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已沉至萬劫穀西麓的峰巒之後。
    殘陽如淬了滾燙鮮血的劍鋒，斜斜劈落下來——
    穀中碎石染成殷紅。
    斷折的鐵劍刃口凝著血珠。
    風一吹便滴落在地，砸出細小的血坑。
    連穀間的灌木叢都裹著一層淒豔的紅。
    葉片上沾著的汗滴與血沫混在一起。
    反射出刺目的光。
    將對峙兩人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
    像兩道即將燃盡的火。
    三個多時辰的搏殺，早已不是招式的比拚。
    而是真氣與心力的死耗。
    地上深淺不一的掌印裏積著褐色血沫。
    被踩碎的草葉混著黏膩的汗水嵌在石縫中。
    每一次呼吸都能吸到內力碰撞後殘留的灼熱氣浪。
    燙得喉嚨發緊。
    連空氣都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澀味。
    慕容龍城立在穀心的青黑色巨石旁。
    百年少林舊製的青灰僧袍早已被汗水浸透。
    貼在佝僂卻仍挺拔的脊背。
    衣料褶皺裏還沾著碎石與草屑。
    這位功力近兩百載的武學巨擘，此刻終於扛不住歲月的啃噬。
    方才硬接蕭峰一掌的右臂，袖口已被震得裂開三道口子。
    露出的手腕處，青筋如虯龍般凸起。
    卻在微微發顫——
    經脈裏似有無數細針在紮。
    每動一下，都帶著細微的酸脹。
    連指節按壓時，都能感覺到一絲滯澀的無力。
    他臨陣創出的散手依舊精妙。
    右掌劃弧時帶起的氣勁，“嗡”的一聲撞在身側碗口粗的梧桐樹上。
    樹幹瞬間震出三道指深的裂紋。
    樹皮簌簌往下掉。
    可掌風未落，便見他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
    悄悄喘了口沉氣——
    那口氣息吐出來時，竟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渾濁。
    連鬢角垂落的白發，都被氣浪吹得微微晃動。
    對麵的蕭峰，卻是另一番模樣。
    玄色勁裝被劃破了數道口子。
    露出的左臂上有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血珠正順著肌肉的紋路往下淌。
    滴在地上“嗒嗒”作響。
    可他雙目亮得如燃著的炭火。
    瞳仁裏映著殘陽，竟似有火光在跳。
    周身戰意更像瘋長的野草。
    越燒越旺。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雷般的厚重。
    胸口起伏間，能看到肌肉賁張的力量感。
    方才慕容龍城那記裂樹掌襲來。
    他不閃不避。
    左掌死死按在身旁的岩石上。
    掌心發力，竟將岩石按出五個淺坑。
    借這股力道猛地旋身。
    右掌凝起降龍掌力。
    掌麵泛著淡金色的光暈。
    “砰”的一聲悶響，與對方掌風狠狠相撞！
    氣浪瞬間炸開。
    碎石如箭般飛濺。
    打在兩人衣袍上發出“劈啪”的聲響。
    蕭峰竟隻退了半步。
    腳掌碾過地麵，隻留下兩道淺淺的白痕。
    玄色鞋底蹭著碎石，帶出細碎的摩擦聲。
    反觀慕容龍城，身形猛地晃了晃。
    後背狠狠撞在身後的巨石上。
    “咚”的一聲悶響。
    巨石上竟被他的後腳跟蹭出三道白印。
    僧袍後襟也被石屑刮破。
    露出的後背皮膚，隱隱泛著青紅。
    “若……若再年輕五十歲……不，哪怕三十歲！”
    慕容龍城盯著蕭峰愈發淩厲的眼神。
    心底的遺憾如毒蛇般竄出來。
    尖牙咬得他心頭發緊。
    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那時我氣血如沸，真氣催發時經脈如通活水。”
    “指尖一彈便能震碎精鐵，配合如今的武道境界，哪用纏鬥到殘陽西下？”
    “一掌便能震碎他的心脈，讓他連退的機會都沒有！”
    這念頭剛起，絕望便如冰水般從頭頂澆下。
    順著脊背往四肢百骸竄。
    他看得真切，蕭峰方才接掌時，掌力中已藏了天山六陽掌的柔勁——
    明明是剛猛無匹的降龍掌。
    落在他掌風上時，竟似有水流繞石般的巧勁。
    既能硬抗他的剛猛。
    又能悄悄卸去三成力道。
    掌力相接的瞬間，還能借著他的力道往後滑步，卸去衝擊——
    這境界，早已淩駕於自己之上！
    如今蕭峰不過是之前搏殺耗了內力。
    丹田處的真氣還沒完全補回來。
    一旦等他真氣盡複，自己絕無勝算。
    可他不能敗！
    視線猛地掃過穀角昏迷不醒的慕容博。
    隻見兒子胸口塌陷了一塊。
    臉色慘白如紙。
    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嘴角還在溢著血。
    又想起已成廢人的慕容複。
    經脈盡斷，連抬手都做不到。
    他的心猛地一沉，像墜了塊巨石。
    自己若死在這裏，以蕭峰的性子，怎會放過慕容氏？
    那些藏在江南各地的族人。
    那些埋在地下的兵器糧草。
    那些籌謀了數百年的複興大計，豈不是全要毀了？
    “悠悠蒼天！何薄於我慕容龍城！何薄於我大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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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心中無聲嘶吼。
    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般沙啞。
    眼前似閃過先帝們的身影。
    有的身披玄鐵鎧甲，揮劍開拓疆土。
    劍刃上沾著敵人的血，卻依舊昂首挺胸。
    有的端坐朝堂，徹夜批閱奏折。
    燭火映著鬢角的霜，卻眼神堅定……
    難道數百年的血脈傳承。
    複興大燕的最後希望，要斷在自己手裏？
    斷在這個年紀能做自己玄孫的契丹小子手裏？
    悲、憾、不甘，再加上對家族的憂慮。
    像滾燙的岩漿在他胸中翻湧。
    溫度高得幾乎要將他的心神燒穿。
    連真氣都開始紊亂。
    掌力隱隱有些失控。
    就在他眼神發直、指尖的氣勁開始晃動的刹那。
    他那觸及精神層麵的武道境界突然一動——
    恍惚間，竟似摸到了冥冥中一股龐大的力量！
    那力量從地底深處湧來。
    帶著九幽的陰冷。
    剛碰到經脈，便讓他打了個寒顫。
    仿佛伸手探進了冰窟。
    又裹著王朝覆滅的悲涼。
    順著經脈往心口鑽時，竟讓他想起了大燕滅亡時的慘狀。
    眼眶莫名發熱。
    更藏著一種“既然霸業成空，便讓萬物同歸於寂”的瘋狂。
    那股意念像針一樣紮在他腦海裏。
    讓他心底竟升起一絲毀滅的衝動！
    更奇的是，這股力量竟與他的血脈隱隱共鳴。
    仿佛天生就該屬於慕容氏。
    順著血脈流淌時，竟沒有半分排斥。
    慕容龍城心頭劇震，來不及細想。
    福至心靈般催動丹田處僅剩的真氣。
    像引渠導水般，強行將那股陰晦力量往雙掌導去！
    剛一觸到那力量，他便覺掌心發麻。
    像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爬。
    原本精純瑩白的慕容氏內力，竟像被濃墨汁染了般。
    瞬間變了顏色——
    成了深不見底的暗沉。
    粘稠得像化不開的瀝青。
    連掌縫間漏出的氣勁，都帶著能吞噬光線的詭異。
    落在地上，“滋滋”的聲響不絕於耳。
    碎石竟被腐蝕出一個個小黑坑。
    坑底還冒著淡淡的黑煙。
    散發出一股焦糊的臭味。
    “蕭峰，接招！”
    慕容龍城長嘯一聲。
    嘯聲裏既有絕處逢生的狂喜。
    又有近乎癲狂的得意。
    聲音劃破殘陽下的空氣，帶著尖銳的穿透力。
    雙掌齊出。
    掌心那團暗沉的力量像活物般扭動著。
    朝著剛撲來的蕭峰拍去！
    此時蕭峰正施出一招融合兩派武學的妙招。
    左掌凝降龍掌的剛猛。
    掌風呼嘯如驚雷。
    “呼呼”的聲響震得周圍的草葉都在發抖。
    掌力所及，地麵的碎石都被吹得飛起。
    這一掌若拍實了，能直接將巨石拍碎。
    右掌藏天山六陽掌的柔勁。
    指尖泛著淡淡的金光。
    指縫間流轉著溫潤的氣勁。
    既能卸去對方力道。
    又能在接觸的瞬間護住自身經脈。
    他見慕容龍城掌風詭異，卻也不懼。
    左掌率先迎上——
    可兩掌剛一接觸，蕭峰臉色驟變。
    瞳孔猛地收縮！
    他隻覺自己那能拍碎巨石的降龍掌力。
    落在對方暗沉掌風裏，竟像泥牛入海。
    連一絲聲響都沒濺起。
    反而被那粘稠的氣流死死裹住。
    像被無數細小的鉤子勾住。
    一點點消融、腐蝕。
    掌力在裏麵掙紮，卻連半點漣漪都掀不起來。
    更可怕的是，一股陰冷死寂的氣息順著掌紋往經脈裏鑽。
    所過之處，原本滾燙的氣血都似要凍結。
    連血液流動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心底那股熊熊燃燒的戰意，竟像被潑了冷水般。
    瞬間弱了幾分。
    連手臂都開始隱隱發僵！
    “不好！”
    蕭峰低喝一聲。
    聲音裏帶著一絲急促。
    立刻催動體內至陽至剛的內力。
    如烈火般順著經脈奔湧。
    “轟”的一聲撞向那股陰晦氣息。
    兩股力量在經脈裏相撞。
    疼得他額頭瞬間冒出冷汗。
    青筋暴起。
    才勉強將那股陰晦氣息逼出掌心——
    可這一耗，他身形已不穩。
    腳下向後滑退五步。
    腳掌碾過地麵，碎石與傷口摩擦。
    留下五道深深的血痕。
    血珠瞬間滲了出來。
    染紅了玄色的鞋底。
    玄色勁裝的下擺，還被慕容龍城掌風的餘波掃到。
    “滋啦”一聲，瞬間燒出一片焦黑。
    冒著縷縷黑煙。
    散發出一股布料燒焦的刺鼻氣味。
    連褲腿上的絲線，都在慢慢碳化。
    慕容龍城哪肯放過這個機會？
    他雙腳點地。
    身形如離弦之箭般撲上。
    腳尖踩在碎石上，發出“哢嚓”的碎裂聲。
    雙掌連環拍出。
    招招都裹著那暗沉的毀滅之力！
    第一掌拍向蕭峰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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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風落地時，“嘭”的一聲。
    地麵竟陷下去半尺。
    碎石被腐蝕成黑色的粉末。
    順著坑沿往下滑。
    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跡。
    第二掌攻向蕭峰小腹。
    暗沉氣流劃過空氣。
    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連旁邊插在地上的斷劍都被氣勁掃中。
    劍身上瞬間爬滿鏽跡。
    原本鋒利的刃口，竟變得坑坑窪窪。
    第三掌直取蕭峰咽喉。
    掌力凝聚如柱。
    暗沉的氣流裏似藏著無數細小的黑絲。
    在空中扭動著。
    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
    黑絲落在旁邊的灌木叢上。
    葉片瞬間枯萎發黑。
    化作粉末簌簌掉落。
    “蕭峰小二！看到了嗎？這是天命！”
    “是我慕容皇族列祖列宗庇佑，是大燕龍脈之力！”
    慕容龍城狂喝著。
    聲音裏滿是囂張。
    唾沫星子隨著喊聲飛濺。
    雙目因興奮而布滿血絲。
    “你一個化外蠻夷，偷學幾式中原武學，也敢跟我鬥？”
    “給我死來！”
    此刻的他，似真與“龍脈”連在了一起。
    招式越來越快。
    掌風“呼呼”作響。
    像狂風卷著烏雲。
    力道也越來越猛。
    每一掌拍下去，地麵都要震一震。
    蕭峰隻能抬手招架。
    左掌硬扛。
    掌麵與暗沉氣流接觸的瞬間，便傳來一陣刺骨的疼。
    像被冰錐紮著。
    又像被強酸腐蝕。
    皮膚隱隱發燙。
    右掌卸力。
    指尖的天山六陽掌勁剛碰到對方掌風。
    便被瞬間吞噬。
    連半點作用都起不了。
    每一次碰撞，都覺得自己的內力在被瘋狂吞噬——
    方才他凝了十分內力。
    掌心泛著金光。
    狠狠拍向慕容龍城的左肩。
    可那股力量碰到暗沉氣流。
    “噗”的一聲便散了大半。
    竟隻抵消了一分。
    剩下九分全被裹著、蝕著。
    最後隻剩一絲微弱的餘勁。
    落在慕容龍城僧袍上。
    隻劃開一道淺口。
    連裏麵的皮膚都沒傷到。
    戰局瞬間逆轉！
    蕭峰被逼得連連後退。
    腳下的血痕越來越密。
    每一步踩下去，都能感覺到碎石嵌進傷口的刺痛。
    疼得他牙關緊咬。
    腮幫子微微發顫。
    好幾次都險些被慕容龍城的掌風掃中胸口。
    有一次掌風擦著他的衣襟過去。
    暗沉的氣流沾在衣料上。
    瞬間燒出一個小洞。
    熱氣透過破洞傳到皮膚上。
    火辣辣地疼。
    他想側身閃避。
    可慕容龍城的掌風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將他罩得嚴嚴實實。
    氣流裹著他的身體。
    連移動都覺得沉重。
    想催發更強的內力反擊。
    可體內真氣剛一調動。
    丹田處便傳來一陣酸脹。
    那股陰晦氣息似有殘留。
    順著經脈幹擾著真氣的運轉。
    讓他的掌力始終慢了半拍。
    更險的一次。
    慕容龍城一掌拍向他的左肩。
    他倉促間側身。
    白袍的袖子被掌風擦過。
    “滋啦”一聲，瞬間腐蝕出一個碗大的洞。
    布料化作黑灰飄落。
    肩頭的皮膚也泛起一片紅腫。
    像被開水燙過般。
    傳來火辣辣的疼。
    疼得他左臂都有些抬不起來。
    殘陽的光越來越暗。
    萬劫穀裏的紅，漸漸染成了暗沉的黑。
    隻剩下慕容龍城掌風裏的黑色氣流。
    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慕容龍城的掌風越來越急。
    “砰砰砰”的碰撞聲不絕於耳。
    每一聲都像砸在人心上。
    蕭峰的喘息越來越沉。
    帶著壓抑的悶哼。
    胸口起伏得越來越劇烈。
    玄色勁裝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
    貼在身上。
    勾勒出緊繃的肌肉線條。
    穀中還夾雜著“滋滋”的腐蝕聲。
    碎石碎裂的“哢嚓”聲。
    兩人衣袍摩擦的“窸窣”聲。
    還有慕容龍城癲狂的喝喊。
    和蕭峰咬牙堅持的悶哼。
    混在一起。
    成了殘陽下最慘烈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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