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殿簷角銅鈴叮當，我提著鮫紗裙裾跨過門檻，燭台上九枝白梅開得正好。
    狐後白苒已迎上來，腕間鮫綃繩串著東海明珠，映得她眉梢眼角俱是溫柔：月璃快過來，瞧瞧你父帝，早把醒酒湯備好了——
    殿中沉香繚繞，狐帝子虛斜倚青玉榻，玄色衣擺垂落滿地金菊紋，見我進來便直起身子，指間還轉著半塊醒酒丹。
    靈澤那老東西昨日在婚宴上灌朕三壇龍涎釀，倒像生怕朕苛待了他家閨女。
    話雖如此，眼角眉梢卻全是笑意，倒叫我想起父王常說的“青丘狐帝慣會賣乖”。
    見過父帝、母後。我福身欲拜，白苒已一把攙住我，腕間明珠蹭過我鬢邊步搖：快別多禮，自家人不拘這些——
    這是你二姨娘、三姨娘，還有四姨娘。她指尖掠過座上諸位，最後落在右首朱紅帷幔前的華服女子身上，尾音稍頓。
    三姨娘腕間金鐲撞出脆響，丹蔻劃過案上青瓷盞：四公主這副嬌滴滴的模樣，倒像從北海龍宮捧來的琉璃人兒。
    她眼尾掃過溯夜垂在我腰間的手，忽然輕笑，隻是聽聞當年昊宸太子的婚書下到北海時，可是用了半幅天河錦，如今——
    三姨娘記性倒好。溯夜開口，指尖摩挲著我掌心銀鈴穗子，眸中鎏光微凝，怎的忘了五哥婚宴上，醉醺醺說‘北海公主不守女德’？
    他尾尖掃過案上茶盞，濺出幾滴滾水，聽說他房裏那隻狼妖小妾，至今還在哭嚎呢。
    殿中陡然靜了。二姨娘低頭撥弄念珠，四姨娘的團扇掩住半張臉，唯有三姨娘麵色青白，指甲掐進掌心：太子這是要拿兄弟鬩牆的事編排長輩？
    編排？溯夜輕笑一聲，不過是讓三姨娘記起，青丘的規矩——
    他轉身，朝狐帝拱手，父帝昨日與嶽父飲酒時，可是拍著胸脯說‘月璃若掉一滴淚，便拆了青丘狐狸洞’。
    他眼角餘光掃過三姨娘，嶽父的龍戟，可是許久沒飲過妖血了。
    子虛咳嗽一聲，指間醒酒丹滾落在案：別總把打打殺殺掛嘴邊。
    他朝我招招手，案上錦盒“哢嗒”開啟，裏頭躺著枚青玉狐首簪，狐眼嵌著兩滴渾圓的鮫珠，這是你母後年輕時的嫁妝，說要給最疼愛的兒媳婦。
    白苒笑著將簪子插在我鬢邊，珠鏈垂落掃過我頸間：可別聽你父帝胡謅，他呀，昨夜偷拿本宮的養顏露去討好季卿，倒被人揪著胡子罵‘老不修’。
    她指尖劃過我腕間銀鈴，忽然壓低聲音，若有人敢給你臉色看，便告訴我，本宮讓整個青丘的廚子都稱病三日——
    母後！您的心也太偏了。溯夜耳尖發燙，握住我手腕，將銀鈴往袖中藏了藏，倒像怕人看見他方才在殿中替我係鈴時的模樣。
    殿外忽有青鳥啄窗，珊瑚捧著茶盤進來時，我腕間銀鈴恰與她帕子上的海水紋相碰。溯夜替我接過茶盞，指尖擦過我掌心紅痕——
    父帝請用茶。我低頭跪下，青瓷盞中浮著三朵白梅，正是方才殿角開得最好的那幾枝。
    子虛接過時，瞥見我發間玉簪：這不是溯兒小時候偷藏的？當年他抱著朕的腿哭，說‘將來要給喜歡的人’，倒叫朕等了許多年——
    父帝！溯夜的尾尖驟然卷起殿角帷幔，金粉撲簌簌落在他發間紅綾上。
    白苒笑著攙起我，腕間明珠蹭過我額間狐紋：時候不早了，該去祠堂拜祭先祖了。
    她指尖掠過我裙擺輕笑，本宮家讓人備了北海冰綃做的襯裙，可還合身？
    我望著她鬢邊與我同款的狐首簪，忽然覺得這青丘的朝露殿，到底不像傳說中那樣冷。
    溯夜的指尖還扣在我掌心，尾尖卷著我一縷發絲，倒像生怕我跑了似的。
    三姨娘的目光如針，卻被狐帝的醒酒丹砸中案角：雪兒，老五那不著調的樣子，該好好管教，昨兒又把書房的青丘誌拿去墊酒壇——
    殿外陽光正好，珊瑚捧著帕子候在廊下，見我出來便偷偷比了個“平安”手勢。
    溯夜忽然湊近，鼻尖蹭過我耳墜：
    方才捏疼了？他攤開我的掌心，那裏還留著我掐出的紅痕，待會我在尾尖係十個銀鈴，隨你捏。
    青石板路蜿蜒至朱漆祠堂，簷角銅鈴隨山風輕晃，腕間銀鈴與珊瑚帕子上的海水紋相碰時，廊柱後忽轉出道月白羽衣身影。
    呦——九弟妹走路如此虛浮，白逸斜倚廊柱，指間轉著半串鎏金佛珠，尾音拖得老長，莫不是昨夜與九弟……徹夜未眠？
    他目光掃過溯夜扣在我腕上的手，老九啊，這天界太子玩剩下的妙人，滋味可還好？
    溯夜尾尖驟然繃直，指節捏得泛白，我按住他欲抬的手，卻見白逸又踏前半步，鼻尖撞上溯夜眉間狐火紋：丟進青丘的臉麵——
    白逸！溯夜猛然揪住他衣領，金粉簌簌落在月白衣襟上，你這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也配提青丘臉麵？
    他尾尖卷起廊下燈籠，燭火在瞳孔裏跳成兩簇赤焰，月璃與昊宸的婚約，早已解除。你若再敢胡言——
    白逸甩脫衣領，指向我鬢邊玉簪，昨日昊宸可是抱著個奶娃娃來的，那孩子開口便喚‘娘親’！
    他繞著我打轉，佛珠在腰間撞出脆響，瞧瞧這眉眼，與九弟妹如出一轍——老九，你這喜當爹當得可開心？
    溯夜的尾尖“砰”地掃斷半根廊柱，碎石飛濺間，我袖中冰刃已出鞘三寸。
    白逸退後半步，卻仍扯著嘴角笑：當年父帝替你安排婚事，你倒好，大婚前跑上天界當什麽勞什子仙君，還連累堂妹雪兒……
    我指尖一緊，冰刃抵住他喉間動脈，寒氣得他睫毛凝霜，本公主乃北海靈澤王之女，便是站在這青丘祠堂前，也輪不到你有狐氏置喙。
    我望著他驟縮的瞳孔，那孩子是凡人曆劫所生，與龍族血脈何幹？昊宸將他接入九重天，是念在故人之情——
    你若真好奇，大可持拜帖去叩南天門，問問那位天族太子，可能與你好好解釋解釋那孩子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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