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的人多，依舊是到了半下午，就已經快要摘光。
    陳岷做事妥帖，備了檸檬水又備了綠豆湯，白開水也有兩個搪瓷缸時時續上，還有十滴水、藿香正氣水、人丹這些解暑藥，看見有人隨手抓了一把藥塞褲兜裏，也沒說什麽，鄉下就是這個樣子。
    這一天下來，許久不曾見過陳岷的村裏人，都誇他雖然是個啞巴，但著實是個不錯的人。
    陳岷安靜地笑笑，午後的陽光像是烈焰一樣裹挾著每個人，無論是簷下的人、樹下的人還是陽光裏的人，都似乎披上了一層光，陳岷長得白白淨淨，陽光下更是奪目，他不像被陽光鍍上了光彩，像是本身就在發光。
    一箱箱的水果，黃澄澄的枇杷襯著綠油油的枇杷葉，家裏的李子還是青紅斑駁的模樣，不像山裏的野李子血血紅，紅到發紫，桃子是恰到好處的粉嫩色澤，並非全紅，卻紅得可愛，一串串的葡萄更是紫寶石一般，圓溜溜的滾圓，表麵上還有生長時微微的白霜，恰似寶石鏡麵般的反光，一串兒一串兒，一個一個，果子堆得滿滿當當。
    然而摘到最後，一位爬到最高處的老阿姨突然“哎呀”一聲驚叫出聲。
    陳岷抬眼望去，就看到她在樹梢上眼疾手快抓住了什麽東西，隨即一手捂緊一手爬樹，靈活地從樹上呲溜一下就到了地麵上。
    她捧著手裏的東西急急忙給張秀麗看：“秀麗啊，你看這雕怎麽不在屋簷下坐窩，跑到樹頂上來了？”
    原來，那是一個用樹枝和泥土築成的小鳥巢，裏頭竟然還有兩隻半大的鳥，一隻會撲騰幾下，但是其中一邊的小爪子明顯不自然地扭曲，另一隻的腳是完好的，但隻有一邊翅膀能用，另一邊的翅膀看起來摔斷過，還是幼鳥的小小模樣。
    這種鳥是本地最常見的鳥，大約是麻雀、燕子或是什麽小鳥的統稱？），一隻手就能握住它們圓圓胖胖的小身子，方言裏慣常稱它們為“diao”，具體哪個字不大好判斷，太普通太常見了，快穿者沒有專門了解過。
    半大的鳥兒還在撲騰著，這麽大的雛鳥其實已經可以離巢，但是夏天這麽熱，兩隻小鳥依舊待在樹冠接近頂部的鳥巢裏，灰褐色的羽毛幾乎融入了貼在樹幹上的鳥巢，看起來似乎能飛，其實已經因為不幸的原因，並沒有被父母棄養，但是卻失去了翱翔藍天的能力。
    ……在家時窗外清脆的鳴叫，來自於這兩隻半大鳥兒的同族，這種灰撲撲但圓滾滾小巧的鳥兒，也是這邊很常見的鳥兒，不像燕子隻有一個很少能見到的剪影，不像那些漂亮的鳥兒都在保護區或是動物園，它們大概是本地人對於鳥兒的所有印象，簷下的廢棄巢穴建了一個又一個，有時能見到雛鳥，有時不能。
    但是陳岷終究沒有開口，把小鳥要過來養。
    先不說村裏人養不養鳥，這種小鳥要是關在籠子裏，還不如被人打下來變成一團肉。
    ……
    到了該回去的時候，陳岷鑽進“後備箱”裏給葡萄添上新的鼠糧和奶酪塊，又從“車載小冰箱”裏提溜出來數罐溫度恰到好處的王某吉涼茶和一個個用塑料袋打包的謝禮，裏麵都是張秀麗準備的，陳岷隻知道有一盒桶裝方便麵，有鹹鴨蛋還有其他對鄉下人來說都很不錯的小禮物，規格直逼吃酒後一包包的喜糖、禮物。
    家裏打掃幹淨，家具灶台都擦拭幹淨，再蒙上專門的防塵布放起來，搬運果子主要是這些雇來的村民幫忙搬到車尾處，陳岷再把這些果子搬進從外麵看起來灰撲撲平平無奇的麵包車後備箱裏，溝通工作還是張秀麗女士親自來。
    嗯，雖然陳岷本來就是啞巴不能說話，不過村裏的長輩對孩子的態度都是一樣的——大人說話的時候，孩子隻需要乖乖聽著就是。
    所以陳岷除了不會說話，性子勤快又乖巧，完美符合小山村裏的好孩子標準。
    但是小山村裏的好孩子也不養動物，就像剛剛她們商量了好半晌，張秀麗咬死了不肯給家裏添這兩張很可能尋死覓活的小嘴巴，村人也不願意帶一隻除了吃糧什麽都不會的小鳥回去。
    她們隻是把鳥巢從烈日下的樹梢，換到了陰涼處的屋簷下而已。
    陳岷沒有精力額外再照顧兩隻倔強又自由的殘疾啾，而村裏人和每天忙著便利店的張秀麗更不會有。
    誰都沒有錯，隻是不適合而已，就像殘疾對自然界的飛禽野獸是難以生存的事情，即使聰明如陳岷，這一世也注定要在電子信息流上起舞，許多事情可以笨拙，但不能不會，那本是上天最平常的饋贈，
    [隻是被上帝咬了一口的漂亮蘋果。]
    村裏人更不會理解，為什麽要對兩隻小鳥有憐憫之心。
    他們看見的是鳥，是習以為常的鳴叫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躲在屋簷下的小窩，可是小鳥毛茸茸的胸脯還在有規律地起伏，這兩坨肉還會動會叫，小身子熱乎乎的，隻除了那半條鳥腿和不再長大的斷翼。
    麵包車駛離小山村後，隻留下空蕩蕩的小院、被摘去大半的果樹和窗台上的鳥巢，裏頭兩隻半大的殘疾鳥還在鳴叫著，如泣如訴，院外殘陽如血，一去不回頭。
    小山村進城的路總是很長，陳岷打開車載電台時，裏頭正放著不知名的音樂，主持人輕聲細語地講著新聞，切一個台，又在講些文藝點評，聽得張秀麗昏昏欲睡，靠在車座上頭一點一點。
    偏偏回到家裏，她又立馬精神抖擻，和陳岷一起把一般的水果搬到了廚房裏，就跑去前麵便利店。
    如今的便利店早就不是過去的模樣，早班和下午班各兩個人，夜班一個人，張秀麗根本就不用自己上手，完全可以做個甩手掌櫃。
    不過她一回來就往前麵跑，又是點賬又是掃地、布置，把賣空的東西往前挪一挪排整齊，再拿上一個購物籃去倉庫裏拿上東西補貨。
    陳岷把麵包車恢複原樣，將成熟度剛剛好的水果都放進空間後，走到前麵正好聽到她們倆嘮嗑。
    “妹子，我不騙你，友誼路上新開的醫院真的在賣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