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飄然回穀後，宋軍大帳內的氣氛更加凝重。
    無論是宋軍將領還是慕容氏眾人。
    回想起方才蕭峰那如同神王臨世般的威勢。
    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種師道臉色鐵青，沉聲道。
    “此獠凶威竟至於斯！”
    “若不將其誘出穀外，借助軍陣之力壓製。”
    “貿然派兵入穀，隻怕……隻怕我大宋兒郎要傷亡慘重！”
    他不得不承認。
    蕭峰的武力已經超越了他們對“人”的認知範疇。
    慕容龍城臉色也不好看。
    他剛才雖勉強扳回一點氣勢。
    但蕭峰那渾然天成、睥睨天下的姿態。
    依舊讓他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必須將蕭峰引出來！
    就在眾人苦思良策之際。
    慕容複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上前一步，躬身道。
    “祖父，父親，種將軍，我有一計，或可一試。”
    眾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慕容複繼續道。
    “我的夫人康敏，此前曾與蕭峰有過一段淵源。”
    “她更曾是丐幫中人，與蕭峰也算舊識。”
    “最重要的是，她的親生兒子段喬，如今正是蕭峰唯一的徒弟！”
    “有這層關係在，由她入穀與蕭峰交涉‘交換人質’之事，再合適不過。”
    “她伶牙俐齒，最懂男人心思，定能設法說動蕭峰出穀！”
    慕容龍城與慕容博對視一眼。
    雖覺此計有些上不得台麵。
    但眼下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種師道沉吟片刻，也點了點頭。
    “若能兵不血刃將其誘出，自是上策。”
    “就依慕容公子之言。”
    於是，康敏被喚來。
    慕容複仔細交代了她一番。
    無非是強調蕭遠山和段喬的安危。
    以及承諾隻要蕭峰出穀交換人質，便可保他們平安雲雲。
    康敏心中忐忑，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
    整理了一下妝容。
    便獨自一人，懷著複雜無比的心情。
    步入了那幽靜而令人心悸的萬劫穀。
    穀內與穀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外麵是肅殺的千軍萬馬。
    裏麵卻是鳥語花香，湖光瀲灩。
    康敏很快就在湖邊看到了那個白色的身影。
    蕭峰依舊坐在那裏釣魚。
    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
    “蕭……蕭大哥。”
    康敏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裙擺。
    那裙擺繡著纏枝海棠。
    金線在穀中晨光裏泛著柔潤光澤。
    襯得她垂在身側的手愈發纖細白皙。
    她深吸一口氣，將喉間的緊張壓成軟糯的腔調。
    每一個字都裹著蜜似的嬌柔。
    款步向湖邊走去時，腰肢若柳枝輕擺。
    裙擺隨步伐微微揚起。
    露出一截裹在繡鞋裏的纖巧腳踝。
    步步都像是踩在人心尖上。
    蕭峰頭也未回。
    隻淡淡“嗯”了一聲。
    目光始終凝在身前那根由真氣凝成的魚線上。
    線色瑩白如蠶絲。
    懸在澄澈湖麵上紋絲不動。
    他周身仿佛罩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將康敏的嬌態與穀中的風聲都隔在了外麵。
    康敏在他身側三尺處站定。
    目光黏在他俊朗剛毅的側臉上。
    眉骨鋒利如刀削。
    下頜線繃成緊實的弧度。
    連垂落的發絲都透著股不容侵犯的凜冽。
    可這股強大的氣息又近在咫尺。
    像是春日裏融雪的山風。
    冷得清冽，卻又讓人心尖發顫。
    她定了定神，壓下心底的悸動。
    照著慕容複交代的話開口。
    聲音裏刻意摻了幾分急切與擔憂。
    反複強調慕容氏和宋軍的“誠意”。
    說囚籠外守兵如何嚴密。
    蕭遠山的咳疾怕受不得寒。
    段喬年紀小更經不住嚇。
    字字句句都往蕭峰的軟肋上戳。
    說罷，見蕭峰依舊無動於衷。
    康敏眼底掠過一絲算計。
    習慣性地使出了最擅長的手段。
    她緩緩俯身。
    手肘輕輕抵在膝頭。
    刻意讓領口的錦緞鬆垮下去。
    露出頸間一截雪白的肌膚。
    肌膚上還帶著淡淡的粉暈。
    像上好的羊脂玉浸了胭脂。
    鬢邊一支赤金步搖隨動作輕輕晃動。
    珠花擦過臉頰，留下細碎的癢意。
    她卻渾然不覺。
    隻抬眼望向蕭峰的背影。
    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
    尾音拖得綿長，裹著若有若無的誘惑。
    “蕭大哥，我知道你英雄了得。”
    “千軍萬馬在你眼裏都如螻蟻。”
    “可何必非要硬拚呢？”
    “出去換了人質，大家各退一步相安無事，豈不更好？”
    她往前湊了湊。
    香氣隨著動作漫過去。
    那是用西域香料調的香膏，甜而不膩，最是勾人。
    “隻要你點頭，敏敏……敏敏以後也可以常伴你左右。”
    “洗衣烹茶，或是……”
    話沒說完，她眼波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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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意咬了咬下唇。
    唇瓣被齒尖蹭得愈發紅潤。
    眼底盛著的媚意。
    連穀中盛放的芍藥都要被比下去。
    可蕭峰的反應，卻讓康敏瞬間如墜冰窟。
    他甚至沒側過臉看她一眼。
    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
    輕飄飄地打斷了她的話。
    “康敏，收起你這套。對我無用。”
    沒有厭惡，沒有憤怒。
    連一絲情緒的起伏都沒有。
    隻有純粹的、居高臨下的漠然。
    仿佛她精心打理的鬢發。
    刻意鬆垮的領口。
    柔媚勾人的腔調。
    在他眼裏都與湖邊的碎石、空中掠過的飛鳥無異。
    連半分多餘的目光都不值得占用。
    那根真氣凝成的魚線，依舊穩穩懸在湖麵。
    他周身的氣息沒有絲毫紊亂。
    仿佛方才那番足以讓尋常男子心神蕩漾的誘惑。
    不過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
    康敏僵在原地。
    俯身的動作忘了收回。
    赤金步搖的珠花還在輕輕晃。
    卻再也勾不起半分旖旎。
    她看著蕭峰那淵渟嶽峙的背影。
    寬肩如鐵塔般穩穩立著。
    仿佛能扛住天地間所有風雨。
    那無形中散發出的力量感。
    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這一刻，她忽然清晰地意識到。
    慕容複與眼前這個男人比起來。
    竟連塵埃都不如。
    慕容複會被她的媚態迷得神魂顛倒。
    會為她的一句軟話妥協。
    可蕭峰，卻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甚至……看著那寬闊的肩膀。
    她心底竟荒謬地冒起一個念頭。
    或許，或許他真能憑著一己之力。
    獨戰穀外那成千上萬的兵馬？
    但這念頭剛冒出來。
    就被更洶湧的恨意掐滅！
    她恨！
    恨蕭峰的油鹽不進。
    恨他對自己的不屑一顧。
    更恨他明明擁有這樣的權勢與氣魄。
    卻偏偏不愛她！
    如果他肯分給她半分溫情。
    哪怕隻是一個溫和的眼神。
    她康敏何至於要委身慕容複。
    要看人臉色過活？
    她本該是這世上最風光的女人。
    是人人敬畏的蕭大王身邊的人。
    誰還敢提她“曾經是侍女”的過往？
    無盡的悔恨與嫉妒像毒蛇似的。
    纏上她的心髒。
    一點點啃噬著。
    疼得她指尖發顫。
    她終於直起身。
    領口的錦緞滑落得更厲害。
    卻再也沒了半分引誘的心思。
    看著蕭峰始終未動的背影。
    她咬了咬牙。
    聲音裏摻了顫抖。
    還裹著一層絕望的破碎感。
    換了最直白的懇求。
    “好……好！蕭峰，我認了！”
    “是我康敏自作多情，是我不配對你做這些！”
    “我……我隻求你一件事！”
    她深吸一口氣。
    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看在我今日特意來給你傳話。”
    “看在我畢竟是段喬親生母親的份上！”
    “日後……日後你若勝了。”
    “能否……能否放過我？”
    “不追究我當年背叛你，轉頭投靠慕容複的事？”
    她終於說出了她最真實的恐懼和祈求。
    蕭峰聞言，這才微微側過頭。
    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依舊平靜。
    甚至帶著一絲了然。
    他淡淡開口。
    “我從未將你的背叛放在心上。”
    “亂世浮萍，擇木而棲。”
    “你選擇慕容複，是你的生存之道。”
    “若非如此，你如今隻怕也沒這般光鮮模樣。”
    他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
    “至於追究？”
    “你既是段喬之母，我本就未曾想過要將你如何。”
    “隻要日後你好自為之，不再與我為敵。”
    “我蕭峰，還不屑於為難一個女子。”
    聽到這話，康敏心中五味雜陳。
    既有逃過一劫的慶幸。
    又有一種被徹底輕視的屈辱。
    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解脫。
    她沉默了片刻。
    仿佛下定了決心。
    低聲道。
    “多謝……蕭大王。”
    “慕容複他們……將蕭遠山和段喬。”
    “關在一輛特製的、由精鋼打造的馬車囚籠裏。”
    “就在中軍大營左側。”
    “有重兵看守，旗杆上係著黑色纓絡的那輛便是。”
    說完，她不敢再看蕭峰。
    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踉蹌著轉身。
    準備沿著來路。
    失魂落魄地向穀外走去。
    “且慢。”
    蕭峰平靜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讓康敏的腳步瞬間僵住。
    她愕然回頭。
    隻見蕭峰依舊背對著她。
    目光仍落在湖麵。
    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你既已告知我父與徒兒的下落。”
    “便算是還了份人情，與慕容氏也有了間隙。”
    “此刻再回那龍潭虎穴，慕容複心胸狹隘，未必能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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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頓了頓，終於微微側首。
    眼角的餘光掃過康敏蒼白而惶惑的臉。
    淡然道。
    “你就留在穀中吧。”
    “有蕭峰在此，這天下，還沒有人能踏進這萬劫穀半步，傷你分毫。”
    這話語平靜無波。
    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重重砸在康敏的心上。
    不是情話，勝似情話。
    不是承諾，卻比任何承諾都更令人安心。
    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衝上她的眼眶。
    是震驚，是難以置信。
    更是一種漂泊已久、驟然找到避風港的酸楚與委屈。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最終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默默地退到不遠處的一棵花樹下。
    抱著膝蓋坐了下來。
    將臉埋入臂彎。
    肩膀微微聳動。
    這一次，不是偽裝，不是算計。
    而是真正感到了……安全。
    與此同時，穀外。
    時間一點點過去。
    日頭漸高。
    穀內卻依舊寂靜無聲。
    不見康敏回轉的身影。
    宋軍將領與慕容氏眾人聚集在帳前。
    氣氛越發焦躁不安。
    “怎麽還不出來？莫非出了什麽意外？”
    一位種師道副將忍不住開口道，眉頭緊鎖。
    慕容博麵色陰沉，撚著胡須。
    “蕭峰此子，行事難以常理度之。”
    “或許……他根本不屑於談條件。”
    而此刻，最焦躁、最煎熬的莫過於慕容複。
    他死死盯著那幽深的穀口。
    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各種畫麵。
    康敏那妖嬈的身段。
    嬌媚的笑容。
    以及她麵對蕭峰時可能露出的。
    從未對他展現過的崇拜與傾慕……
    “那個賤人！”
    慕容複在心中瘋狂嘶吼。
    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她定是見蕭峰勢大。”
    “又見那蕭峰如今返老還童，英武更勝往昔。”
    “便故態複萌，對他投懷送抱了！”
    “說不定……說不定此刻正在穀中曲意逢迎，顛鸞倒鳳！”
    一想到康敏可能在蕭峰身下承歡。
    用那曾經屬於他的嫵媚去取悅他最大的仇敵。
    慕容複就感覺心如刀割。
    一股混雜著極致嫉妒、屈辱和憤怒的邪火直衝頂門。
    燒得他雙目赤紅，幾乎要失去理智。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右手不自覺地按上了劍柄。
    一股想要不管不顧衝進穀去。
    將那個“不守婦道”的賤人揪出來的衝動洶湧澎湃。
    然而，他的腳步剛剛邁出。
    目光觸及那幽深未知、仿佛蘊藏著無盡危險的穀口。
    以及腦海中浮現出蕭峰那如同天神般的身影和冰冷的目光時。
    那股虛妄的勇氣就如同被針紮破的氣球。
    瞬間泄了個幹淨。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髒。
    他不敢！
    他清楚地知道。
    獨自闖進去，別說搶回康敏。
    恐怕連蕭峰的麵都見不到。
    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種極度的渴望與極度的恐懼交織在一起。
    幾乎要讓慕容複瘋魔。
    他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
    最終隻能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充滿怨毒的字眼。
    “蕭峰……康敏……你們……好！很好！”
    他猛地轉身。
    不再看向穀口。
    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秒。
    就會控製不住那令人崩潰的嫉妒和無力感。
    周圍的將領和家臣看著他這副模樣。
    神色各異，但無人敢多言一句。
    穀內，一片祥和。
    康敏難得地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寧靜。
    穀外，卻是暗流洶湧。
    慕容複的嫉妒與猜疑。
    如同野火般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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