霍禦靜靜地聽著，目光時不時落在身旁之人眉梢眼角的雀躍之上，偶爾輕輕頷首，垂落的眼睫在冷淡的麵容上投下一片陰影，唇角卻含著幾分縱容的笑意。
    “我來之前本以為，劍修要麽是飄逸出塵、風流逍遙之輩，要麽是如劍兄那般一身正氣、內斂沉穩之人。”
    龍煜城講完自己的見聞之後，最後感慨了一句作為收尾，
    “沒想到這玄天劍宗的弟子倒是熱情得很，麵上看似冷淡，結果一開口便滔滔不絕，與這北國之地給人的冰雪之意完全不同。”
    霍禦聞言輕笑，眉梢微挑：
    “那他們可有拉著你切磋論劍？”
    龍煜城眨了眨眼，忽然露出個狡黠的笑容。
    “差點就有了——”
    他將音調拖得老長，擺出一副惋惜萬分的模樣，
    “這不是師兄你來了，師弟便隻好忍痛告辭了。”
    說罷還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可那雙眼睛裏閃爍的笑意卻如同夜空中明亮的星辰，怎麽也藏不住。
    恰在此時，石階上方突然傳來一聲輕咳，打破了兩人周圍有些曖昧的氛圍。
    兩人同時抬頭，循聲望去，便見到剛才還與霍禦在天穹之上大戰過一場的道一，此時正站在石階盡頭。
    道一的模樣與古仙界一別時相比，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那副胡子拉碴的滄桑麵容。
    配上背後古樸的劍匣，整個人往那兒一站，便自有一種話本中瀟灑恣意、超脫塵世的“劍仙”風範。
    唯一顯得有些不協調的是他一直懸掛在腰間的酒葫蘆，原本光滑如鏡的表麵外側，如今卻是一片焦黑，像是被烈火炙烤過一般。
    龍煜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片焦黑之上，道一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卻顯得十分坦然：
    “看到了？這就是你師兄留下的‘傑作’，可惜了我一壺上好的醉仙釀。”
    他一邊說著，一邊心疼地輕輕拍了拍葫蘆，那炭化的部分頓時簌簌落下些黑灰。
    被點名的霍禦麵不改色，衣角絲毫未動，下一刻便已帶著龍煜城瞬移至台階頂端。龍煜城隻覺眼前一花，等再次定神時，已然與道一正麵相對。
    道一望向霍禦時，眼中的戰意絲毫未曾消退，半晌之後，忽地仰天長笑道：
    “這一場雖是我輸了，但打得真是痛快！比在那束手束腳的古仙界時暢快百倍！——不過魔尊今日親臨我玄天劍宗，不單是為了完成古仙界之約吧？”
    說著，道一的視線緩緩落在霍禦身旁的龍煜城身上，眼中閃過一抹毫不掩飾的讚賞之色，
    “古仙界一別才不過二十年，你竟已領悟了劍意。有這般天賦，跟著魔尊實在是有些可惜了，不如轉投我玄天劍宗，如何？”
    道一話音還未完全落下，霍禦眸色驟然轉暗，如墨染寒潭般深不見底，周身氣息也在刹那間冷冽如霜，四周的溫度仿佛都被這股寒意所影響，陡然降低。
    幾乎是同一時間，龍煜城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半步，對著道一一拱手，動作行雲流水般自然，既不失禮數，又帶著一分恰到好處的疏離。
    “前輩謬讚了，晚輩暫無改換門庭的打算。”
    龍煜城臉上帶著對道一的敬意，語氣卻不卑不亢，說完後淺淺行了一禮，便自然地將手背在身後，
    “此次前來，隻是與劍兄有約在先，特來討教。”
    在道一視線不及之處，龍煜城的指尖輕輕勾住了霍禦的袖角，見對方沒有抗拒，便得寸進尺地一寸一寸往上摸，既像是安撫一隻即將炸毛的凶獸，又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
    霍禦眉梢幾不可察地一動，原本緊繃的下頜線條稍稍放鬆了些，抬手便捉住了龍煜城作亂的手，眼底的寒冰這才稍稍化開些許。
    霍禦寬大的袖袍將兩人的這個小動作遮得嚴嚴實實，隻有龍煜城能真切感受到對方掌心傳來的溫度，以及那略帶警告意味的輕輕一捏。
    道一對龍煜城的回答並不感到意外，他的目光在麵前二人之間轉了個來回，道了句“可惜”，隨後話鋒一轉：
    “不過你來得不巧，劍心正在閉關。”
    龍煜城剛想說“那我先回去了，過些日子再來”，就聽道一接著說：
    “但既然來了，自然不會讓你空手而歸。玄天劍宗最近出了個後起之秀，或許能與你切磋切磋。”
    龍煜城眨了眨眼，抱著“來都來了，打誰不是打”的心態，嘴角揚起一抹躍躍欲試的笑容，道：
    “那就有勞前輩幫忙引薦了。”
    道一朗聲笑道：
    “好說！”
    話音未落，三人腳下的青石台階瞬間泛起幽藍光芒，周圍，無數細若發絲的劍氣在虛空中流轉，宛若星河傾瀉。
    周圍的景色如水中倒影般扭曲變幻，石階、山色、雲靄都在劍氣中碎成了五彩斑斕的色塊。
    待視線重新恢複清晰，三人已然置身於一片奇異的石林之中。
    周圍無數石柱拔地而起，高低錯落，猶如參差交錯的劍戟。短的石柱不過丈許，而高的竟足有十數丈，直插雲霄，氣勢恢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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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更有幾根通天石柱直插雲霄，表麵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劍痕，殘留著十數種不同的劍意。
    三人腳下則是一方圓百丈的天然劍坪，由一種深青色的礦石鋪就，石麵在日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霍禦認出了這是玄星鐵岩，此物非鐵非石，質地堅硬無比，更勝玄鐵，即便是飛劍也難以傷其分毫，是煉製絕佳劍胚的珍貴材料。
    如今這劍坪之上密布著深淺不一的劍痕，最深的也不過寸許，足見其堅硬程度。
    劍坪中央，靜靜佇立著一道纖細的身影，宛如一枝盛開在冰天雪地中的寒梅，似乎已在此等待許久。
    那是一名身著水色窄袖劍袍的女子，看上去約莫雙十年華，齊腰長發用一根藍色發帶高高束起，露出光潔如玉的額頭。
    她眉如遠山，眸若寒星，皮膚比周遭的石柱還要冷白三分，遠遠望去，整個人仿佛一柄劍，完美地融入了周遭的石林之中，流露出一種非人的冰冷氣質。
    龍煜城的目光第一時間便被女子腰間的長劍所吸引——那劍鞘通體瑩白如玉，表麵凝結著永不消散的霜花紋路，劍柄纏繞著冰藍色的鮫綃，末端懸著一枚晶瑩剔透的寒玉劍墜，無風自動。
    即便尚未出鞘，龍煜城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此劍中散發出的刺骨寒意。
    在龍煜城打量她的劍的同時，劍坪中央的女子也緩緩抬起眼眸，目光掠過道一，在霍禦身上短暫停留了片刻，最後落在龍煜城身上。
    她微微頷首，聲音如冰泉擊石：
    “李寒衣，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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