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
    裴望渝失眠了。
    被極其複雜的心情影響，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她有些後反勁兒，她跟陸彥翀算是和好了嗎？
    以後她跟陸彥翀就是從前她所奢望的那種關係了？
    可能是時間太久了，中間又發生了那麽多始料未及的事，以至於她現在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總覺得還在這場做了十年的夢裏。
    原諒...
    這個詞用在他們身上其實不太合適。
    裴勵城有目的地接近陸彥翀，這才給了她認識陸彥翀的機會，沒有人要她喜歡陸彥翀，是她自己沒有控製住自己的心，淪陷進去的。
    她有偷偷了解過司家的火災，關於他的那部分都被抹掉了痕跡，留下的隻有對現場以及結果隻言片語的描述。
    可她知道，那是他的複仇，為秦安婷，更為她。
    這一點，在前兩天見到阿淮時，得到了肯定。
    司家的火災完美複刻了當年的裴家，司朝乾和鄔念庭的慘狀比裴宏跟蘇雲微慘烈百倍，司逸威最後屍骨無存，被消化成了排泄物。
    還有那個司凜，她倒是還活著。
    隻不過被關在基地的某間房間裏，每天受著花樣百出的折磨，一心求死，卻總是在解脫邊緣被重新拉回來。
    原來這世上，居然可以有這麽變態到讓人嚇破膽的報複方式。
    司凜最恨什麽，陸彥翀就給她看什麽，她最想要的是什麽，陸彥翀就偏偏不讓她如願。
    阿淮說，即便沒有秦安婷的事，司家所有人也是活不了的，翀哥對她的感情，遠比外人看到的要多得多，外人看到的，隻不過是冰山一角。
    因為不想他的明珠蒙塵，他扒皮抽筋也要脫離陸濟輝那灘汙穢。
    他消失的那幾年，有多少人希望他永遠消失在異鄉，他踏進過鬼門關幾次，被思念腐蝕到夜不能寐的夜晚，他獨自一人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這些通通沒人知道。
    秦安婷離世，當所有證據都指向裴勵城，連絕對唯他是從的阿淮都對裴勵城起了殺心，趙聿、阿錦、尤金尤禮兄弟，寧願被陸彥翀親手斃了，也要裴勵城償命。
    更何況，還有一個陸昱舟和林濰安。
    是他做好了決裂的準備，力壓所有人為她保下了哥哥。
    金瀾灣的三年是軟禁，亦是保護。
    至於她最是介意的那件事，阿淮說，其實翀哥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也是在翀哥收拾完陸濟輝之後，才後知後覺翀哥的感情。
    翀哥為她報了所有的仇，唯獨對那晚的傷害沒有一點辦法。
    “你逃跑之後，翀哥不是待在公司不敢回家，就是把自己關在潤公館不吃不喝不見人，他讓我去無名小店把你不要的東西拿了回來，這些年你去過的所有地方，翀哥用了短短半個月全部走了一遍，飛機坐到耳膜充血，全身腫脹，我求他別這樣為難自己，他反問我，當年你一個人踏上旅程時，在想什麽，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清楚翀哥在想什麽。”
    “無論是幹媽在時，還是幹媽出事之後，你應該知道，翀哥從來沒對誰低過頭，翀哥做事不計較後果，說他不擇手段，冷血無情，沒有人性，這些都對，可那個時候，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走投無路的影子，翀哥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站在你曾站過的位置，望著遠處嘴裏喃喃自語對不起，這輩子除了幹媽的葬禮，他連陸濟輝都沒跪過，可他卻虔誠地跪在你去過的每座城市的寺廟，懺悔，祈禱，堅定的唯物主義，尤其是像翀哥這樣的人，被逼到妥協變成唯心主義，那個畫麵帶來的衝擊，你可以想象一下。”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或許不合適，可事實的確如此，幹媽出事，哪怕跟裴勵城有關係，翀哥也沒有絕望到束手無策，我猜，是因為那個時候還有你，所以他的世界轟然倒塌，也還留有一半可以讓他遮風擋雨，讓他不至於失了所有念想。”
    “無論你承不承認，幹媽確實是因為你家的恩怨才出的事，裴勵城也確實參與了其中，就算他不殺伯仁，伯仁也是因他而死，你也確實無辜，翀哥對你做出那樣的事，你不原諒他也無可厚非，但裴勵城是你哥，所以我能不能拜托你，看在幹媽丟了性命的份上，你給翀哥一個機會，別不要他。”
    那是阿淮生平第一次說完這麽一長串話，如果不是裴望渝主動問，他或許不會開口。
    因為他了解翀哥，翀哥是不屑跟裴望渝解釋他是如何悔過，如何補救的。
    可要他眼睜睜看著翀哥被困在雨裏，他也同樣做不到。
    裴望渝什麽都沒說，滿腦子都是陸彥翀跪在蒲團上，虔誠禱告的樣子。
    她承認，想到那個畫麵，她的心是疼的，很疼...
    她還得承認，她為什麽不恨陸彥翀，那是因為當年的陸彥翀，在她心裏拿過滿分，即便後來發生種種，那張滿分試卷，仍被她牢牢記在心裏。
    所以，她不是原諒陸彥翀，而是跟那天晚上的自己和解了。
    眼睛閉到酸疼，腦子還在飛速運轉。
    她一會兒驚奇，一會兒忐忑，一會兒又聞到那麽點甜的味道。
    以為這場暗戀結的是苦果，後來發現，原來樹上不止一個果子。
    隔壁主臥的陸彥翀同樣沒睡，連著洗了兩回冷水澡，身上還是燥熱的不行。
    在第二次關掉花灑時，他就後悔了。
    什麽他媽的五天三天，不就相當於殺年豬，反正都是要死的，非得要在豬死之前，有病似的再多喂幾天，想讓豬再多長點膘。
    結果豬知道自己活不久，成天提心吊膽，到時間非但沒長膘，反倒瘦了好些，連帶著刀也鈍了。
    還不如直接燒水，給豬一個痛快，自個兒還能多得兩斤肉。
    這才是對豬的尊重！
    他叉著腿靠著洗漱台抽煙，盤算著有沒有什麽合適且正當的借口去敲開那扇房門。
    能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又不讓小貓察覺他想反悔。
    媽的！
    之前小貓沒鬆口他撈不著吃，現在鬆口了還是撈不著。
    陸彥翀越想越覺得自己虧了，狠吸了一口剛點燃的煙，接著把煙扔進馬桶，腳步快而沉地朝外麵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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