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死有餘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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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雷聲停了,但大雨依舊傾盆而下,絲毫沒有停歇跡象。
洪縣縣令張人鳳、柳鎮鎮將曾末,以及河泊所大使,三位地方官吏。
陸續領著十來個官兵,乘坐福船,朝事故地點駛來。
福船在洶湧的江麵上破浪前行,船身隨著波濤起伏。
當他們抵達上遊時,隻見寬闊的江麵上,江水如猛獸般洶湧起伏。
除了如砸坑般密集落下的雨水,已然空無一物。
江水兩岸皆是懸崖峭壁。
僥幸從畫舫沉船中逃脫的,除了蘇雲亦,還有十來個船工和戲子。
他們大多半個身子泡在江水中,雙手緊緊攀附著壁沿。
有的則立在壁沿凸出的石塊上。
眾人都被凍得臉色青白,嘴唇紫烏,安靜地等待著救援。
蘇雲亦穿著一襲黑色寢衣,雙手握拳,立於壁沿。
他凝視著江水,雙眸冰冷,臉色木然,隱露悲痛。
雨水砸在他頭頂,衝刷著他冷峻而堅毅的麵龐。
濕衣緊貼在他肌肉緊實的軀幹上。
他顫動著被雨水浸濕、不斷滴落水珠的長睫。
整個人身上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未等他開口,三位官吏一來,便迅速指揮官兵,開展起打撈工作。
奈何大雨如注,毫無停歇之意。
江水深不可測,江麵波濤洶湧,流速湍急,船隻不能穩立於江麵。
官兵下水作業,更危險重重。
三方奮力打撈兩個時辰,隻撈出一些物件,最終隻能各自無奈返程。
再者,眾人皆覺,沉船已三四個時辰,哪還能有生還者。
打撈不過是尋遺體罷了,雨過天晴再來也無差別。
但撤兵前,張人鳳與河泊所大使,仍客氣地來到蘇雲亦所在的船上,同他委婉道明雨天打撈工作的艱難。
畢竟蘇雲亦這等人物,他們可不敢得罪。
若蘇雲亦執意要求繼續打撈,他們也隻能照辦。
然而,蘇雲亦並未刁難,隻淡淡說了句“辛苦”。
二人聞言,如釋重負,隨即告辭,領著官兵離去。
蘇雲亦獨坐於船艙之內,身上緊裹著一件厚實披風。
裏頭那件早已濕透的寢衣,他卻還未曾換下。
水珠順著衣角不斷滴答落下,在船板上匯聚成一小片水漬。
麵前的小桌上,擺放著一盞熱氣騰騰的茶水。
他緩緩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起茶杯,微微仰頭,呷了一小口。
這時,曾末從船頭匆匆退回船艙。
他抖了抖身子,試圖甩掉落在官袍上,還未浸透的雨水。
他看向蘇雲亦,些微戲謔地問:“我這,還繼續嗎?”
他想,以蘇雲亦那過人的身手。
即使畫舫意外沉船,他怎麽也能救下一二賀家人。
然而,他沒有。
再聯想到,蘇雲亦的父母與小妹,當年皆死於賀家之手。
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他這打撈工作,不過是陪著蘇雲亦演戲,裝裝樣子罷了。
那賀家人,怕是還未沉船,便死了個透。
蘇雲亦在他麵前,似也懶得裝,放下手中茶盞,抬眼對他倏爾一笑:
“辛苦鎮將大人,回吧。”
曾末了然,冷歎一聲,招呼手下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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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家人於暴雨夜盡數葬身會江。
四日後,天方放晴。
官府陸續打撈出十幾具屍體,屍身被泡得腫脹發白,軟爛不堪。
然而,其中卻不見賀家人身影。
官府並未懷疑這是人為,隻當是場意外。
畢竟當夜暴雨傾盆,江水急劇上漲,水流瞬息間變得湍急異常。
船泊於江中心,在這般惡劣水情下,傾覆乃情理之中。
百姓皆稱賀家這是遭了報應。
集市中,一婆子低聲對眾人道:
“依我看,這定是老天爺開眼,降下的報應。”
一大爺先環顧四周,才點頭讚同道:
“沒錯沒錯,賀家小姐害死何家閨女,還割了人家頭顱,手段忒殘忍!”
一老頭也湊過來:
“何家大公子也不是善茬,平日作威作福就罷了,那日還差點害死何家四人!”
一婦女撇嘴道:
“最可笑的是,他們那日竟大張旗鼓地去拜佛。罪孽那麽重,我看定是觸怒了神明!”
一漢子附和:
“是啊,想來是神明瞧他們惡行累累,忍無可忍,才降災禍懲戒。”
眾人越說越起勁兒:
“也說不定是何玥秋那無頭冤魂,找賀家索的命!”
“天啦,好可怕!所以說,人呐,還得積德。”
“賀家壞事做絕,這不現世報嘛,老天都看著呢!”
……
總之,無人懷疑此事與蘇雲亦有關。
畢竟在眾人眼中,他為了賀家,都不惜得罪自己的姨父。
何家聽聞賀家眾人慘死江中,連屍首都未撈出時,恨不能敲鑼打鼓地慶祝!
孫姨娘隻要出門,手中必拿一包酥糖。
一見著旁人談論賀家這是遭了報應,她便上前給人塞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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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會眼露憤恨,委屈地加入道:
“老天爺開眼,賀家那些黑心貨,害得我好好一個閨女瘸了腿……”
說到此,會情不自禁頓一下,心傷地抹起掉淚,而後繼續道:
“如今這下場,可不是死有餘辜嗎!”
眾人聞言,都難免要同仇敵愾地寬慰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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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料理賀家人的身後事,蘇雲亦足足忙碌了兩個月。
由於未能打撈到遺體,隻能設立衣冠塚,簡單製作牌位。
不過,葬禮並未從簡,而是辦得極為隆重的招魂葬,邀請了眾多親友前來參加。
賀子懷的妹妹賀飛羽,遠在京城聽聞噩耗,悲痛欲絕。
然而,因朝堂爭鬥激烈,她自身難保,終究未能返鄉參加哥哥一家的葬禮。
百姓從蘇雲亦那悲痛至麻木的神情裏,再次見證他對賀家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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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一道黑影在雲騰山莊疾行。
轉瞬,至山莊東南角,踏入一偏僻荒廢的小院。
在院門處,輕推一格青磚,腳下旋即現出一條暗道。
沿暗道鑽入,轉瞬沒入密室之中。
密室中,有一座水牢。
牢內,水麵泛著令人作嘔的青綠色。
腐臭與血腥味相互糾纏,撲麵而來。
牆壁上,幾盞如豆的油燈搖曳燃燒。
昏黃的光線落在濕漉漉的石壁上,扭曲舞動,彌漫著陰森詭異的氣息。
守在水牢的護衛見蘇雲亦前來,趕忙恭敬作揖:“公子。”
蘇雲亦輕“嗯”一聲,旋即掏出錦帕捂住口鼻。
透過鐵欄,他冷冷瞥向水牢一角被鎖著的大胖子,對護衛下令:“拖出來!”
言罷,徑直走向隔壁刑房,尋了把椅子坐下。
這大胖子是賀子懷。
早在沉船事發前,蘇雲亦便派人趁夜用小船,將他偷偷押回山莊密室囚禁。
兩個月來,重達三百斤的賀子懷,被折磨得麵目全非,體重卻沒減多少。
他身上原本上等的絲綢寢衣,如今碎成布條,零零散散掛在身上。
青紫交加、滿是鞭痕血痂的肌膚暴露無遺。
臉腫得如豬頭一般,一隻眼睛烏青難睜,幹裂的嘴唇滲著血絲。
他每日飽受折磨,被鐵烙、被鞭打、被剜肉。
腿上的肉被一小片一小片割下,之後又被扔進水牢,令雙腿泡在發綠的髒水裏。
致使他的雙腿變得腐爛惡臭。
然而,除了毒打,每日給他供奉的飯菜卻極為豐盛,且是一日五餐。
賀子懷想絕食餓死,可麵對滿桌佳肴,終究難以抗拒。
如此,他隻能日複一日承受著身心的雙重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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