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禦目光投向黑山深處——就在他識海中的陰陽魚自發抵禦住來自石壁後的詭異波動之時，那種自踏入黑山以來便始終縈繞不散的異樣感，終於在他心中徹底明晰。
    “是時間。”
    他緩緩開口，道出了觸及此地核心的真相，
    “黑山的深處，是一處時間扭曲混亂之地，越是靠近其核心，這種畸變就愈發劇烈。而我們此刻在外圍所感的異樣，不過是其外泄的餘波。”
    時間——向來是三千道法之中最為玄奧難測的一脈。
    世間眾生皆知曉它的存在，卻無一人能真正直視其形、觸摸其質，唯有借助日月輪轉、草木枯榮、生命盛衰這些外物的變遷，才能間接印證那無形無相的偉力。
    正因如此，與時間有關的神通秘法，在蘊靈界中也是極為罕見。
    偶爾有傳聞某處遺跡或古籍中載有涉及時光的殘篇秘法，也無不引得腥風血雨，而其真偽，最終大多隨著探尋者的隕落而一同湮滅於曆史塵埃，難有確證。
    霍禦先前所用的定身術，便是一門罕見的能夠幹涉時間的仙術。
    隻不過此法隻能作用於單一目標，且效果僅僅是令其時間陷入短暫的停滯。
    而方才石壁後傳來的時間法則波動，其性質卻與“停滯”截然不同——
    那是一種更為狂暴、更為本質的混亂狀態。時間的流速在這裏失去了統一的尺度，加速、遲滯、循環、回溯等多種狀態重疊在一起，形成無序的亂流。
    霍禦和龍煜城之所以看不到劍氣與石壁接觸之後的結果，是因為石壁周圍呈現出的時間狀態是非連續的——上一瞬，兩人看到的可能還是十年前的景象，下一瞬便已跳躍至百年之後的光景。
    在這其間，存在著無數斷裂的、缺失的時間碎片，如同被粗暴撕毀的書頁，散佚在混亂失序的時間線中。
    換言之，龍煜城的劍氣並非被石壁的物質結構所抵擋，也不是被某種力量消弭於無形。
    而是劍氣穿過石壁的那一個“瞬間”，從兩人的眼前消失了，不知被拋向了遙不可及的過去，還是扔到了尚未發生的未來。
    龍煜城聽罷霍禦的解釋，隻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自脊背脊髓直竄而上，瞬間通達四肢百骸，連指尖都微微發麻。
    “那方才若是我們沒能及時躲開那道波動……”
    他緩緩開口，聲音因喉嚨發緊而微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是不是也會像那劍氣一般，被卷進那時序亂流裏，從此……再無蹤跡可循？”
    這個設想讓他從心底感到一陣冰冷的戰栗，望向霍禦的眼中，已滿是劫後餘生的後怕。
    霍禦將龍煜城眸中翻湧的驚悸盡收眼底，未發一言，隻是抬手覆上黑衣青年緊握無鋒劍的右手——那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指節泛白，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劍柄捏碎一般。
    指尖觸及手背的瞬間，龍煜城緊繃如弦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死死攥著劍柄、幾乎僵硬的手指順從地鬆開了幾分力道，任由無鋒劍落入霍禦另一隻手中。
    隨著長劍離手，黑衣青年肩頭那繃緊的線條倏然一鬆，整個人如同卸下了千鈞重擔，挺直的脊背也微微放鬆下來。
    “無妨。”
    霍禦抬眸，目光沉靜地望入龍煜城眼底，聲音低沉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令人安定的力量，
    “既已知曉其性，便有應對之策。”
    十指無聲交扣，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自兩人緊密相貼的肌膚悄然渡入龍煜城的經脈，如春澗融冰，無聲無息地化開了那浸透他四肢百骸的刺骨寒意。
    龍煜城回握住霍禦的手，闔上雙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眸中的驚惶與後怕已再無跡可尋，那簇霍禦再熟悉不過的星火重新在他眼底灼灼亮起，帶著永不熄滅的韌性與熾熱。
    “我明白了，師兄。”
    他語氣沉靜，卻帶著不容動搖的決意，
    “管它什麽時序亂流，闖過去就是了——我們接下來要怎麽做？”
    話語未落，黑衣青年已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眼中燃著躍躍欲試的光芒，儼然是一副摩拳擦掌、亟待行動的模樣。
    霍禦看著他如此迅速地調整好心緒，轉瞬間便恢複了一貫的昂揚鬥誌，眼底浮起一絲極淺的笑意，淡淡開口
    “先提升修為。”
    龍煜城顯然沒料到會得到這麽樸實無華的答案，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啊？”
    見青年那副明顯怔愣、帶著點茫然的錯愕表情，霍禦唇角終於忍不住揚起一道清淺卻真實的弧度，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破解之法雖已有方向，但修為越高，把握自然愈大。黑山亙古屹立於此，又不會突然生翅而飛。”
    龍煜城對上霍禦含笑的目光，卻見一抹難得一見的戲謔之色自那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眸中飛快掠過，如同冰湖微瀾，轉瞬便恢複了往日的沉靜。
    此刻再回味方才那句分明帶著調侃意味的話語，黑衣青年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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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竟然被這個素來惜字如金、行事直接，幾乎與“玩笑”二字絕緣的師兄，給不動聲色地擺了一道！
    這種巨大的反差，讓龍煜城先是眨了眨眼，隨即忍不住失笑出聲，心頭最後那點因未知而產生的沉重與緊繃，也隨之煙消雲散。
    “師兄所言極是！”
    他朗聲附和道，語氣恢複了往常的輕快與跳脫，
    “修為這東西，自然是永遠不嫌太高！那我們便先回去，瞧瞧師兄的城池建得如何了，說不定還能幫上點忙呢。”
    霍禦微微頷首，卻不急於離開。他眸光微凝，周身仙力匯入手中的無鋒劍中，揮手斬出一道劍氣。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山穀間回蕩，無數巨大的石塊滾滾而下，夾雜著漫天煙塵，瞬間便將那道通往犼獸巢穴的裂隙徹底掩埋封死。
    確保不會再有無知者誤入此地、引發石壁更多的未知異變後，霍禦這才收斂了周身氣息。無鋒劍上的金芒漸隱，恢複成那副古樸內斂的模樣。
    他手腕輕轉，將無鋒劍平穩地遞向身側，龍煜城默契地伸手接過。兩人不再多看一眼身後那片被徹底封存的禁忌之地，並肩朝著山穀外行去。
    琉璃鏡湖清晰地倒映著二人離去的身影，在光影交錯的一刹那，鏡中仿佛同時存在著無數個來自過去與未來的縹緲剪影。
    而下一瞬，所有幻象又如同泡影般消失無蹤，隻餘空闊寂寥的穀底，忠實地倒映著上方灰蒙蒙的、仿佛永恒不變的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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