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裏十分潮濕，幾個獄卒在看守的位置烤著火，驅散周圍的濕氣。逢年過節或者大赦之年，縣太爺會允許獄卒在獄中煮酒喝，溫一溫體內的陰寒，驅驅濁氣。
    地牢裏牢房的數量並不多，畢竟能下獄的犯人都是重罪，小偷小摸的被抓住，可能當場就被苦主打死了，也來不到報官這一步。
    隻有累犯，或者形成一定規模的犯罪，才會引起衙門的重視。可能其中有群眾自發性質的抓捕，也可能是上層派官兵下基層緝拿。全部抓獲之後，在臉上刺青刺字，降了他的籍，或者直接發配邊疆，或者成為勞工，為鄉鎮修橋鋪路。
    臨近大赦時日，地牢裏又關進來三個犯人。
    大赦天下說的好聽，不就是那皇帝老兒沒錢撥款建牢房嘛。這天下這麽大，一個人又管理不過來。如果一個國家就巴掌大的地方，一隻腳就踩住了，那當然好管，可帝王要的是地緣遼闊。
    小國當王沒意思，大國當王不自在。帝王當然想要伸手管理到自己社稷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分田，管到江山下的，每一個湖泊，每一條河流。
    可惜，帝王也是人，人隻有肉體凡胎，隻有神才能做到長臂管轄。士大夫編造出各種神話故事，靠著神仙來統治著國土和疆域上的平民，靠著謊言來規範人的行為。
    可能神仙不是假的，但是神仙又為何要管人間事？
    即使有天庭存在，那些神仙庇佑人間的美好故事，也都隻是人們自己的一廂情願。神仙過著神仙日子，又為何要管人的死活。
    就像人也不會管豬狗的死活，不殺了吃肉，就算不錯了。
    或許人間就是地獄，無論製度再如何先進，無論格局設想的再如何精巧，最後落到實處時，都需要人去管理。
    紙上談兵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人就是永遠有私欲的，紙上談兵就是一個想法最美好的時刻，一旦進入真實世界，任何設想都會被人心扭曲，漏洞百出。
    想要把國家管理的井井有條，就需要更多的官，越是增設新的官職，就會出現越多的貪汙腐敗，最後也不過就是增設了更多的剝削鏈路和貪腐鏈條而已。親手設置的，最後還是要自己去拔除，何必多此一舉呢？
    權力在人的手中待久了就會腐爛，人心會在權力上長出根。權力被人際關係和人情世故纏的盤根錯節。
    管到最後運作的都是些混亂不堪的人情，管到最後操作的都是些明裏暗裏的關係，沒有人在乎百姓的死活，高人一等的人隻會把人間玩成自己的錢莊，自己的酒館，自己的飯桶，自己的妓院。自己的茅房，自己的屠宰場。
    他們把自己不喜歡的扔進垃圾堆，這個垃圾堆，就是監獄。
    所有被大局淘汰的人都會丟進監獄裏，上位者不喜歡的東西都會丟到監獄裏來，大赦天下就是把刪除的東西還原，挑揀些能用的，然後再繼續放不喜歡的進去。
    每個地區的習俗都是用來規範人的行為的，所有人默認的規矩，可以一代又一代的塑造出相同的人。隻要一個地方的習俗不改變，這個地區就會一直培養出相同的人。良俗培養出善良的人，陋習培養出卑劣的人，
    如果一個地區始終都接受不到朝廷的統一教化，那這片區域就會世世代代的產出惡人和卑劣的人。每個惡人如果都要蹲十幾年的大牢，那牢房是不夠用的。
    除了讓聖上大赦天下，就隻能讓犯人在牢裏病死，餓死，被折磨死。
    進了牢房和判了死刑沒什麽區別，卑鄙的人呢，很聰明的。他們不會犯太大的罪，他們像蒼蠅一樣在塵世間飛舞。
    他們抱團取暖，圍著別人的勞動成果轉，每次都隻侵害他人一點點，招人煩，但是又無處說理。
    犯罪行業也設定了自己的行規。所謂的盜亦有道，不過是為了自保，在被人打死和打死別人之間取一個平衡值，說到底，也隻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錢甲和秦禽被銬住手腳，推進了稻草堆，一股汗餿味和屎尿味撲鼻而來，牢門在身後被鐵鏈鎖住。
    “誒，那小瘋子呢？沒進來。”秦禽沒看見那書生，隨口問道。
    “他又沒做什麽，進來幹嘛？雷劫都替我扛了，再坐牢就太冤了。”錢甲緩緩從地上坐起身。他突然一抬手，隻聽嘩啦一聲，手銬腳鐐就全斷了。
    獄卒和其他犯人好像被掩住了視野和聽覺，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邊的異動。
    秦禽看到這一幕，眼裏亮起了神采，怯聲說，“哇哦，小道爺，你還真是有真本事啊，快替我也解開。”秦禽把手銬伸過去。
    “解什麽解，壞我好事，你自己拷著吧。”錢甲沒理他，自己掐著手指，算起了玄機。
    “得意什麽？不就是個臭算卦的嘛。你要是真有能耐，你早在外麵逍遙了，還用躲在這裏躲天譴？哼！客氣幾句真把自己當角兒了？神氣什麽，給點顏色就開染坊，不解就不解。”秦禽轉過身去，也沒理這瘋道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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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甲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有脾氣，“老天爺居然落了你這一步棋，看來老天爺也是癲了，不過落子無悔，我隻用隨遇而安，見招拆招。”
    “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麽雲山霧罩的，跟我那些騙子兄弟一個德行，你又不是沒本事。”
    秦禽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掉了腦袋不用再等十八年，找個縫紉縫好傷口，站起來又是一條好漢，也算有能耐了。”
    “不然官府也不會抓你了，你沒本事官府才不抓你呢。”秦禽又轉過身來，惡勢力也有鄙視鏈，罪名越大影響越深遠，越受尊敬。
    “我聽著你說這些大話空話，我就忍不住想抽你幾嘴巴子，你能不能說些實際的。”秦禽看著眼前這個瘋道士，毫不避諱的說。
    錢甲還露出一臉笑的模樣。
    “我說的就是實際的，你身處窮鄉僻壤，可能不知那外界世道。”錢甲的目光在他脖頸處遊移，“如今靈氣稀薄，仙門大派也再無能人渡劫，修仙已是虛妄，大家終究還是凡人才是定局。長生謊言總有被戳破的那天，初代元老大限告罄，陸續殞命。”
    “如今老天落下你這步棋，是誅這全天下所有修道之人的心。”
    錢甲看著秦禽，笑得陰險。
    “能一直關在這地牢裏說不定還是件好事，你若是真跑出去，就要做好心理準備。”
    “你的日子，沒有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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