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百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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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連乘風自己都愣住了。
許是這進退不得的憋悶,逼得他尋了個最荒唐的由頭,隻想再拖片刻。
哪怕隻是聽她答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帥?”
祝英台眉尖微蹙,眼底掠過一絲訝異,顯然並不知道這個字的含義。
她指尖絞著袖邊的動作停了,那枚蝶簪在鬢角輕輕顫了顫,像被這突兀的問題驚起沉睡的夢。
殿外的風恰在此時穿過回廊,帶起一陣細碎的響,倒像是替乘風的兩難,輕輕歎了口氣。
“我是說,誰更眉目清朗、儀態出眾,更叫人一見難忘?”
見她不解,乘風忙進行解釋。
祝英台的眉尖蹙的更深了些,長睫在眼下投出忽明忽暗的影子,像被風攪亂的水紋。
“眉目晴朗……”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發緊,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這些……又有什麽意思呢。”
她忽然抬眼,目光飄向殿外那幽沉的天色,像要透過那層昏暗,望見幾百年前的某個春日。
那時的風也這樣吹,吹過書院的窗欞,吹起少年衣角。
可轉頭,便是荒塚孤墳,蝶翅上的磷光,原是燒不盡的癡。
喉間像卡了些什麽,澀得發疼。
她猛地收回目光,睫毛顫了顫,將那點翻湧的悵惘壓下去,語氣硬了幾分。
“已經過去的事,還提它做甚?貂蟬姐不在,你回去吧。”
她往前半步,鬢邊蝶簪的碧光在燭火下亮得有些冷。
那驟然冷下來的眉眼,裏麵藏著的傷裹得嚴嚴實實,碰不得,也問不得。
乘風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什麽,卻見她已轉過身,望向驪山老母的塑像。
那姿態,擺明了不願再談下去。
殿內的氣氛忽然變得滯重,壓得人說不出話。
乘風搖了搖頭,知道再賴著也無益,隻得轉身:“那好吧,我走。”
祝英台這才回過頭,輕輕“嗯”了一聲,那聲氣像風吹過水麵,留下了一絲漣漪。
乘風沒有回頭,抬腳跨出殿門。
暮色又濃了些 ,晚風撲麵,帶著一絲淡淡涼爽,心情卻沉悶的很。
乘風沒有騰雲離開,而是順著驪山的石階一步一步地離開。
他心裏還存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或許能像上次那樣,在山道某處撞見白素貞,哪怕隻是向她問一句貂蟬的下落也好。
可直到山腳下的炊煙在暮色裏淡成一縷虛白,那條熟悉的身影也沒出現。
晚風掀起他的衣袂,帶著草木的腥氣,像是在無聲地告訴他:此路不通。
下得驪山,他順著山腳的一條土路漫無目的地走著。
驪山的影子淡去,但兩側的樹影卻漸漸濃稠。
這是一處樹林,婆娑的枝椏在小路上交錯著織成一張暗網,將最後一點天光也收了進去。
走了沒多久,突然一股異樣的氣息順著風纏了過來。
那不是山林該有的清冽,而是一股沉甸甸的妖異氛圍,似有人設置了鬼打頭。
乘風冷然,放輕腳步,循著那股氣息繞到一片密林邊緣,耳邊隱隱傳來一陣低語之聲。
放眼望去,隻見林中的一塊空地上,月光恰好漏下一塊,照亮了七道青逸身影。
看到那七人,乘風的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這七人全都見過。
尤其是那位負手而立的女子,分明是岐山山腰見過的九尾白狐。
她依舊是蕭皇後的模樣,隻是明黃鳳袍換作了一襲銀白錦裙。
廣袖垂落時,露出的皓腕上纏著銀絲絡,更顯妖豔。
而另外六人,卻俱都跪在她的身前,麵顯恭敬。
他們竟是曾經在岐山酒館裏,坐在對麵桌的那六位相貌不俗之人。
右眼不自覺地跳了跳,鏡月藍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乘風這才訝然,竟是狐族大聚會,九尾白狐似乎是他們的頭領。
隻見她手中握著一塊閃著幽光的令牌,對跪在麵前的一老五少命令道:“命你們青丘一族,即刻全體出動。”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尋一位姓‘刁’的使劍女子,蒙麵,劍法卓絕,似有異術。找到後,立刻回報。”
乘風的指尖在袖中猛然攥緊,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這青丘一族,竟也在找貂蟬?
他們找貂蟬幹什麽?
是尋仇?還是另有所圖?
乘風在暗處看著,隻見那六人聽到命令後,先是一怔,隨即相互之間麵麵相覷。
前方的老者麵色最嚴肅,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裏有愕然,有茫然,還有幾分難以言說的為難。
畢竟,天下之大,單一個“刁”姓,又帶著蒙麵的特征,無異於大海撈針。
旁邊穿白衣的男子則悄悄抬眼,飛快地瞥了九尾白狐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像是怕觸怒了她。
沉默了片刻,老者終是深吸一口氣,緩緩抬頭,對著白狐恭聲開口。
“少主,這‘刁’姓女子……除了蒙麵、使劍,可有其他特征?比如身形高矮,或是所持寶劍的模樣?”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謹慎,問話時不敢有半分怠慢。
九尾白狐眉梢微挑,語氣裏添了幾分不耐。
“方才已說過,劍法卓絕,似有異術。至於其他……”
她頓了頓,“若有更細的特征,還用得著你們青丘族全體出動?”
六人聞言,再次低下頭去,誰也沒有再說話。
老者閉了閉眼,似在盤算著如何分派族人。
就在這時,那位拿毛筆的青年忽然“啊”了一聲,猛地抬頭,語氣中帶著幾分不確定的急促。
“少主,屬……屬下或許見過這麽一位女子!”
這話一出,不僅其他五人齊刷刷看向他,連乘風也在暗處屏住了呼吸。
那青年定了定神,繼續說道:“半年前,屬下在北海的肅慎辦事,曾在臨海的一處幽靜角落,撞見一位蒙麵女子。”
他頓了頓,似在回憶當時的情景,“她穿一身玄衣,臉上蒙著素紗,曾一劍起,斬殺了一隻危害漁民的海蛟。”
白狐的目光立刻落過去:“那女子,可姓‘刁’?”
執筆青年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愧色。
“未曾敢問。隻是那劍法……實在驚人,屬下從未見過那般快、那般烈的劍。”
北海肅慎……
這四個字,像一顆火星,猝不及防落進乘風的心湖,瞬間引燃沉寂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