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阿貓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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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說完,擺了擺手,似是不忍再提,將目光落了那卷寫滿嫁妝的絹帛。
誰也沒看見,他低頭的瞬間,嘴角勾起的那抹不易察覺的輕鬆。
乘風立在階下,殿柱投下的陰影切割著他半張臉。
他的唇角向上牽了一下,弧度極淺,幾乎隻是個錯覺。
“陛下心係蒼生,草民……感佩。”
聲音平穩,沒有波瀾,聽不出多少感佩的意思。
望著階下的那抹不羈青衫,曹丕的指尖在龍椅扶手上輕輕叩擊著。
他知道,已不能用東鄉公主來拉近彼此關係。
但此人又對高官厚祿不屑一顧,為今之計,唯有另許一門合適人家。
他轉頭看向陳群,聲音不高不低,帶著一種精心打磨過的平緩。
“陳愛卿,你說的那弘農楊氏之女,多大來著?”
陳群明白,曹丕此話,意有所指,他的腰肢立刻彎下幾寸,玉笏在手中無聲地轉了個角度。
“陛下聖明。楊氏嫡女,年方二八,蘭心蕙質,正是宜室宜家之齡。若能侍奉宋公身側,亦是天賜的一段良緣。”
“不必了!”
乘風忙開口製止,聽到這君臣的對話,他差點跳起來。
沒想到,這皇家辦起事來果然熱情周到,一路服務到底,比掖邑縣令靠譜多了。
但已經答應了司馬氏,怎麽可能再要什麽弘農楊氏?
都娶回去,豈不亂了套?
乘風不禁苦笑,“皇上,我老爹的婚事就此作罷,不想再勞煩各位。”
說著,衝著周圍眾大臣隨意抱了抱拳。
龍椅上的曹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隨意的抱拳,連基本的官場禮節都算不上,活像江湖漢子們碰麵時的招呼。
可落在這莊嚴肅穆的聽政殿裏,竟沒人敢出聲斥責。
畢竟誰都見過這位“鄉野賢士”彈指定風雨、逼退達摩的手段。
陳群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玉笏在掌心轉了半圈,忍不住說道:
“賢士此言差矣。婚姻大事,豈能說作罷就作罷?楊氏嫡女才貌雙全,與宋公正是天作之合,錯過豈不可惜?”
實在不想在此再囉嗦下去,乘風將臉一板,方才那點應付的笑意徹底斂去。
“陳大人,楊氏嫡女金貴,配得上王侯將相,卻未必配得上我老爹蹲在田埂上啃幹饃的日子。”
他話音不高,卻帶著股說不清的意味。
“皇家公主配我老爹,我自不會反對,但其她的阿貓阿狗,我乘風豈會在意。”
現今,他將“草民”的稱呼再次扔掉,連聲音都沉了三分。
話落,朝堂內再次沉寂,幾位老臣齊刷刷低下頭,帽翅幾乎要擦到地麵。
他們宦海沉浮幾十年,見過橫的,見過狂的,卻沒見過敢在聽政殿上,把“皇家公主”當幌子、把“弘農楊氏”比作“阿貓阿狗”的。
可沒人敢反駁,誰都清楚,能說出這話的人,不是瘋了,是有底氣的瘋。
那底氣藏在他青衫下,藏在他話音裏,更藏在滿朝文武心照不宣的恐懼裏。
曹丕指尖在龍椅扶手上停了停,鎏金的龍紋映在他瞳孔裏,忽明忽暗。
他盯著階下那抹青衫,忽然覺得先前的“容忍”都算明智。
這人不是在恃寵而驕,是根本沒把“寵”當回事。
但他終究……給了皇家一個台階。
沒有讓自己這個帝王,徹底失掉麵子。
曹丕喉間低低“嗯”了一聲,那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頭落進平靜的深潭,瞬間撫平了殿內緊繃的空氣。
他指尖從龍紋扶手上移開,目光掠過階下那抹青衫,忽然扯了扯嘴角,帶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是無奈,也是釋然。
“既如此,”他的聲音緩了些,帶著帝王特有的沉穩,“便依賢士。令尊的婚事,你自行做主便是。”
乘風點了點頭,目光望向殿外,語氣也變得平淡了下來。
“今日天氣不錯,皇上,沒別的事,我就告退了。”
言罷,未再理睬曹丕的反應,身影忽然泛起一層淡淡的青芒。
最後一個音節尚未完全消散,殿內眾人隻覺眼前光影驟然扭曲了一下。
青衫的身影,已變得模糊、稀薄,消失無蹤。
殿門處,一股微涼的風打著旋兒卷入,殿內眾人俱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乘風這個名字很普通,像田埂上隨手摘的野草,風一吹就沒了蹤跡。
神冊上那些金光閃閃的名諱裏,斷斷尋不到這兩個字。
可神跡從不在乎名字。
鏟除蛤蟆精,降伏貴霜使者,定雨碎刀,身影來去無蹤。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滿朝文武不敢有任何的不滿與說辭。
就算他在肅穆莊嚴的朝堂上撒泡尿,他們也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何況,他並沒做出格的事情,也給魏帝留了麵子。
……
三月二十八,宜嫁娶,忌動土。
宋家莊的風都帶著喜慶的氛圍,村口的馬車停了。
司馬瑤光一身婚裝,頭戴蓋頭,被宋良從車上接下。
雖然沒有鋪張的儀仗,但兩個妥帖的仆婦,卻捧著娘家帶來的厚重妝奩。
司馬懿竟也一身便裝,跟在妹妹的身後。
乘風將司馬懿迎進屋內。
婚禮儀式結束後,廣寒仙子則從宋良手中接過新娘,帶進了洞房。
婚宴雖沒有皇家的隆重,卻也有大半個村的人參加。
畢竟,乘風從洛陽帶回來的六畜,夠全村人吃上幾年都不成問題。
村人自是感激,隻有一些行動不便的老人沒來參加。
宴席上,司馬懿終是再次見到了乘風的好兄弟東義。
想當初,他差點被東義剁去手腳。現今,卻是一笑泯恩仇。
不管怎麽說,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過不去的仇怨。
當初本是他的錯,東義隻是履行職責而已。
更何況,他是乘風的好兄弟。
對於乘風來說,壓在心頭的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終於落地。
從皇宮回來之後,在同村陳玲的陪同下,他在曲鎮見過了司馬瑤光。
確實不錯,長的端莊秀麗,眉目溫婉,話雖不多,卻言談得體,隱有大家之風。
沒什麽可說的,二千兩黃金的聘禮,乘風當堂交給了司馬懿的表姑。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宴席散去,也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顯然,之前的那抹不祥預感是多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