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仙子的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炸響在嫦娥仙子的靈台深處。
    是啊，她等的，不就是乘風嗎？
    從三百年前水潭邊那個清澈少年，到此刻再回到三百年前的這個男人。
    這一刻，時間線仿佛得到修正，重回最初相見的那一刻。
    媧皇的身份再高貴，至尊玉的身份再尊崇，又怎能及得上自己的內心。
    “好！我答應你，我會照顧好他！”
    嫦娥的指尖攥緊了那條項鏈，冰涼的絲線貼著掌心，卻燙得像三百年前水潭邊的月光。
    她轉頭看向乘風，男人眼底的焦灼與期盼撞進她眼裏，像一尾遊了三百年的魚，終於撞進了歸宿的網。
    廣寒仙子露出了一個淒楚卻又無比慰藉的微笑。
    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後綻放的第一朵梨花，純淨又脆弱。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哽咽，轉向身邊的乘風。
    “去吧。”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卻承載著最沉重的離別，“爹那邊，有我。宇軒我會看著他長大，告訴他，他的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
    話落，她的目光凝在乘風的臉上，似乎要將他的每一寸輪廓都刻進靈魂。
    乘風的嘴角劇烈地抽搐著，他看著廣寒仙子眼中的決絕和深不見底的愛意，看著她強裝的平靜下那洶湧的痛苦。
    他想去抱她，想最後一次感受她的體溫，但他不能。
    他知道，任何的遲疑，都可能讓這脆弱的關係瞬間崩塌，讓三個人都陷入更深的災難和絕望之中。
    他閉上眼，用力地點了點頭。
    千言萬語，哽在喉間，最終隻化為一個破碎的音節：“好……”
    “般若波羅蜜。”
    嫦娥仙子話音落地的瞬間，月光寶盒迸發出刺目的白光，像打翻了廣寒宮的月華。
    仙子的玉手伸出，已輕輕握住了乘風的手腕。
    白光閃爍間，傳來了廣寒仙子最後那句極輕的話。
    “替我……看顧好他。”
    那聲音像一片羽毛，輕輕落在他倆的心上。
    眩暈感隻持續了片刻。
    再睜眼時，鹹澀的海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處水波靜謐的清澈水潭。
    乘風尚沉浸在悲痛之中，無法自拔，待看清此處，瞬間愕然。
    “這裏……”
    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恍惚，目光接連掃過眼前的岸石、老樹。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那片曾俯身掬水的淺灘上，“是那個水潭？”
    他想起當初離家出走的那個夜晚，想起當時口渴，還在這個水潭喝過水。
    “還記得這裏嗎？”
    嫦娥仙子凝視著乘風，眼神複雜得如同潭水深處的暗流。
    “乘風！”
    她喚他的名字，聲音中帶著一絲緊張與期待，“還記得三百年前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嗎？”
    乘風的心跳仿若漏了一拍，猛地抬頭看向嫦娥仙子，“姐姐，你……你怎知道？”
    嫦娥仙子歎了口氣，仿佛要耗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從時光的塵埃中剝離出來。
    “那個被你驚擾，倉惶用彩雲遮蔽，又匆匆離去的女子……是我。”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乘風身體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清冷絕倫的仙子。
    那些模糊的、被歲月塵封的碎片，被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猛烈地衝刷、拚接、清洗。
    三百年前潭裏的朦朧黑影……那驚惶空靈的“誰？”
    還有那遮蔽視線的迷蒙彩雲……鼻尖掠過的冷香……飄然而逝的純白輕紗……
    “姐姐，那……那晚的女子是你？”
    乘風失聲，感覺腦袋有些發暈。
    看著他投過來的驚疑目光，仙子眼底閃過了一絲羞赧。
    她微微側過臉，輕輕指向那片他曾掬水暢飲的淺灘，聲音輕得像夢囈。
    “那時，我看著你……看著你蹲在那裏，貪婪地喝著潭水……”
    她的臉頰泛起一抹極淡的紅暈，如同初雪映上朝霞。
    “看著你嗆得咳嗽……看著你茫然四顧……看著你最後嘀咕著‘吃點虧’……”
    每一個細節，都從她口中清晰地吐出，如同展開了一幅塵封的畫卷。
    這不再是乘風記憶中模糊的片段，而是她珍藏了三百年的、屬於她一個人的、帶著悸動與羞澀的獨家記憶。
    她終於轉回頭，勇敢地直視著乘風那驚訝未消的眼眸。
    “乘風，那夜的驚鴻一瞥，那個潭邊懵懂的少年……我從未忘記過。這三百年來……從未。”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解脫式的釋然，“今日帶你回到這裏，便是要告訴你，這是我遲到了三百年的……坦誠。”
    三年獨守的空等，再加上前身的殷切托付，嫦娥仙子已經想通。
    不管乘風怎麽想，她也要勇敢地邁出這一步，無論成與不成，不使自己留下遺憾。
    三百年的時光長河仿佛在這一刻被攔腰截斷，源頭與盡頭瘋狂倒卷，轟然相撞。
    乘風的身體晃了晃，像被無形的巨浪擊中。
    他已聽出嫦娥仙子的話中之意。
    但他卻明白，現今的嫦娥仙子與至尊玉已經成為夫妻，而且都住在了邀月宮。
    原本還以為，她三山島上的言語，隻不過是暫時的敷衍之詞。實在沒想到，她竟於此表明了心跡。
    更沒想到，她竟是自己懵懂之時，在水潭邊遇到的那抹朦朧魅影。
    乘風猶豫了一下，終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姐姐……我……”
    “我知道你有顧慮！”
    仙子的眸色微黯，輕輕歎了口氣，“我與至尊玉的婚約，隻是奉媧皇與金母之命，陪他下凡礪練，隻有名義，並無半分夫妻之實。”
    說完，她緩緩抬起左臂，皓腕從寬大的袖管中滑出，肌膚瑩白如玉，仿若被月光浸潤了千年。
    袖口邊緣繡著的銀線流雲，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勾勒出腕間細膩的肌理。
    就在那片瑩白之上，一點殷紅如血的守宮砂，靜靜地臥在肌膚裏，像雪地裏落下的一朵小巧的紅梅。
    乘風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目光不自覺地被那朵紅梅吸引，隻覺得得心口有些發燙。
    “怎……怎會這樣？姐姐，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