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絕世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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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下來做什麽?”閻羅坐在公堂上,地府公堂的布置,竟和人界衙門公堂布置相差無幾。
    “沒了軀殼,魂魄在人間留不住,自然就下來啦。”錢甲跪在閻羅殿中,跪得端端正正。
    “你和上麵的瓜葛我管不著。”閻王不太想審這個瘋子,態度上也是興致缺缺,“下去下去,你別牽連我,我還有公事要做。”
    幾個鬼卒恭恭敬敬的把錢甲扶起來,準備將他送到往生殿去。
    “哎哎哎,我怎麽上去啊,我的身體被那天兵沒收了,你總不能讓我去奪別人舍吧?”錢甲那股執拗勁上來了,幾個鬼卒沒把他拉起來,他依舊端正的跪在地上,“你要我去奪舍也不是不行啊,你自己想後果。”
    閻王被他氣的吹胡子瞪眼,“錢甲!你跟誰玩橫呢!這是我的地盤,你在這撒野!”
    “你吼什麽啊?我的要求很過分嗎?不就是管你要一具無名屍而已嘛?對你而言,讓我借屍還魂很難嗎?”錢甲擺出一副無賴的架勢,“每年饑荒死多少人,瘟疫死多少人,打仗又死多少人,這死人多如牛毛,你總說上麵會查數,哪查得過來啊。勻出一個人的名額來有那麽難嗎?”
    “你也知道這是你的地盤,這種小事你也做不了主?”
    閻羅差點被氣笑了,“你當然無所謂,你是混世魔王,你捅破了天都沒人治得了你,上麵才是你的戲台子,你就是來老子這走個過場!”閻羅拿起驚堂木狠狠一摔,“你是逍遙了!老子他媽還要當這窩囊官呢!”
    見閻王真動了氣,錢甲又換上一副笑模樣,緩和氣氛道,“哎呀,鬼兄,好哥哥,你通融通融嘛。”
    “這又不礙著你什麽事,你幫了我,我不就欠你一個人情了嗎?我這人呢,最是重感情了。我承了你的情,你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不含糊啊。”錢甲還真沒說假話,往下十八層,真有那刀山和油鍋,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領教過了。
    “我這不是也看哥哥你心裏苦嘛,我是在幫哥哥出氣呀,你就不想看上麵那些天仙吃癟嗎?”
    一群鬼卒看著自己的上司吃癟想笑不敢笑,閻王也是對這個瘋真人又愛又恨,愛的時候,稱兄道弟,整治那落難的謫仙,也讓他們受受輪回之苦。
    恨的時候,隻想先落他下十八層地獄,煎炸蒸煮之後,再扔進畜生道裏,讓他任人宰殺。
    若是要讓一個人遭受真正的折磨,那便讓他在亂世擁有崇高的理想,擁有偉大的使命,讓他在汙濁的世間,當好人,當無私奉獻的人,當任重道遠的人。
    錢甲已經記不清自己具體當了幾輩子好人了,反正每次都是奉獻者的姿態。
    他激情澎湃的為家族燃燒生命,他義無反顧的為城邦犧牲性命,他無怨無悔的為國家捐軀,奉獻了自己的所有精力,背負著沉重的道德和責任,鞠躬盡瘁,為了即將衰落的一切煥發新生,他心甘情願傾盡所有心血,為他人逆天改命。
    “死老頭!你到底中不中用!你是不是還藏著寶貝沒拿出來?!你娘的!我要告發你!”頭發散亂的青年被關在牢籠裏等著問斬,他朝著囚籠外年邁的老人咆哮,“我是你兒啊!你不救我!你個沒用的老畜生!孬種!你就顧著自己快活!你個挨千刀的,你該死!”
    囚車緩緩向前推進,那敗家子像失心瘋一般在囚車裏亂竄。錢甲念著父子情,為了救這個小畜生,已經落了個妻離子散,家財散盡。
    他這一世年輕時也算是富甲一方,帶著長命鎖出生的富家子弟。他祖上世代經商,錢甲倒是破天荒的生出些閱讀書籍的興趣來。
    他的生活富足,從不缺吃穿,也不缺精神世界的滿足。錢甲飽讀詩書,也通過閱讀一些通俗讀本和工具書,懂了不少這世間運作的道理。
    他當時距離得道就差臨門一腳,但時間不等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馬上就稀裏糊塗的入了世俗設置的局,父母在他無權無勢時包辦了他的婚姻。有了媳婦,生了孩子,再想脫離世俗的桎梏,便是難上加難了。
    這人間有士大夫給眾人指出了這人間道,所謂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五十歲即便是知了天命,半輩子都被騙過來了,也就再也挽回不了什麽了。
    錢甲到了三十歲,所有的榮華富貴在這一年走到了頭。生意總有走下坡路的時候,父親為了招攬新的顧客去外地跑業務,他為了省錢走的水路,這一出發就沒了音訊。
    官府都說這山林間的餓虎凶猛會吃人,可他們不說,這濤濤江水也是吃人不留骸骨,比那山林間的猛獸還要凶猛得多。
    頂梁柱沒了,錢甲就要從書架中抽出身來頂替上去,撐著這即將傾覆的家族。母親失去了精神支柱,整日鬱鬱寡歡。
    她晃晃悠悠度日,積鬱成疾,竟得了失心瘋,整日念叨著舊日榮華,在清冷的後院中學著戲台上那些戲子跳舞,自顧自演著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時而清醒,時而混沌。清醒的時候,她仿佛看淡了生死,說起話來都是妙語連珠,仿佛一個曆盡千帆的詩人,給出了許多人生啟示。錢甲聽著母親的話,隻覺得茅塞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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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交代錢甲凡事不要操之過急,人生無非就是生老病死,榮華富貴也都是過眼雲煙,黃粱一夢。什麽東西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錢兒,娘也不想拖累你,娘也隻希望你今生能夠幸福。”她想到自己的丈夫,又歎了一口氣,“可惜,這塵緣就是如此淺薄,什麽都是留不住的。娘給你取名叫不愧,也是希望你能不愧於心。”
    “凡事隻要你盡心去做就好,過於執著,命也都已經注定了,何必為難自己呢?商鋪做不起來就賣掉,沒有什麽祖業比人命更重要的狗屁道理,為了死物折磨活人,那都是不值當的。娘會心疼的,娘隻求你過得好。”
    錢甲被這一番話感動的熱淚盈眶,他也想保全自己的娘親,可他的娘親是個瘋子。
    清醒的時候是一個麵貌,混沌的時候又是另一個麵貌。
    這女人發瘋時,會扯下自己的頭花,會拔下頭簪傷人。沒有一絲理智可言。
    她情緒激動,嘴裏說的全是瘋言瘋語,她怪老爺非要打開新的銷路自掘墳墓,她怪自己命不好非要嫁個認錢不認人的主,她怪這世道就是無利不起早,她怪自己的子女無用,沒擔當,隻知道讀閑書,沒個正形。
    “你用銅鏡照照你自己,你看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我懷胎十月就是為了生下你這麽一個沒用的窩囊東西!錢錢留不住,人人也留不住,整日呆在家裏混吃等死,你活著就是為了敗家的嗎!祖業你都留不下,你父親的臉麵都被你丟光了!”
    母親拿著簪子狠狠紮進自己骨肉的身體裏,雖然刺中的是錢甲的手臂,但是錢甲感覺自己的心被刺穿了。
    “我要讓你痛!我讓你清醒點!我要讓你長記性!”女人此時瘋的很徹底,“你要強,你要強過所有人!你不能軟弱,軟弱就會被人欺負!軟弱就會跟女人一樣是挨操的命!”
    她平日裏溫婉的麵容在此時變得猙獰起來,“你也想跟我一樣生孩子嗎!孬種!你要跟別人去爭!去搶!這世道你不去爭搶!別人就會來搶你!你把好東西讓出去別人就會放過你嘛!不會!那些虎視眈眈的賊人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我!”
    女人發泄了一通情緒,清醒之後又開始懊悔自己發瘋時的所作所為。她看著自己骨肉身上的傷口,心如刀絞。錢甲也從她的表情裏感受到了傷痛。他們兩人都在遭受著差不多的煎熬和折磨。
    在某日的一個涼薄早晨,錢甲的母親縱身一躍,跳入水井裏溺死了。
    錢甲突然感覺鬆了一口氣,緊接著他又開始唾棄這樣的自己,他唾棄剛才那個因為放下了責任而感到輕鬆的自己。
    於是,他為了掩蓋這種愧疚,不斷地往自己身上攬責。
    正因如此,他的妻子變成了他另一個版本的母親,物質層麵需要他出門工作賺錢,補貼家用。精神層麵又需要他回歸家庭,互相慰藉。可惜,凡事都不能兩全。
    在商鋪的時間多,在家的時間就少。妻子沒有得到丈夫足夠的陪伴,於是就把更多的情感,灌注給了自己的子女身上。
    孩子在沒有底線的溺愛環境中長大,疏於懲戒和管教,成了紈絝,隻知道伸手向家裏要錢出去玩樂。
    錢甲回過神的時候,發現了大兒子被慣出來的一身臭毛病,可是發現的已經扭轉不過來了,教育和花期一樣,錯過了就不會再來。
    錢甲想再生一個孩子,讓大兒子有危機感。
    他和他的發妻商量,“我是納妾生一個,還是你給我生一個?他再這樣下去,會廢掉的。”
    妻子思忖再三,回答道,“奴家的錯,奴家承擔吧。”
    她存了些私心,她也是不希望自己丈夫納妾,分走心力。
    結果妻子不撐住,她歲數太大,第二胎難產,死在了生產那天。那出生的孩子也沒保住。大兒子知道母親死訊,痛哭了三天,人瘦了一圈。
    錢甲的用意,他捋了個明白,報複心更重了。收拾好情緒,他變本加厲,敗家敗得更起勁了。他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了,他就是要玉石俱焚。
    “你個老不死的東西,你以為用錢彌補就有用嗎!人情是能用錢買來的嗎!你欠我的你他媽永遠還不上!我就是要搞死你!我他媽投胎過來就是為了搞死你!你害我娘親受那分娩之苦!你什麽都不用做白得一兒子,還想我繼承你的祖業?我呸!你想的美,不搞得你傾家蕩產,我不瞑目!”
    錢甲確實是長命,長命到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被斬首,血灑在地上,他擁有的一切又重新歸了塵土。
    如今時過境遷,錢甲已是領略了輪回中所有的酸甜苦辣,輪回之苦是磨人,但是也磨煉人。真能從輪回中擺脫的,都是神人。
    錢甲跪在地上卻絲毫不顯卑微姿態,“我看過了,衙門裏有個跳井的,死了幾十年了,你讓我上他的身,沒人知道的。”
    “你倒是真替我分憂了。”閻王冷笑一聲。
    “那可不,弟弟我可是絕世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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