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的呼吸明顯一滯。
    腦海中浮現出的是至尊玉變成齊天大聖後桀驁不馴，以及金箍棒橫掃天穹的狂傲身影。
    那樣的存在，居然會被困在冥界的歎息之牆？
    據說，那歎息之牆，不是凡人能理解的所在。
    那是冥界最古老的禁製，被困其中的靈魂，既不會毀滅，也無法逃脫。
    日日夜夜，隻能聽見無盡的低語與哭嚎，直到意誌消磨殆盡，化為空殼。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攥緊杯盞，心頭，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在翻湧。
    仇敵……
    按理說，聽到至尊玉遭此下場，應當快意。
    可胸腔裏卻沒有半分痛快，反倒有一股壓抑的沉重。
    媧皇娘娘的命令壓在胸口，嫦娥仙子還在等著自己回歸的消息。
    至尊玉必須要救！
    吐了一口氣，他的言語中帶著一絲探尋，“女神，該如何去往冥界？”
    “你……你要去冥界？”雅典娜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訝異。
    “對！他若隻是被封印，我心有不甘。我一定親自殺去死他，為死去的兄弟報仇。”乘風磨了磨牙道。
    雅典娜搖了搖頭：“那是亡靈去的地方。活著的凡人想去那裏，千難萬險，有很大可能再也回不來，你還是不要去冒這個險。”
    頓了頓，她繼續道：“何況，連哈迪斯都殺不死他，你去也隻是徒勞。”
    “不行！”
    “啪——”乘風猛拍了一下桌子，刻意將聲音拔高，“那廝為了兩條魚，心狠手辣地殺了我的好兄弟，這仇必須要報。”
    “就算真的殺不死他，我也要去啐他兩口吐沫星子。”
    雅典娜怔了一下，神情在震驚與無奈間交錯。
    “你真是個奇怪的凡人。”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眼中浮現出一抹難以言說的光彩，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肯定。
    在她的記憶中，凡人聽聞冥界之名，通常隻會戰栗、遠避，唯恐沾染不祥。
    可眼前的黑發男子，卻為了所謂的兄弟，甘願踏入九死一生的深淵。
    “即便是神明，都畏懼歎息之牆的封印。你……竟然要自投羅網，隻為了……那兩名漁夫？”
    她語氣低沉，仿佛在確認。
    乘風點頭，目光堅定：“正是如此！奔波兒霸、霸波兒奔，都是我的好兄弟，一生安分守己，卻慘死在至尊玉手中。我若不替他們討回公道，枉為兄弟！”
    他聲音激昂，語氣真摯，甚至帶著幾分沙啞。
    可在這聲聲的斬釘截鐵之下，心底卻在暗暗發笑。
    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剩雅典娜的輕歎，映得神女的眼神愈發複雜。
    “好。”
    沉默了一會，她似是被感動，“既然你鐵了心要去，那我也不再多勸。”
    “但我要提醒你，凡人若活著踏入冥界，必須付出沉重代價。否則，你連進入冥界的資格都沒有。”
    乘風眯起眼睛，沉聲問：“請女神明示。”
    雅典娜指尖輕叩石案，聲音裏帶著一絲悠遠。
    “愛琴海北岸，有處被晨霧常年籠罩的港灣，名為‘忘潮灣’。尋常漁民不敢靠近，隻因灣心藏著一條暗河，名為‘魂河’。”
    她頓了頓，灰藍色的眸子裏映出微光。
    “魂河的水流從不匯入大海，反倒逆向深潛，注入冥界的阿刻戎河。那是條隱秘通路，連哈迪斯的冥兵都鮮少巡查。”
    乘風心頭一喜：“如此說來，魂河便是捷徑？”
    “是捷徑，也是險途。”
    雅典娜搖頭，“阿刻戎河的水帶著蝕骨的陰氣，活人若觸碰到，三魂七魄會被扯去一半，需得乘舟而行。而駕舟的，正是卡戎。”
    她看了乘風一眼，“隻是想上他的船，需得有哈迪斯的信物，通常是刻著冥府徽記的黑玉令牌，那是冥界的通行證。”
    “還要哈迪斯的信物？”
    乘風眉頭微皺，臉上閃過一絲失望。
    看著他的模樣，雅典娜輕輕笑了笑，眸中帶著一絲溫暖。
    “你去之前，我會賦予你一滴我的神血。有我的信物，卡戎和哈迪斯雖有不滿，卻也不會為難你。”
    “等你完成了心願，他們會把你安全送出。”
    乘風怔了一下，沒想到一番編造的言語，雅典娜竟信以為真，而且還要用自身的神血來幫助自己。
    神明的血液從不是尋常之物。
    那是本源所化，凝著不知道多少歲月的神力與法則，輕授已是天大的情分，何況是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人。
    這是為了什麽？這還是智慧女神嗎？
    難道，她真的對我……
    銀杯在掌心微微發燙，乘風垂眸看著杯中的倒影。
    黑發黑眼，眉宇間還凝著刻意做出的憤懣。
    可隻有他知道，方才雅典娜那句“我會賦予你一滴我的神血”出口時，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灰藍色的眸子裏，明明滅滅，映得那片溫柔幾乎要漫出來。
    那不是對“複仇者”的憐憫，也不是對“棋子”的算計。
    倒像是……怕他不肯接受，又怕他看得太透，特意放慢了自己的思維能力。
    乘風看著她垂眸時，幾縷碎發落在頰邊，遮住了半隻眼睛，竟顯出幾分難得的柔和。
    他忽然讀懂了那沉默裏的東西，是連她自己都未必察覺的在意。
    心頭猛地一沉，竟生出幾分說不清的愧疚。
    連神血都肯相贈，這份超出“幫助”的情意，像塊燙手的烙鐵，讓他握著酒杯的手指都在微微發顫。
    “既如此，便謝過女神。”
    他終是低下頭，聲音放輕了些，“若能從冥界回來，定當報答。”
    “報答就不必了。”
    雅典娜忽然抬頭，目光撞進他眼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又飛快掩飾過去，“你隻需……平安回來。”
    最後四個字說得極輕，像怕被風卷走。
    乘風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臉頰，忽然覺得這場宴飲將變得格外漫長。
    廳外終於傳來了莉娜的腳步聲，比剛才輕快些，還帶著點細碎的磕碰聲。
    少女端著銀盤進來，盤裏能看見晃動的奶液，琥珀色的蜂蜜蛋糕，以及各種美酒佳肴。
    海鮮野味擺滿了一整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