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時辰後，沐陽緩緩睜眼，體內翻湧的氣血已然平複，傷勢恢複了七八成。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按照之前的約定，焚獄他們應該已經前往靈隱宗，自己也該動身了。
    他一躍而起，懸立半空，正要辨認方向，卻忽然察覺到周圍的地形有幾分眼熟。
    神識如潮水般鋪開，下一刻，沐陽愣住了。
    “這裏……竟然是暗市以北五十裏？”
    血遁符的傳送位置全憑運氣，沒想到陰差陽錯，竟將他送到了這附近。
    暗市……
    一想到這個地方，那道身穿紅裙，總是斜倚在軟榻上吞雲吐霧的嫵媚身影便浮現在他腦海。
    紅姐！
    血月魔宗在玄天域掀起腥風血雨，暗市魚龍混雜，又是玄天域最大的地下交易之地，恐怕早已被盯上。
    她現在怎麽樣了？
    一股難言的焦躁湧上心頭，沐陽不再猶豫。
    “去看看！”
    他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著暗市的方向疾馳而去。
    片刻之後，當沐陽懸停在暗市入口的上空時，瞳孔驟然一縮。
    入目所及，皆是廢墟。
    昔日熱鬧非凡的暗市入口，此刻隻剩下一個殘破的巨大窟窿，殘垣斷壁間散落著森森白骨，凝固的黑紅色血跡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的血腥與腐臭味幾乎要凝為實質。
    沐陽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收斂全部氣息，如鬼魅般飄入暗市之內。
    腳下的青石板路早已被鮮血浸透，踩上去有一種黏膩的觸感。街道兩旁，那些熟悉的商鋪門窗破碎，牆壁上布滿了刀劍劈砍和術法轟擊的痕跡。
    整個暗市，死寂得可怕。
    沐陽神識全開，寸寸掃過每一處角落，試圖尋找一絲生機。
    然而，除了死氣，還是死氣。
    “該死的血月魔宗！”沐陽牙關緊咬，眼中寒意迸射。
    他加快腳步，朝著記憶中紅易煙那家客棧的方向奔去。
    越是深入，那股不祥的預感就越是強烈。
    客棧的招牌還在，一半斜斜地掛著，另一半不知所蹤。那扇朱漆大門緊閉，上麵多了幾道深深的劍痕。
    沐陽站在門口，沉默了片刻，伸手一推。
    “吱呀！”
    刺耳的聲響在死寂的街道上顯得格外突兀。
    門內，一片狼藉。
    桌椅翻倒，碎裂的瓷片散落一地，空氣中黴味與血腥味交織，嗆得人幾欲作嘔。
    沐陽踏入其中，目光掃過，心頭愈發冰冷。
    他徑直走上二樓，推開了紅易煙的臥室。
    房間裏同樣淩亂，衣櫃倒在地上，各色衣物和飾品散落一地。房梁上垂下的紅色紗帳破了幾個大洞，幾隻蜘蛛在上麵辛勤地織著網。
    地麵上，一根精致的翡翠煙杆斷成了好幾截，散落在灰塵裏。
    沐陽俯身，將那些碎片一截截撿起，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幹淨，然後輕輕地拚湊在一起。
    紅易煙斜倚軟榻，指尖夾著煙杆，對著他慵懶吐出一個煙圈的模樣，瞬間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回憶如刀，一下下割在他的心上。
    他將拚好的煙杆，輕放在那張落滿灰塵的石床之上。
    紅姐她……或許真的已經……
    沐陽走出客棧，仍不死心，將整個暗市翻了個底朝天。
    結果，還是一樣。
    滿目瘡痍，白骨遍地，再無一個活口。
    “難道……所有人都死了？”
    沐陽站在一座倒塌的樓閣前，神情苦澀，一股無力與憤怒交織的情緒在胸中衝撞。
    如果他早點回來，如果他能再強一些……
    “血月魔宗，我定要將你們屠戮幹淨！”
    他轉身，準備離開這座埋葬了無數記憶的死城。
    就在這時！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石子被踩動的聲音，從他身後的廢墟中傳來。
    沐陽身形猛然一僵，豁然回頭！
    隻見不遠處的陰影裏，一道血紅色的身影悄然佇立。
    那人身穿血色絲質長裙，三千青絲如瀑垂落，一張絕美的臉龐上，寫滿了激動與恍惚，眼眶中水光盈盈，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沐……沐陽？”
    聲音顫抖，帶著一絲不確定，仿佛眼前的一切隻是一場不敢驚醒的夢。
    “紅姐！”
    沐陽腦中“嗡”的一聲，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死死盯著眼前她的臉，見她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外，並無傷痕，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重重落回了胸腔。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也……”沐陽的聲音竟有些發顫。
    紅易煙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說什麽，可翻湧的情緒讓她一時間難以言語。
    她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撫向沐陽的臉頰。
    就在沐陽心頭一暖的瞬間，紅易煙美眸一瞪，臉色驟然變冷，五指發力，狠狠一扭！
    “嗷！疼疼疼！紅姐你幹嘛！”沐陽的慘叫聲瞬間劃破了暗市的死寂。
    紅易煙這才鬆開手，拍了拍手掌，冷哼一聲：“原來不是做夢，手感還挺真實。”
    “當然不是做夢！我這張臉都快被你擰下來了！”沐陽揉著火辣辣的臉蛋，哭笑不得。
    “你還知道回來？三年！整整三年！我……我們都以為你死在外麵了！”紅易煙眼眶泛紅，語氣卻依舊帶著那股子倔強。
    看著她這副模樣，沐陽心中的愧疚與後怕，盡數化為一股暖流。
    在這殘酷的世道，還有人如此真切地擔心他的安危。
    “我沒事，這不好好地站在這兒嗎？”沐陽放柔了聲音，“倒是你，暗市變成這樣，你是怎麽活下來的？還有，其他人呢？”
    提到這個，紅易煙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三年前，血月魔宗突然發難，席卷了整個玄天域……”她語氣沉重，“我當時帶著一批人潛伏在暗處，親眼看到他們擒下了四大宗主，強行種下奴印。赤柒和玄骸反抗得最激烈，被血月魔宗的一個長老，當場一掌拍碎了天靈蓋……”
    “你說什麽？！”沐陽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懵了，“赤柒和玄骸……死了？”
    之前時間倉促，他還沒來得及問焚獄具體情況，此刻突然得知這個噩耗，讓他一時間難以接受。
    紅易煙沉重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抹悲戚。
    “千真萬確。我自知不是對手，隻能立刻帶著還活著的部下，逃進了暗市內一處極為隱秘的避難空間，才苟活至今。等風聲過去我們再出來時，暗市……就已經變成現在這樣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再次哽咽，卻依舊緊咬著嘴唇，不讓淚水滑落。
    沐陽拳頭緊握，滔天的怒火幾乎要從胸腔中噴薄而出。
    他強行壓下心頭的殺意，問道：“那你們這三年……”
    “我們一直躲在那個空間裏，靠著以前的儲備度日，偶爾才敢出來搜尋一些物資。”
    紅易煙苦笑，“血月魔宗的人像瘋狗一樣，時不時就會回來搜查一遍，我們隻能像地溝裏的老鼠，躲著，藏著。”
    沐陽聽得心如刀絞。
    可以想象，這三年來，她們過的是何等暗無天日、充滿絕望的日子。
    “對不起，紅姐，這都怪我……”
    “不用自責！”紅易煙立刻打斷他，輕聲道，“這不是你的錯！血月魔宗出動了化神境的老怪物，就算你當時在，除了多一具屍體，還能改變什麽？”
    沐陽一時語塞，心中更是愧疚。
    “你能活著，就是天大的好事。你活著，我們就還沒輸......”
    她的聲音壓低，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四大宗主被種下奴印，但他們人還活著。整個玄天域，還有無數修士和百姓，都在血月魔宗的鐵蹄下苟延殘喘。”
    “他們，都在等。”
    紅易煙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在沐陽的臉上。
    “你，就是他們現在唯一的希望！”
    希望！
    這兩個字如一道驚雷，在沐陽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盤踞在心頭的愧疚、懊悔、悲痛，在這一刻被一股更加熾烈的火焰瞬間燒成了灰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