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賈詡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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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丕的目光聚焦在乘風的臉上。
    那雙眼睛正平靜地望著他。
    漆黑,深邃。
    沒有敬畏。
    沒有諂媚。
    像那年石堰下,藏在茂密牡丹枝葉後麵,那隻蠍子幽冷無情的複眼。
    無法琢磨,無法猜測。
    曹丕知道,像乘風這種人,骨子裏就沒有對皇權的敬畏。
    他掌心捏著的天下權柄,在對方麵前,恐怕不如一盤拍黃瓜更有分量。
    他也清楚,絕不能對他使用強力。
    使用強力,那是自尋死路。
    殿外的風大了些,猛地灌入。
    卷起地上的浮塵,裹挾著那股霸道濃烈的拍黃瓜醋香,直撲麵門。
    那酸味如此濃烈,衝得他鼻翼翕動,眼眶竟泛起一絲澀意。
    恍惚間,那氣味變了。
    變成了記憶深處,祖母熬藥時彌漫在瓦罐周圍的、苦澀到令人作嘔的草木腥氣。
    他忽然抬手,指尖輕輕碰了碰自己的鬢角。
    那裏已有了幾根白絲,像被霜打過的麥秸,藏在烏發裏,紮人眼睛。
    兩年……人生還能有多少個兩年?
    睡不著的時候,他曾經扳著指頭數過,曆史上的帝王擁有一切,卻很少人能熬過三十五這個坎。
    現今他已多熬了三個年頭,未來還能多看幾年花開?不得而知。
    他搖了搖頭,陷入了沉默。
    或許那時,綻放的不止是花。
    或許腳下沉默的泥土,會給出答案。
    像當年一樣。
    隻是這一次,再沒有祖母的手,替他按住那道疤痕。
    沉吟了一下,曹丕微微點頭。
    “既如此,朕便等。等這牡丹花開,也等……土給朕一個準話。”
    “土”字咬得略重。
    像在咀嚼某種堅硬的根莖。
    說完,他端起米粥,啜飲了一口。
    溫熱的粥液滑入喉嚨,粘稠,樸素的穀物香氣在口中彌漫開來。
    唇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抹亮晶晶的米油。
    他忽然笑了。
    嘴角向上扯起,目光越過碗沿,直直投向乘風。
    那笑容裏有些複雜的東西在沉澱,像黃土攪渾了水。
    宴席上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光線從高窗斜射而入,在滿殿紫緋青綠的朝服上投下交錯的光影,大臣們的臉被切割得忽明忽暗。
    賈詡端著碗的手微微一頓,渾濁的老眼在乘風與曹丕之間轉了個圈。
    最終,他的視線落在那盆堆得冒尖的拍黃瓜上,似乎想從醋香裏嚼出些更深的意味。
    陳群撚著胡須的手指停在半空,嘴角那抹世家公子的矜持淡了幾分,多了些對未知的審慎。
    曹真倒是吃得痛快。
    一口粗糧饅頭就著醬肘子,喉結滾動間,似是覺得天塌下來都有高個子頂著。
    曹丕的目光沒離開乘風。
    “賢士!”
    他開口,“你覺著今日這鄉土宴席,比起昨日的山珍海味,滋味如何?”
    乘風夾了一筷子醋溜土豆絲,脆響在殿內格外清晰。
    “各有滋味。山珍有山珍的貴氣,土菜有土菜的實在。”
    他目光落在盤子裏的土豆絲上,指尖在粗糙的桌麵上輕輕一點。
    “就像這土豆,埋在土裏時誰也看不見,挖出來卻能填肚子,比金元寶頂用。”
    曹丕朗聲笑了起來,震落梁柱間幾絲草屑。
    “賢士說得透徹!朕以前啊,總想著治國平天下,靠的是金戈鐵馬,靠的是煌煌典籍,靠的是朝堂製衡……”
    他搖了搖頭,看向滿桌的綠與黃。
    “如今才咂摸出點味道,這土裏長出來的東西,一粒粟,一棵菜,才是撐起這江山的根本。是根,是脈。”
    乘風亦笑了笑,點點頭,“皇上,此言在理。”
    他話鋒一轉,“不過,洛陽城的浮華之氣太甚,有違天道淳良,實乃不利。”
    “草民在洛陽城裏走了走,見貴胄府邸的馬廄裏,膘肥體壯的良駒拴著金鈴,隻喂精細豆餅,卻連韁繩都難得動一動。”
    他放下筷子,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叩了叩,那聲響不重,卻像敲在滿殿人的心上。
    “後宅的宴席上,一道菜隻嚐一口便撤下,漿洗的綢緞衣裳,沾了點灰就丟去漿房重做。”
    “草民夜觀天象!”
    他頓了頓,聲音微沉“見紫微垣旁有戾氣纏繞,正是這浮華太過,傷了地氣。”
    “天道忌奢,洛陽是皇都,貴胄們的一舉一動都是天下的榜樣,此舉不可盛。”
    曹丕臉上的笑容早已斂去,眉頭微蹙,指尖無意識地撚著龍袍袖口。
    “那依賢士之見,該當如何?”
    乘風拱手“草民以為,皇上可先從宮中做起。禦膳不必每日山珍海味,樣家常便飯足夠。”
    “至於那洛陽列侯、二千石以上官員,家宅不得再添錦繡帷帳,宴席不得超過五道菜,子弟服飾隻用素色麻布。”
    他看向陳群,補充道“陳大人正可定下條規矩,官員考核時,若有奢靡之名,便降一等考評。如此一來,貴胄們自會收斂。”
    陳群撚著胡須的手指猛地一緊,指尖掐進了皮肉。
    他想說什麽,嘴唇微動,那句“士大夫體麵不可失”幾乎要衝口而出。
    但目光觸及曹丕那雙驟然亮起的眼睛,喉頭一哽,終究是把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臉色發青。
    乘風又道“至於皇城那些用不了的六畜,更是要緊,需要趕緊撤離。”
    “掖邑地處東萊,百姓食不果腹,皇上可將六畜運去,解決那裏的民生。”
    “一則可解燃眉之急,活民無數。此乃仁政。”
    “二則,”他目光投向大殿穹頂,仿佛透過它看到了星穹。
    “草民可於掖邑設壇,以這些飽含皇恩、滋養萬民的六牲畜靈為引,溝通天地,祭祀土德,化解紫微星旁的戾氣。”
    這番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一塊巨石。
    賈詡終於沉不住氣了。
    他手中的一碗米粥隻勉強喝了兩口,便放到桌上。
    那雙渾濁的老眼盯著乘風開合的嘴唇,終是鼓足了勇氣開口。
    “賢士此言,老朽不敢苟同。”
    聲音幹澀,像砂紙摩擦,“雖說老朽對天象並不了解,但這天下百姓的生活水平不一而足,賢士為何偏偏要將這皇都的六畜運往那掖邑?”
    賈詡胸膛起伏,喘著粗氣,渾濁的老眼似要將乘風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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