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個修士病懨懨的躺在地上暫時起不了身，錢甲想等他們緩過來，跟著他們，回他們門派去蹭吃蹭喝。
    “你們都是哪兒來的？”錢甲問。
    離他最近的那個，害怕挨巴掌，馬上就回答了，“縹緲峰。”
    錢甲思索了一番，沒對應上具體的方位，“縹緲峰？怎麽沒聽過啊。”
    “不是什麽大宗門，元老都死了，門派也名存實亡，街邊買菜的大媽也能說自己是縹緲峰的，準入門檻很低。”那人自嘲道。
    錢甲蹲下身，把另一個人提起來，“你呢？你哪來的？”
    另一個修士的領子被骷髏鬼揪住，他一半身子被提了起來，躲無可躲，隻能正麵回答，“逍遙洞。”
    “怎麽都是什麽山，什麽洞的。”
    “大宗門都是占山立派，顯得惹眼一些。小宗門的話，沒什麽資源，要騙人的話就講究一個願者上鉤。一般都選些偏僻的洞穴，你費盡心機找去，花了時間和精力尋到的地方，給你一本菜譜，你都會覺得是成仙法門。”
    錢甲忍俊不禁，沒想到這群人看事情，還看的挺開的。
    他把人放下，又問另外一個，“那你呢？”
    “無門無派，散修。”這修士倒在地上，有氣無力的樣子。
    “散修？”錢甲靠過去，“修的什麽？”
    “劍。”一柄長劍斷在了這散修身旁。
    “啊。”錢甲了然，拍拍這劍修的腳踝，寬慰了幾句，“別把心血傾注在外物身上，要專注自己內心。”
    “你懂什麽！我靠著這把劍砍斷了我多少雜念！我靠著這把劍斬殺了我多少心魔，這劍跟了我多少年！它在我心中有多少分量你知道嗎？你說斷就斷！”這劍修方寸大亂，動了真氣。可他剛吼出幾句，又牽扯出體內的病氣，猛烈的咳嗽起來。
    “那現在你要靠你自己了，沒了劍你就沒法成仙了嗎？那到底是這劍要成仙，還是你要成仙？”錢甲語氣冷了下來，“是你修劍，還是劍修你？”
    “這把劍能跟你多久？最多也就幾百年光景，幾百年就能讓你魂牽夢繞啦？”錢甲把劍修提起來訓誡，“那你談什麽破輪回？你自己給自己設置羈絆，你自己要被外物絆住腳步，你沒有提升境界不是活該嗎？”
    “以為隨便找些天材地寶就能提升境界了？那你還閉關修什麽仙，你還練那些雞肋的心法功法作為何用，你去當那大探險家不就行了？”
    錢甲手指往門外一指，“你若是還對你這把破劍念念不忘，你就滾回外麵的凡塵去。”
    “你和外麵的那幫百姓有什麽區別，自以為與這片土地有不解之緣，其實就是被輪回困住了。
    “他們在這地界輪回了上萬年，還樂不思蜀呢。所有的緣起緣滅，愛恨糾葛，生死離別，都在這裏，他們早就逃不脫了。你也要像他們一樣被困住？你好不容易開了竅，現在為了一把劍又活回去了？”
    錢甲怒其不爭，又是一巴掌扇對方臉上。
    “外物一碎，道心就碎了，你就這點能耐？！是你要修仙，是你自己選的，是一坨屎你也得吃下去！是你自己選的要成仙的，這點覺悟都沒有，你不如去死！”
    錢甲怒目圓睜，掐住了修士的喉嚨，“要修仙還是去死！你今天就得給我選！”
    修士被掐得喘不上氣，額頭青筋暴起，他慌了神，雙手四處亂抓，慌亂間，把錢甲身上的乾坤袋解了下來。
    乾坤袋掉在了地上，繩結散了，人皮袋攤開，兩顆人頭從袋子裏咕嚕嚕的滾出來，所有修士都看到了這兩顆人頭。
    兩個死人頭並不稀奇，關鍵是人頭會說話。
    “輪回難，輪回苦，萬年輪回天做主。”南無又念著歪詩滾了出來。
    “修仙好，修仙妙，一朝成仙看破道。”
    “你也瞞，我也瞞，百般滋味心裏藏。”
    “塵緣了，塵緣斷，四方瀟灑心自在。”
    錢甲把快斷氣的劍修一扔，“真沒意思，看到你們這些榆木腦袋我就來氣。”
    他走到南無麵前，把他的頭提起來，讓所有的修士都看到，“你們要的就是這個，你們搶的也是這個。”
    錢甲一臉嫌棄的看著地上躺得東倒西歪的修士，“你說你們幾百年到底修了個什麽？問過自己的心沒有？一個從未入道的人修為都比你們高，你們尋尋覓覓這麽久，是在尋什麽？”
    劍修慘笑出聲，“尋什麽？我他媽也想知道尋什麽？”
    “你要我們問本心？這世間誰有心？有心為何還能斷塵緣？你不覺得自相矛盾嗎？你有心嗎？你有情嗎？”那劍修看著這空心的骷髏鬼。
    “你自己是無心之物，還要嘲弄我們無法割舍掛念，你又有多能耐，你若是能得那長生，不過也是活得行屍走肉！”
    劍修又是猛地一陣咳嗽，他暗暗用力，一口血痰咳了出來，他覺得舒坦多了。
    “這裏的人問道，誰不是為了一個結果？可這世上真的有結果嗎？”
    劍修茫然的看著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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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不是結果，死了還有輪回。長生也不是結果，那和輪回沒什麽兩樣。成仙更不是結果，成仙就要被那天庭收編，就要位列仙班，就要福澤一方，就要背上更多責任，那肯定不是結果。”
    “那什麽才是結果？”劍修喃喃自語。
    “你不是得道了嗎？你不是比我悟的更多嗎？你不是怒其不爭嗎？那你倒是說啊？什麽是結果？”
    “在這世間居無定所，無依無靠，渾渾噩噩的遊蕩，就是結果嗎？”
    “那我心甘情願入輪回，起碼還有生死離別，還能有情有義，還能用各種情感把我的心填滿，起碼不會像你一樣，活成一副破爛的枯骨。”
    錢甲被他的話語定在了原處。
    他又聽見了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口吻在耳邊咒罵自己，說他無情，無能，無用，一無是處。做什麽事情都是一場空，無論做出了多少大功績，最後都能被一場戰火徹底毀掉，沒人能記住他做過什麽。
    錢甲記得自己當過護國大將，當時南蠻的士兵突入邊疆，他率兵打仗，在邊境和敵軍纏鬥起來。
    原本預期兩個月結束戰鬥，結果邊境沿線突發疫情，戰役又拖了幾個月，備用的糧草補給也要被消耗完了。
    狼煙升起卻無人響應，南蠻援軍陸續補上先前攻破的空缺，局勢即將逆轉。
    錢甲在營帳中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他明白現如今自己是騎虎難下，皇帝希望軍權流轉，同僚也都盼著他被敵軍耗死。這是個借刀殺人的死局。
    他一旦死了就是千古罪人，功勞別人拿，失地的罪名會全落在他頭上，之前幾個月的辛苦會全部算在別人頭上。
    向前衝，兵力不夠。向後退，軍銜不保。原地死耗著，糧草支撐不住。若是通敵和叛國，更是死路一條。他現在是進退維穀，不論怎麽選都沒有好下場。
    錢甲找到軍師，把紙筆拍在他桌上，隨後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寫，寫援軍已到，戰役告捷。”
    “啊？這，這是謊報軍情，要殺頭的。”軍師拿著筆不敢寫。
    “你是覺得你不寫就不會死？”錢甲大將軍此時氣勢迫人，他殺意正濃，威脅一個小小軍師，不在話下，“你的筆跡我會仿寫！你若不寫，我就砍了你自己寫！”
    書信傳了出去，錢甲秘密派人後撤找援軍，送的也是一封書信。
    “王八羔子！我已經飛鴿傳書告訴聖上戰役告捷。我不管你們距我是五百裏，還是五千裏，五日後我便破釜沉舟，帶著所有兵馬攻入敵軍腹地！你們來也行，不來也行，我的糧草我的兵馬你們一個也別想沾！我就算是全軍覆沒，也不會留一兵一卒讓他人沾光！沒了我，你們是否能贏這場戰，還要另說！想算計我？你們自己看著辦！”
    對啊，什麽才是結果？就算再大將風範又如何，就算是在這種條件下破局又如何？最後朝代還是要更新迭代，自己做過的一切努力，不過是後世皇權一個念頭就可以抹除的事情。
    自己真的算是跳出紅塵嗎？還是因為對紅塵失望，才不會沉迷其中？可能他人執迷不悟，也並非愚鈍呢？
    可能，沒有心，也就是一種天賦而已。可以比其他人更早的擺脫塵世，但要說有多優越，好像也沒有。
    錢甲低頭看著那個劍修，沒想到這劍修居然給自己開了竅，他看著他一腔赤誠的表情，也覺得新奇，語氣都溫和起來，“你找到了你的活法，也不用非要追究個結果吧？”
    “人在劍在，劍斷人亡。”劍修沒有回答錢甲的問題，他抓起那柄斷劍，利落的自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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