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生不如死的鍾萬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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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鄧雲川、公冶玄、包無咎、風逐浪四人皆得慕容家真傳,輕功身法迅捷如風,若是全力趕路,從此地到萬劫穀,大半日功夫足矣。
    然而,他們此行卻走得極其緩慢,堪稱磨蹭。
    原因無他,這四位新晉的“小四傑”,不僅武功得自慕容氏真傳,那套世家大族的排場和講究,更是學了個十足十,連帶著骨子裏的狂妄與好麵子,都比尋常世家子弟更甚三分。
    在他們心中,自己四人便是慕容氏行走江湖的活招牌,是百年世家風度與格調的化身,豈能如同那些滿身汗臭、腳踩草鞋的粗鄙江湖莽夫一般,餐風露宿啃幹糧,日夜兼程趕路程?
    傳出去豈不是丟盡了慕容家的臉?
    四小家將的儀表必須光鮮到挑不出半分錯處。
    四人身上的錦袍,皆是江南雲錦所織,鄧雲川穿的石青底繡暗紋,公冶玄是銀灰鑲墨邊,包無咎愛朱紅顯張揚,風逐浪則喜月白襯俊朗,每一件都由蘇州最好的裁縫量體剪裁,針腳細密得看不見線頭。
    腰間束著的玉帶,嵌著成色極佳的翡翠或瑪瑙,走動時玉扣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生怕旁人聽不見這份華貴。
    即便騎馬趕路,馬蹄揚起的塵土沾了半分在袍角,四人都會皺眉勒馬,仿佛那塵土是什麽汙損尊嚴的髒東西。
    更離譜的是,他們每人竟都隨身帶著兩名容貌清秀、手腳麻利的侍女,侍女們也穿著漿洗得潔白挺括的細布衣裙,背著裝著香胰子、細棉布、篦子的小包袱,一路小跑跟著馬後。
    隻要主子停下休息,侍女們便立刻上前,一人捧著銅盆遞上溫水,一人拿著細布輕輕拂掃錦袍上的浮塵,連領口、袖口的褶皺都要細細撫平。
    包無咎更是講究,每次下馬都要讓侍女重新梳理發髻,確保發冠端正、發絲不亂,還會對著銅製的小鏡子照上半晌,嘴裏念叨著“可不能讓旁人看了笑話”,那模樣,比深閨裏的小姐還要在意妝容。
    四小家將的吃喝必須精細到挑揀出三分講究。
    沿途經過三個頗為繁華的縣城,四人連街邊的茶攤都不肯多站片刻,必定要尋當地最氣派、門庭最熱鬧的客棧,一開口就要包下整個上房院,理由是“尋常客房濁氣重,擾了心境”。
    到了飯點,更是非當地最有名的酒樓不去,店小二報菜名時,他們總要打斷幾句——
    “這道清蒸魚要用活水養的鱸魚,多一分刺都不行”
    “炒時蔬得要清晨剛摘的,葉子上還得帶著露水”
    “酒要三年陳的女兒紅,溫酒的水得用山泉水,涼了熱了都不成”。
    ……
    ……
    上菜時,公冶玄還會用銀筷試菜,美其名曰“防人暗算”,實則不過是擺世家公子的派頭。
    酒過三巡,鄧雲川便會端著酒杯,故作高深地說“腹中有糧,心中不慌,咱們是慕容氏的人,得保持最佳的體能和精神狀態,才能以巔峰姿態應對任何可能出現的‘強敵’”,話裏話外,都透著對“江湖莽夫”的不屑。
    就連他們的坐騎,待遇都比尋常江湖人的飯食還好——到了客棧,會讓隨從牽著去後院的馬廄,用上好的苜蓿草拌著豆粕喂,還得用溫水刷洗馬身,連馬蹄縫裏的泥都要清理幹淨,風逐浪甚至特意給馬備了絲綢做的馬衣,說“馬是門麵,髒了丟的也是咱們的臉”。
    四小家將的作息必須規律到分毫不差,還得透著“從容”。
    四人從不會趕夜路,隻要天邊的太陽稍稍西斜,便會讓隨從尋客棧投宿,美其名曰“夜路多險,養精蓄銳才是正道”,實則是怕夜裏趕路沾了露水,擾了清夢。
    第二天清晨,任憑隨從在外候著,他們也要睡到自然醒,醒來後先是讓侍女端上溫好的清茶,慢悠悠喝上半盞,才肯起身洗漱。
    早膳更是繁複,粥要熬得稠糯,點心要現做的,連佐餐的小菜都要擺上四碟,吃完還要坐著消食半個時辰,嘴裏說著“急什麽?咱們是去萬劫穀,又不是去趕集市,慢些才顯風度”。
    有一次,隨從提醒說“再慢些,怕是要誤了時辰”,包無咎當場就翻了臉,拍著桌子罵道“你懂什麽?咱們是慕容氏的‘小四傑’,走的是世家風範,要是跟那些慌慌張張的莽夫一樣趕路,豈不是跌了身份?誤了時辰又如何?憑咱們的武功,還怕萬劫穀裏的人不成?”
    那狂妄的語氣,仿佛隻要報出“慕容氏”的名號,天下便無人敢阻攔。
    跟隨著他們的那群殘兵敗將,大多是些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子,平日裏要麽跟著小幫派混口飯吃,要麽在底層打家劫舍,哪受過這般舒坦待遇?
    此刻見四位公子講究排場,非但毫無怨言,反而個個樂得眉開眼笑,臉上的褶子都堆成了花,連走路都比往常輕快了幾分。
    每到一處客棧,這群人不等吩咐,便主動湊上前去忙活——有人幫著侍女牽馬,嘴裏還不停誇讚:“哎喲,您瞧這馬養得多精神!毛色油亮得能照見人影,也就公子您這樣的人物,才配騎這般好馬!”
    有人則圍著四位公子的錦袍打轉,嘖嘖歎道:“鄧公子這雲錦袍可真講究,風吹過的時候,這暗紋都透著光,一看就不是凡品!也就慕容世家,才舍得給自家子弟用這麽好的料子!”
    到了酒樓吃飯,更是把諂媚的功夫發揮到了極致。
    菜剛上桌,就有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搶先夾了一筷子,嚼得滿嘴流油還不忘恭維:“這酒樓的廚子可真有本事!不過依我看,還是公子您會選地方,換了旁人,哪能找到這麽好吃的菜?”
    包無咎聽了這話,當即笑開了花,隨手扔過去一錠銀子,那漢子接過來時手都在抖,連忙磕頭謝恩:“謝包公子賞!您真是大方,跟著您,咱們才有這口福!”
    酒過三巡,公冶玄故意提起“喬遠”,話裏帶著幾分不屑,人群裏立刻有人附和:“公子您別擔心!那喬遠就算武功再高,能比得上您幾位?您可是得了慕容老祖宗的真傳,隨便露一手,就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另一個瘦高個更是拍著胸脯保證:“就是!有您四位在前麵頂著,咱們壓根不用怕!再說了,真要打起來,咱們也能給公子您搭把手,絕不讓那小子傷了您的一根毫毛!”
    他們說話時,眼神裏滿是討好,身子微微前傾,恨不得把耳朵湊到四位公子跟前,生怕漏聽了半句吩咐。
    有人為了讓公子們高興,還特意編了些溜須拍馬的段子,逗得包無咎和風逐浪哈哈大笑。
    這群人心裏打得算盤比誰都精:跟著四位公子,不僅有好吃好喝,還能蹭著慕容氏的名頭,要是運氣好得了賞識,將來在慕容家謀個差事,可比在江湖上漂泊強多了。
    眾人行至一處渡口,需乘船渡江。
    船家剛將渡船撐穩,隨從裏一個精瘦的漢子便搶先跳上船,手腳麻利地擦拭船板,還特意把四位公子要坐的位置用布反複擦了三遍,諂媚笑道:“公子們金貴,可不能讓這船板上的潮氣沾了衣袍。您瞧,這擦完亮得能當鏡子,坐著保準舒坦!”
    說著又轉頭衝船家吆喝:“開船慢點!穩著點!要是晃著四位公子,仔細你的皮!”
    鄧雲川被這話哄得心情大好,隨手丟給那漢子一小塊碎銀,漢子接過後連忙磕頭謝恩,嘴裏不停念叨:“謝鄧公子賞!公子您真是仁厚,跟著您做事,是小的天大的福氣!”
    路過一片竹林時,風逐浪一時興起,拔出佩劍耍了一套劍法。
    劍風掠過竹葉,簌簌作響,雖算不上頂尖招式,卻也有幾分瀟灑。
    圍觀的隨從們立刻炸開了鍋,一個滿臉堆笑的中年漢子拍手叫好:“好劍法!風公子這劍法真是又俊又利落,一看就是得了慕容老祖宗的真傳!我活了這麽大歲數,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劍法!”
    另一個年輕些的隨從更是湊上前,一臉崇拜地說:“風公子,您這劍使得也太厲害了!要是遇上那喬遠,您肯定三兩下就能把他打跑!”
    風逐浪聽得眉飛色舞,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把劍收回鞘中,故作隨意地說:“不過是隨手練練罷了。”
    可那嘴角的笑意,卻藏都藏不住。
    第二日午後,眾人在路邊涼亭休息,公冶玄拿出隨身攜帶的折扇,慢悠悠地扇著,扇麵上是名家手繪的山水圖。
    一個戴著小帽的隨從眼尖,立刻湊上前,盯著折扇嘖嘖稱讚:“公冶公子,您這扇子可真別致!這畫一看就是出自大師之手,筆墨細膩,意境十足,再配上您這氣質,簡直絕了!”
    說著又湊近聞了聞,“還有這扇麵上的香氣,清雅好聞,肯定是上好的熏香吧?也就公子您這樣講究的人,才會用這麽好的東西。”
    公冶玄被誇得心情愉悅,緩緩點頭:“算你有眼光。這扇麵是江南畫聖的手筆,熏香是西域進貢的凝神香。”
    隨從們立刻露出驚歎的表情,你一言我一語地誇讚,把公冶玄捧得飄飄然。
    又走了一會兒包無咎見路邊有個小販在賣水果,便讓隨從去買些來。
    隨從買回來後,特意挑了幾個最大最紅的,剝了皮遞到包無咎嘴邊,討好地說:“包公子,您嚐嚐這果子,又甜又多汁,小的特意挑了最好的給您。您一路上辛苦,吃點果子解解乏。”
    包無咎咬了一口,覺得味道確實不錯,便點了點頭。
    那隨從立刻眉開眼笑:“公子您喜歡就好!隻要公子您高興,小的就算跑遍全城,也得給您把最好的東西找來!”
    旁邊幾個隨從也跟著附和:“就是!包公子您為了咱們隊伍操心費力,就該吃最好的!誰要是敢怠慢您,咱們第一個不答應!”
    包無咎聽得心花怒放,把剩下的果子遞給隨從們,大方地說:“行了行了,都別拍了,這些果子你們分著吃吧。”
    隨從們連忙道謝,一個個臉上滿是感激,心裏卻盤算著下次怎麽才能把包無咎哄得更開心。
    ……
    ……
    ……
    至於趕路的快慢,他們更是毫不在意,甚至私下裏偷偷盼著這條路能再長些——路長了,就能多享受幾天好日子,多拍幾天馬屁,說不定還能多撈些好處。
    有個老江湖私下跟同伴嘀咕:“依我看,咱們這輩子都沒這麽舒坦過!能跟著四位公子,是咱們的福氣,慢就慢些,多享幾天福才好!”
    同伴聽了,連連點頭,眼裏滿是貪婪與滿足。
    整個隊伍裏,唯一急得如同熱鍋上螞蟻、五髒六腑都要被煎熬熟的,隻有被製住穴道、如同木偶般被裹挾前行的鍾萬仇!
    他被兩個隨從架著胳膊,雙腳幾乎沾不著地,鬆垮的衣袍上沾著塵土與草屑,原本還算精神的發髻散了大半,幾縷灰發黏在滿是冷汗的額頭上,活像個被丟棄的破布娃娃。
    臉頰上還留著之前被包無咎推搡時蹭出的血痕,結了層暗紅的痂,配上他圓睜的、布滿血絲的雙眼,模樣既狼狽又可憐。
    他眼睜睜看著四位公子勒馬駐足,看侍女們忙前忙後拂塵理衣,看隨從們捧著精致食盒圍上前去,聽他們笑談著酒菜好壞、衣料優劣,心裏簡直在滴血!
    每一次停下,每一句閑談,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割——
    鍾萬仇憑借著一股強烈的求生欲和對甘寶寶的牽掛,幾次三番強行運氣衝擊被封鎖的啞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嘶啞聲,像破風箱般刺耳。
    每一次運氣,都牽扯得胸口陣陣劇痛,臉色憋得發紫。
    穴道好不容易衝開一絲縫隙的瞬間,他急忙嘶啞低語:“快……快……通知……慕容……”
    聲音細得像蚊子叫,還帶著撕裂般的痛感;再次咬牙衝開時,鮮血順著嘴角往下流,滴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的印記,他卻顧不上擦,仍斷續道:“危……危險……不……不要去……”
    眼裏滿是哀求,可那點聲音很快就被隊伍的喧鬧蓋了過去。
    然而,每次他剛擠出幾個字,立刻就會被不耐煩的四小家將——通常是脾氣最爆的包無咎或風逐浪——反手一指重新點翻!
    指尖的內力撞得他氣血翻湧,身子像斷了線的風箏般往旁倒去,全靠架著他的隨從才沒摔在地上。
    力道一次比一次重,他疼得渾身抽搐,額頭上的青筋都凸了起來,卻連哼一聲都做不到,隻能死死咬著牙,嚐到滿嘴的血腥味。
    “媽的!又是你這掃興的玩意兒!”包無咎有一次甚至抽出腰間的短刀,刀光在鍾萬仇眼前晃了晃,氣得眼睛都紅了,“再敢衝開穴道聒噪,信不信小爺我把你舌頭割下來?!”
    刀身的寒氣逼得鍾萬仇打了個冷顫,他看著包無咎凶神惡煞的模樣,心裏又怕又急,眼淚都快被逼出來了。
    鄧雲川雖然稍微克製,沒動刀動槍,卻也皺著眉,語氣裏滿是不悅:“鍾穀主,你若再不安分,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安心帶你的路便是。”
    他那副居高臨下的樣子,像在看一隻煩人的螻蟻,絲毫沒注意到鍾萬仇眼裏的絕望。
    公冶玄則湊上前,用腳尖輕輕踢了踢鍾萬仇的腿,陰惻惻地補充道:“若不是看在萬劫穀機關重重,還需你辨認一二的份上,就憑你這一路上屢屢掃興、動搖軍心,早就該把你這長得像隻大馬猴似的鄉下武者,剁碎了喂狗了。”
    他的聲音又輕又冷,像毒蛇的信子,纏得鍾萬仇透不過氣。
    鍾萬仇聽著這些話語,看著他們或暴躁、或輕蔑、或陰狠的模樣,看著他們沉浸在自己的排場裏,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毫無察覺,心中又是絕望又是怨毒!
    他恨不得立刻一頭撞死,一了百了,可一想到穀裏還在等他的甘寶寶,又硬生生忍了下來。
    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混著臉上的汗和血,把那張本就狼狽的臉弄得更加淒慘,活像個走投無路的喪家之犬。
    ……
    ……
    ……
    就這樣,原本急行大半天就能走完的路程,這支“講究”的隊伍,硬是拖拖拉拉走了將近兩天!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時分,萬劫穀那熟悉的、此刻在鍾萬仇眼中卻如同鬼門關般的入口,才終於遙遙在望。
    鍾萬仇的心,也隨之沉到了穀底。
    他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