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複那傾盡所有、混雜著數千人駁雜內力的狂攻，雖聲勢駭人，氣勁遮天蔽日，但在蕭峰這等已臻武學至境的人眼中，不過是蠻牛衝撞，破綻百出。
    蕭峰的武道境界，早已超脫了招式的精妙與內力的多寡，直指力量的本源與應用。
    他僅以最簡單的太祖長拳應對，拳勢圓融，意守中正，看似被動防守，實則每一拳都擊打在慕容複氣勁流轉最薄弱、最別扭的節點上。
    起初，蕭峰的拳勁如同投入狂濤的石子，瞬間被吞沒。
    但漸漸地，他的拳勢越來越穩，那樸實無華的拳架，仿佛化作了一道無形的堤壩，任憑慕容複內力如何洶湧衝擊，始終巋然不動。
    甚至，他的拳風開始反過來攪動那片紫黑色的氣雲，使其不再如臂指使，反而隱隱有反噬其主的跡象。
    眼看再不過數招，蕭峰便能以這最基礎的拳法，尋隙而入，將內力已消耗大半、心神更是瀕臨崩潰的慕容複斃於拳下！
    就在這生死一線間，絕境中的慕容複，因極度不甘與瘋狂，竟意外觸動了深藏於慕容氏血脈深處的某種古老印記——那是屬於早已滅亡的大燕國的，一縷殘存的不甘與怨懟的“滅國龍氣”！
    他精神猛地一振，原本因內力衝突而渾濁的雙目，驟然閃過一絲詭異的幽暗光澤，那光澤中仿佛有破碎的山河、隕落的星辰在沉浮。
    他不再單純催動那龐雜的內力，而是下意識地將體內殘存的所有力量，與這縷驟然覺醒的“滅國龍氣”強行融合！
    “吼——！”
    一聲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哀嚎慕容複喉間迸發，他雙掌推出的不再是單純的紫黑氣勁，而是一道凝練了絕望、怨恨、不甘與毀滅意誌的漆黑能量洪流！
    這洪流所過之處，連光線都仿佛被吞噬，空氣發出被腐蝕的“嗤嗤”聲響，威力比之前何止倍增！
    這一突變，讓遠處觀望的武林人士心膽俱寒！
    “那……那是什麽鬼東西？！”有人失聲尖叫。
    “好……好邪門的氣息！我感覺魂魄都要被吸走了！”另一人臉色慘白，連連後退。
    “完了！慕容複這魔頭還有後手！蕭大王他……”悲觀的情緒瞬間彌漫開來，所有人都為場中那道偉岸的身影捏了一把冷汗。
    而一直緊攥著心口、目不轉睛盯著戰場的阿碧，在這一刻，呼吸幾乎停止！
    她看到那散發著不祥與毀滅的漆黑洪流吞噬向蕭峰，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沉入了無底深淵。
    “蕭大哥！” 她心中無聲呐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滲出血絲而不自知。
    先前對慕容複殘存的一絲複雜情愫，此刻已被對蕭峰安危的極致擔憂衝刷得蕩然無存。
    蕭峰心中一動，眼神微凝。
    這氣息他並不陌生——之前與慕容氏老祖慕容龍城決戰時，對方在最後關頭也曾施展出類似的力量，隻是遠比慕容複此刻精純、磅礴得多。
    那時，他不得不引動體內屬於大遼的“開國龍氣”方能抗衡，並最終將慕容龍城擊斃。
    戰後他雖潛心參悟，試圖理解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龍氣”本質，卻始終如霧裏看花，收獲甚微。
    此刻，麵對慕容複這似是而非、徒具其形的“滅國龍氣”，蕭峰瞬間做出了決定。
    他體內那浩瀚如海的開國龍氣微微一動，便被他強行壓下。
    “正好借此機會，細細體味一番這‘滅國’之氣的奧妙，慕容複境界低微，力量不純，正適合觀摩，不至於引動我自身龍氣強烈反噬。”
    心念電轉間，蕭峰拳勢不變，依舊以太祖長拳應對，隻是拳意愈發凝練，不再追求擊破，而是如同最堅韌的蛛網，層層疊疊地纏繞、消磨那道漆黑的能量洪流。
    他將自身感知提升到極致，仔細體會著那黑氣中蘊含的腐朽、衰敗、以及那種要將一切拖入毀滅深淵的絕望意誌。
    “轟轟轟！”
    漆黑洪流不斷衝擊著蕭峰布下的拳勁防線，發出沉悶的巨響。
    蕭峰身形依舊穩如磐石，隻是腳下的青磚裂紋蔓延得更廣，周身衣袖被那毀滅性的氣息侵蝕，出現了些許焦黑的痕跡。
    但他眼神明亮，完全沉浸在對這股陌生力量的解析之中。
    “看！蕭大王沒退！”
    “他擋住了！他竟然用太祖長拳擋住了那鬼東西！”驚呼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那位見識廣博的老者，更是激動得胡須顫抖：“妙啊！妙啊！蕭大王這是在……在‘品鑒’那邪門力量！
    他以自身為熔爐，以拳意為刻刀，要剖析其本質！
    這是何等境界！何等膽魄！” 這番話讓周遭眾人瞠目結舌，看向蕭峰的目光如同仰望神人。
    然而，慕容複的瘋狂攻擊依舊持續，場麵依舊凶險。
    阿碧的心依舊高懸著，每一次漆黑氣勁的爆裂，都讓她的嬌軀隨之輕顫，心中不斷祈禱。
    ……
    ……
    ……
    沒過多久慕容複的攻勢減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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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根本無力掌控這驟然獲得的力量，尤其是與自身龐雜內力強行融合後，更是雪上加霜。
    他隻覺得經脈如同被萬千燒紅的鐵釺穿刺，五髒六腑都仿佛要碎裂開來，那滅國龍氣中的負麵情緒更是不斷侵蝕著他的心智。
    他麵目扭曲，口中發出嗬嗬的怪聲，攻勢雖猛，卻毫無章法，完全是憑著一股瘋勁在胡亂宣泄。
    體力與精神都在飛速消耗，拳腳越發散亂，那漆黑的能量洪流也開始變得明滅不定，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蕭峰暗自歎息，“太弱了……空有力量，卻無相應的心境與境界駕馭，甚至連引動我認真出手的資格都沒有。
    這般程度的‘滅國龍氣’，根本無法讓我窺其堂奧。”
    為了逼出慕容複最後一點潛力，以便能更清晰地觀察那“滅國龍氣”在極致爆發時的狀態，蕭峰心念一動，一道凝練成線的傳音，精準地送入慕容複幾乎崩潰的識海：
    “慕容複，你這輩子，就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論武功，你窮盡畢生心力，雜學百家招式，又搜羅數千人內力強行融合，在我眼裏，不過是隻張牙舞爪的螻蟻！
    我站在這裏讓你打，你連我衣角都碰不到，方才若不是我故意戲耍，想看看你這廢物還有多少底牌，你早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你所謂的‘畢生所學’，連讓我認真出拳的資格都沒有！”
    “論複國？別笑死人了！大燕亡了幾百年，早成了黃土裏的枯骨，你卻抱著那點可笑的祖訓，像條瘋狗似的四處蹦躂，坑害忠良，得罪江湖，到最後眾叛親離，連個真心幫你的人都沒有！
    你以為你那點伎倆能複國？不過是自欺欺人，到死都隻能做個‘複國夢’的廢物！”
    “最可笑的，還是你那點可憐的占有欲！你不是把阿碧當成禁臠，當成你慕容家的附屬品，以為她這輩子都該對你死心塌地嗎？
    你錯了！就在方才，你發瘋催動那邪門龍氣的時候，阿碧就在不遠處看著——她看你的眼神，沒有半分擔憂，隻有厭惡和恐懼！”
    “而她看我時呢？滿眼都是心疼，是牽掛，是恨不得替我擋下一切危險的急切！
    你視若珍寶、自以為絕不會背叛你的阿碧，早在你一次次為了‘複國’犧牲她、利用她的時候，就早已心歸我蕭峰了！
    她在我懷裏溫聲軟語，說你虛偽、說你自私，說這輩子從沒見過像你這般惡心的男人！”
    “她親口跟我說，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此生最黑暗的時光；唯有待在我身邊，她才知道什麽是安心，什麽是歡喜！
    你精心嗬護的‘禁臠’，早就心甘情願地依偎在我懷中，對我婉轉承歡，滿心滿眼都是我蕭峰！”
    “慕容複，你說說你，武功輸得一敗塗地，複國夢碎得連渣都不剩，就連你最在乎、最引以為傲的女人，也棄你如敝履，轉頭就愛上了你的死對頭！
    你活著還有什麽用？你就是個徹頭徹尾、一無是處的廢物！
    這樣的你，不如趁早死了幹淨，省得留在世上丟人現眼！”
    這番話，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精準地戳中了慕容複心中最痛之處！
    “啊——！！！惡賊蕭峰！我與你同歸於盡！！！”
    慕容複雙目瞬間變得一片漆黑，理智徹底被瘋狂和屈辱吞噬。
    他燃燒了最後一絲生命本源，將體內所有殘存的內力、精血，以及那縷不受控製的“滅國龍氣”，不顧一切地壓縮、再壓縮，最終在掌心凝聚成一團人頭大小、深邃到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光球！
    光球表麵，隱約可見無數細小的亡魂在淒厲哀嚎，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毀滅波動！
    慕容複用盡最後力氣，將這凝聚了他一切的光球，向著蕭峰猛推過去！
    所過之處，空間都似乎微微扭曲，留下一條短暫的虛無軌跡。
    這最終一擊的威勢，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光球出現的瞬間，仿佛連天空都暗淡了幾分，毀滅性的氣息讓遠處圍觀者靈魂戰栗，不少人雙腿發軟，幾乎癱倒在地。
    “完了！這一下……”絕望的念頭在許多人心中升起。
    阿碧此刻的模樣，真真應了那句“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本就生得一副絕世容光，膚如凝脂勝雪，眉似遠山含黛，一雙杏眼平日裏總是盈著水光，笑時像含了星子，嗔時又帶三分嬌憨，此刻卻因極致的驚懼與擔憂，染上了一層令人心顫的蒼白。
    她那張玉雕般的臉龐，褪去了往日的柔和血色，隻剩下紙一般的煞白，連唇角那抹慣有的淺淺梨渦，都被緊繃的唇線壓得消失不見。
    細密的冷汗浸濕了鬢邊垂落的青絲，幾縷碎發黏在光潔的額角與蒼白的頰邊，非但不顯狼狽，反倒添了幾分驚心動魄的美，宛如暴雨中搖搖欲墜、卻偏生豔絕的白梅。
    淚水早已決堤，順著她光潔如玉的臉頰滾落，砸在衣襟上，暈開點點濕痕。
    那雙眼眸本是清澈如秋水，此刻卻被水霧徹底模糊，視線死死鎖著場中那道被漆黑光球籠罩的身影，瞳孔裏盛滿了惶恐與絕望，仿佛下一秒天就要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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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頭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蕭大哥！危險！”
    身體早已不受控製，雙腳踉蹌著便要衝上前去，哪怕明知自己這點微末武功在那毀天滅地的力量麵前，不過是飛蛾撲火，也隻想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哪怕能替他擋下一絲一毫的傷害也好。
    可那漆黑光球散發出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般壓在她身上，讓她每動一寸都難如登天。
    她渾身發軟，四肢百骸都像被抽走了力氣，隻能僵在原地，連指尖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喉嚨裏像是堵了滾燙的棉花，發不出半點完整的聲音，唯有破碎的嗚咽從唇齒間溢出，“蕭……蕭大哥……” 那聲音細若蚊蚋，卻滿含著撕心裂肺的擔憂，連空氣都似被這悲戚染得發顫。
    這份擔憂背後，是早已深種的愛慕——是他每次護她周全時，心頭悄然萌發的悸動；
    是他看向她時，眼底那抹不自知的溫柔，讓她甘願放下過往的所有；
    是明知他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身邊從不缺仰慕者，卻依舊忍不住將一顆心徹底係在他身上的執念。
    她不怕死，隻怕他有事。
    隻怕那個會溫聲叫她“阿碧姑娘”、會在她受委屈時替她出頭、會在她迷茫時給她依靠的蕭峰，從此消失在這世上。
    此刻，她忘了自己是誰，忘了慕容複，忘了過往的一切牽絆，眼中、心中，隻剩下那個被漆黑光球吞噬的偉岸身影，隻剩下那深入骨髓的恐懼與愛意。
    若他有事，這世間於她而言，便再無半分顏色了。
    蕭峰目光一凝，知道這就是慕容複最後的力量了。
    他不再保留，體內浩瀚如海的真氣瞬間凝聚於右拳，依舊是最簡單的太祖長拳起手式，但這一拳蘊含的力量，已足以開山裂石！
    同時，他的靈識如同最精密的羅網，全麵張開，緊緊鎖定那團漆黑光球，要在這最後的碰撞中，捕捉“滅國龍氣”最本質的特性。
    拳出！
    沒有驚人的氣勢，隻有一種返璞歸真的凝練。
    金色的拳罡與漆黑的滅國光球，在半空中毫無花哨地撞在了一起。
    “——！！！”
    一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響轟然爆發，刺目的白光與深邃的黑芒交織、膨脹，瞬間吞噬了兩人的身影！
    狂暴的能量衝擊波呈環形向外急速擴散，將遠處圍觀的人群吹得東倒西歪，連太湖水麵都被壓出一個巨大的凹陷！
    “趴下！” 不知誰喊了一聲，圍觀人群駭得紛紛撲倒在地，氣浪裹挾著碎石從他們頭頂呼嘯而過！
    阿碧被強光刺得閉上雙眼，心中一片冰涼，唯有一個念頭：“蕭大哥……”
    待到光芒散盡，塵埃落定，整個世界仿佛安靜了一瞬。
    眾人驚魂未定地抬起頭，望向那片狼藉的練武場中心。
    隻見蕭峰依舊站在原地，周身氣息平穩，隻是微微閉合著雙眼，眉頭輕蹙，仿佛在回味、參悟著什麽。
    他腳下的地麵完好無損，剛才那毀天滅地的爆炸都不能影響蕭峰分毫。
    “嘶——”
    “老天爺……”
    “他……他沒事？！蕭大王他沒事！！”
    死寂之後是震天的嘩然！
    劫後餘生的狂喜和難以言喻的敬畏，充斥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和心頭！
    而阿碧，在看清場中情形的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隨即，那緊繃的弦驟然鬆開，巨大的安心和前所未有的情感洪流衝垮了她所有的堅強。
    淚水再次決堤，但這一次，是喜悅、是驕傲、是徹底釋放的後怕與愛意！
    她腿一軟，幾乎要站立不住，隻能依靠著旁邊的欄杆，癡癡地望著那個如同天神般屹立的身影，心中被無邊的慶幸和濃烈的愛慕所填滿。
    蕭大哥贏了，他安然無恙！
    她的英雄，又一次創造了奇跡！
    而慕容複原先所在的位置，隻剩下了一灘微微冒著青煙、散發著腥臭氣的漆黑血水，連半點殘骸都未曾留下。
    那凝聚了他全部力量、生命乃至國仇家恨的最後一擊，非但沒能傷到蕭峰分毫，反而在極致的碰撞中，將他自身也徹底反噬、湮滅，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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