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重重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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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雨,從鉛灰色的天幕上連綿不斷地潑灑下來,敲打著老舊的塑鋼窗,發出單調而沉悶的劈啪聲。空氣裏彌漫著一種潮濕、陰冷、混雜著消毒水和陳舊家具氣味的特殊氣息——這是城市邊緣社區醫院住院部特有的味道,像一層無形的、粘膩的膜,裹在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身上。
南宮婉坐在母親病床邊的硬塑椅上,背脊挺得筆直,卻掩不住眉宇間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她身上還是那件常穿的米白色棉麻長裙,隻是此刻下擺處沾了幾點難以辨認的深色汙漬,大約是昨夜匆忙中濺上的藥水或粥漬。一頭長發簡單地用一根木簪挽在腦後,幾縷碎發散落下來,貼在汗濕的頸側。她的眼下帶著濃重的青影,像被人用淡墨狠狠塗抹過。她手裏握著一個洗得發白變形的保溫桶,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卻失焦地望著窗外被雨水衝刷得模糊扭曲的街景。
病床上,她的母親,一個原本還算硬朗的老太太,此刻像一株被驟然抽幹了水分的植物,蜷縮在並不寬大的白色病床上。一條打著厚厚石膏的腿被牽引架高高吊起,露在被子外的臉頰凹陷,嘴唇幹裂起皮,花白的頭發淩亂地貼在枕頭上。渾濁的眼睛半睜著,偶爾發出一兩聲壓抑的呻吟,牽動著南宮婉本就繃緊到極限的神經。
“媽,再喝點水?”南宮婉回過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她擰開保溫桶蓋,小心翼翼地將吸管湊到母親嘴邊。老太太虛弱地搖了搖頭,喉嚨裏發出含糊的咕噥聲。
“不喝…累…婉兒…你…歇歇…” 破碎的字句,帶著老人特有的氣音和心疼。
南宮婉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澀瞬間湧上鼻尖。她強行壓下,扯出一個安撫的微笑,用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母親幹裂的嘴唇和額角的虛汗:“我不累,媽。你好好養著,骨頭長好了就好了。”
怎麽可能不累?
昨夜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仿佛還在眼前炸開——急促的電話鈴聲撕裂了深夜的寂靜,父親蒼老驚慌的聲音帶著哭腔:“婉兒!快…快回來!你媽…你媽摔倒了!叫不應了!” 她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出家門,將熟睡的兒子反鎖在房內,頂著瓢潑大雨一路飛車衝回父母位於城郊的老舊小區。昏暗的樓道裏,母親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父親佝僂著身子,徒勞地想把她抱起來,渾濁的老淚爬滿了溝壑縱橫的臉。救護車刺耳的鳴笛劃破雨夜,擔架輪子碾過濕漉漉的地麵……混亂、恐懼、冰冷的絕望,瞬間將她吞沒。
診斷結果:股骨頸粉碎性骨折。需要手術,需要住院,需要人寸步不離地照顧。而父親,同樣年邁體弱,連把母親從地上扶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所有的重擔,毫無緩衝地、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南宮婉一個人的肩上。公孫亮?他遠在千裏之外的高速公路上,電話接通時信號斷斷續續,隻傳來他焦急卻遙遠的聲音:“婉兒!媽怎麽樣?嚴重嗎?我…我這趟貨是急單,簽了死合同的,違約罰金太重了!我…我盡快,跑完這趟立刻趕回來!” 隔著電波,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握著方向盤、眉頭緊鎖、在雨霧中趕路的焦灼模樣。他的健康身體是家庭經濟的保障,此刻卻也是物理距離上無法跨越的天塹。
“健康的身體是一切的保障……” 南宮婉下意識地在心底重複著這句格言,嘴角卻扯出一個苦澀到極致的弧度。保障?保障了什麽呢?保障了此刻她像個真正的寡婦一樣,獨自麵對這如山倒的災難!手術費、住院費、後續康複費……一張張催命符般的繳費單已經塞滿了她的舊帆布包,像無數張貪婪的嘴,隨時準備吞噬掉公孫亮車輪滾滾換來的、本就捉襟見肘的血汗錢。更別提家裏還有房貸、車貸,還有兒子……兒子!
想到兒子,南宮婉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冰窟。她慌忙掏出手機,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時間:下午三點十五分。糟了!兒子的家長會!
“媽!我…我得去趟學校!小宇的家長會!” 她猛地站起來,動作太急,帶倒了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噪音。病床上的母親被驚動,不安地動了動。
“去…快去…孩子…要緊…” 老太太費力地擠出幾個字。
“我馬上回來!爸,你看好媽!” 南宮婉對著旁邊椅子上同樣疲憊不堪、眼神木然的父親匆匆交代一句,抓起那個沉甸甸的帆布包,像一陣風般衝出了病房。帆布包的帶子勒在她單薄的肩膀上,裏麵裝著母親的病曆、繳費單據、她的記賬本、兒子的作業本……像一個濃縮了她全部沉重生活的包裹。
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頭發和單薄的棉麻外套。她顧不上撐傘,在濕滑的醫院小徑上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濺起的泥水弄髒了褲腳。腦海裏交替閃現著母親痛苦的臉和兒子失望的眼神。家長會!家長會!老師上周特意強調過,這次是關於小升初政策解讀和關鍵期家校配合的重要會議!她答應過兒子一定會去的!
當她渾身濕透、氣喘籲籲地衝進兒子林小宇就讀的“啟航實驗小學”時,走廊裏早已空無一人,隻有各班教室門緊閉著,隱約傳出老師講話的聲音。她找到六年三班的教室,透過門上的小玻璃窗望進去。班主任李老師,一位戴著金絲眼鏡、氣質幹練的中年女教師,正站在講台前,對著ppt侃侃而談。台下坐滿了家長,個個衣著光鮮,神情專注。她的目光急切地掃過教室後排靠窗的位置——兒子林小宇孤零零地坐在那裏,小小的背影挺得筆直,卻透著一股倔強的孤單。他旁邊的座位是空的。
南宮婉的心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氣,盡量放輕動作,小心翼翼地推開後門,彎著腰,頂著幾十道或好奇或略帶責備的目光,狼狽地溜了進去。她甚至能感覺到李老師鏡片後射來的、帶著明顯不悅的目光在她濕漉漉的頭發和沾著泥點的褲腳上停頓了一下。她紅著臉,低著頭,幾乎是蹭到了兒子旁邊的空位上。
“媽……” 林小宇低低地叫了一聲,聲音悶悶的,小腦袋垂得更低了。南宮婉伸出手,想摸摸兒子的頭,指尖卻觸到他緊繃的後頸。
“……所以,各位家長,” 李老師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嚴肅,“六年級是關鍵中的關鍵!孩子的心理狀態、學習習慣、知識體係的查漏補缺,都需要家校緊密配合,缺一不可!尤其是父親的角色,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至關重要!我們班上有些同學,父親常年缺位,這對孩子的性格塑造、責任感培養,都是非常不利的!” 她的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掃過南宮婉這邊,帶著一種不言而喻的敲打意味。
南宮婉的臉頰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像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她不敢看兒子,更不敢抬頭迎接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父親缺位?她多想站起來大聲反駁:他的父親在用健康的身體拚命工作!在風霜雨雪裏奔波!在保障這個家不被壓垮!可是……有用嗎?在老師眼裏,在周圍這些光鮮亮麗的家長眼裏,缺席就是缺席,理由蒼白無力。她隻是一個“喪偶式育兒”的失敗母親,一個連家長會都遲到、渾身狼狽的失職家長!
“……林小宇媽媽,” 李老師的聲音點名了。南宮婉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抬起頭。
“林小宇最近幾次測驗,成績波動很大,特別是數學應用題,理解能力明顯欠缺。課後作業也經常不能按時完成,字跡潦草。” 李老師翻看著手中的記錄本,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我們了解到他父親工作很忙,但再忙,孩子的教育也不能完全甩手給母親一個人。母親再能幹,也無法替代父親的角色。希望你們家長會後能好好溝通,加強督促,不要讓孩子在關鍵時期掉隊!”
“是…是,李老師,我…我一定注意。” 南宮婉的聲音幹澀發緊,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她能感覺到兒子小小的身體在她旁邊微微顫抖。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房貸、車貸、母親的醫藥費、工作的壓力……這些壓得她喘不過氣的重擔,此刻在老師“父親缺位”的指責麵前,都成了她失職的借口!她拚命咬住下唇,才沒讓眼眶裏打轉的酸澀液體滾落下來。
家長會終於在一片掌聲中結束。家長們三三兩兩圍著老師交流,氣氛融洽。南宮婉拉著兒子冰涼的小手,隻想盡快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剛走到教室門口,卻被李老師叫住了。
“林小宇媽媽,請等一下。”
南宮婉的心猛地一沉,停下腳步,將兒子往身後護了護。
李老師走過來,看著林小宇,語氣緩和了些,但內容依舊沉重:“小宇媽媽,還有件事,需要跟您溝通一下。最近有同學反映,小宇在課間和同學有肢體衝突,推搡了好幾次。情緒似乎也比較低落,不太合群。六年級的孩子,正是青春期萌芽的時候,敏感又衝動。父親角色的長期缺失,很容易讓孩子缺乏安全感,變得要麽孤僻,要麽有攻擊性傾向。這非常需要引起重視!家庭環境、父母的關愛和引導,對孩子這個階段的心理健康至關重要!希望您能多花時間陪伴疏導,必要時也可以考慮尋求專業的心理幫助。”
“攻擊性傾向?” “心理幫助?” 這幾個字像重錘砸在南宮婉心上。她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兒子。林小宇死死抿著嘴唇,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睛裏蓄滿了委屈和倔強的淚水,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他猛地甩開南宮婉的手,像隻受傷的小獸,低著頭衝出了教室。
“小宇!” 南宮婉的心被狠狠揪住,顧不得跟老師多說,慌忙追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再次兜頭澆下。她在濕滑的校門口追上了兒子。林小宇小小的身影站在雨幕裏,單薄的校服瞬間濕透,肩膀一聳一聳地抽泣著。
“小宇!怎麽了?告訴媽媽!” 南宮婉衝過去,想抱住他。
“走開!” 林小宇猛地推開她,抬起頭,雨水和淚水在他稚嫩的臉上肆意橫流,那雙酷似南宮婉的眼睛裏充滿了受傷和憤怒,“都怪你!都怪爸爸!為什麽別人的爸爸都能來家長會?為什麽我的爸爸總是不在?為什麽老師總說我沒有爸爸管?為什麽姥姥生病了隻有你一個人?你答應過會準時來的!你又騙人!我討厭你們!我討厭這個家!” 他幾乎是嘶吼著,發泄著長久以來積壓的委屈和壓力,然後轉身衝進了茫茫雨幕中。
南宮婉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冰冷的空氣裏,雨水順著她的頭發、臉頰瘋狂流淌。兒子的控訴,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刀子,狠狠紮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為什麽?她也想問為什麽!為什麽生活的重擔要這樣排山倒海地壓向她一個人?為什麽她拚盡全力,卻依然無法給孩子一個完整的、沒有指責的童年?為什麽她那個擁有“健康身體”的丈夫,永遠隻能在電話的另一端?
“媽!小心看路!” 一聲尖銳的汽車鳴笛將她從麻木的劇痛中驚醒。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車流洶湧的馬路中央。刺眼的車燈晃過她慘白的臉。她踉蹌著後退幾步,靠在冰冷濕滑的公交站牌上,大口喘著氣,冰冷的雨水嗆進喉嚨,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她看著兒子消失的方向,看著眼前模糊的車燈人流,看著這冰冷無情的城市雨幕,一種滅頂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淹沒。
手機,在帆布包裏瘋狂地震動起來,發出嗡嗡的蜂鳴,像垂死掙紮的求救信號。她顫抖著手掏出來,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王經理】。是她公司的部門主管。
她深吸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喂,王經理……”
“南宮!你在哪?!” 電話那頭傳來王經理焦躁不耐的聲音,背景音嘈雜,似乎有很多人在爭論,“趕緊回來!立刻!馬上!‘宏遠’那個項目的審計底稿是不是你最後核對的?現在客戶那邊揪著一個關鍵數據差異不放,說我們報告有問題!整個項目組都在等你!審計部張總都發火了!你怎麽回事?打你幾個電話了?家裏天塌了也得給我頂著!半小時內必須出現在會議室!不然這責任你擔不起!” 連珠炮似的質問和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根本不給南宮婉任何解釋的機會。
“王經理,我母親她……” 南宮婉試圖解釋。
“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 王經理粗暴地打斷她,“公司請你來是解決問題的,不是製造問題的!現在是項目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你作為關鍵環節的責任人,擅離職守,聯係不上,耽誤了整個團隊!立刻!馬上!回來!” 電話被狠狠掛斷,隻剩下急促的忙音,像最後一絲氧氣也被無情抽走。
擅離職守?耽誤團隊?製造問題?
冰冷的雨水順著手機屏幕滑落,模糊了那個被掛斷的界麵。南宮婉握著手機,渾身冰冷,像一尊被遺棄在雨中的石像。母親的呻吟,父親的木然,兒子的控訴和眼淚,老師含蓄卻尖銳的指責,還有上司這劈頭蓋臉的怒斥……無數個聲音在她腦海裏瘋狂地尖叫、衝撞、撕扯!
她感覺自己的神經被拉扯到了極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模糊。醫院慘白的燈光、教室明亮的日光燈、車流刺眼的燈光、手機屏幕幽藍的光……所有的光線和聲音都扭曲成一片混沌的漩渦,要將她徹底吞噬、撕碎!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終於衝破了她死死咬住的嘴唇,在喧囂的雨聲和車流聲中顯得那麽微弱,卻又那麽撕心裂肺。
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順著冰冷的公交站牌緩緩滑落,癱坐在濕漉漉的地麵上。肮髒的泥水浸透了她的棉麻長裙。她緊緊抱著那個沉甸甸的帆布包,像抱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抱著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藥包。她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裏,肩膀無法控製地劇烈抖動起來。沒有嚎啕大哭,隻有壓抑到極致的、沉悶的、斷斷續續的抽泣,混合著冰冷的雨水,從她蜷縮的身體縫隙裏滲出來。
為什麽?為什麽是她?
為什麽所有的苦難都要在同一時間、以最殘酷的方式降臨?
她隻是想守住一個家,照顧好老人,撫養好孩子,做好一份工作……為什麽就這麽難?
母親病床前無人分擔的疲憊,家長會上被當眾指責的屈辱,兒子控訴時心如刀割的痛楚,上司電話裏冷酷無情的追責……這些畫麵在她緊閉的眼前瘋狂閃回、重疊。每一幀都帶著冰冷的重量,壓得她脊梁欲斷,靈魂都在顫栗。
帆布包裏的手機,又開始不屈不撓地震動。這一次,屏幕顯示的是【家】。是父親?還是兒子回去了?她不敢接,也無力去接。那震動仿佛不是來自手機,而是來自她靈魂深處絕望的顫栗。
雨,還在下。冰冷的雨水無情地衝刷著這座鋼鐵森林,也衝刷著這個蜷縮在城市角落、被生活徹底擊垮的女人。萬家燈火在她模糊的淚眼中暈開成一片片冰冷的光斑,沒有一盞屬於她,沒有一處可以讓她停靠喘息。
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一下,不是電話,是一條短信。發信人:【司馬茜】。
內容隻有觸目驚心的三個字和一個血紅的感歎號:
【救命!醫院!!!】
幾乎是同一時刻,城市另一端,遠離老舊社區醫院的冰冷與喧囂,矗立著一座通體玻璃幕牆、在陰雨天也散發著昂貴光澤的建築——“康寧國際醫療中心”。這裏是金錢堆砌出的健康堡壘,是司馬茜“寶馬車”生活裏最常光顧的另一個“牢籠”。
頂層vip特需病房區,走廊鋪著吸音效果極佳的地毯,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昂貴的香氛,試圖掩蓋消毒水的本質。柔和的燈光灑落,營造出一種刻意的寧靜。然而,這寧靜卻被一間病房內傳出的、令人心悸的儀器警報聲和壓抑混亂的呼吸聲徹底打破。
宇文傑躺在寬大得近乎奢侈的病床上,身體卻像被無形的巨力扼住了喉嚨。他原本就蒼白的臉此刻呈現出一種駭人的青紫色,眼球可怕地凸出,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天花板,仿佛要將那昂貴的吊頂看穿。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尖銳刺耳的哮鳴音,如同破舊的風箱在做最後的掙紮。幹枯的手指死死揪著身下真絲質地的床單,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突出。昂貴的生命監護儀屏幕,代表血氧飽和度的曲線正驚心動魄地一路向下俯衝,刺耳的“滴滴滴”警報聲如同死神的倒計時,瘋狂地撕扯著病房裏所有人的神經。
“傑!傑!你看著我!呼吸!跟著我呼吸!” 司馬茜跪在床邊,早已失了平日的優雅從容。她身上那件當季的香奈兒粗花呢外套被隨意丟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裏麵貼身的真絲襯衫領口被扯開,露出纖細的鎖骨,上麵布滿了冷汗。精心打理的卷發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和臉頰,精心描繪的妝容被淚水衝刷得一片狼藉,眼線暈開,留下兩道黑色的汙痕。她一隻手緊緊握著宇文傑冰冷顫抖的手,另一隻手徒勞地、慌亂地試圖撫平他劇烈起伏的胸口,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絕望而完全變了調,尖利得如同金屬刮擦玻璃:“醫生!醫生怎麽還不來?!”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兩名穿著白大褂、神色凝重的醫生和一名護士疾步衝了進來。為首的醫生,一位五十歲上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主任醫師,快速掃了一眼監護儀,臉色驟變。
“不!他不能有事!他不能!” 司馬茜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死死抓著宇文傑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膚裏,歇斯底裏地哭喊著,“用最好的藥!多少錢都行!救他!快救他!”
醫生們顧不上安撫她,爭分奪秒地進行急救。病房裏瞬間充斥著各種冰冷的器械碰撞聲、急促的指令聲、儀器尖銳的警報聲,以及司馬茜壓抑不住的、絕望的嗚咽聲。
時間在窒息般的緊張中一分一秒流逝。終於,在推注了強效藥物、上了高流量氧氣後,宇文傑喉嚨裏那可怕的哮鳴音稍稍減弱了一些,青紫的臉色也略微回轉,血氧飽和度的曲線終於停止了那令人膽寒的俯衝,開始極其緩慢、微弱地向上爬升。他凸出的眼球緩緩轉動了一下,艱難地聚焦在司馬茜涕淚交加的臉上,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大顆大顆的冷汗沿著太陽穴滾落。
“好了,暫時穩定住了!但非常危險!必須立刻進行全麵的深度檢查和評估!” 主任醫師摘下聽診器,長長籲了口氣,額頭上也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轉向癱軟在床邊的司馬茜,語氣嚴肅:“宇文太太,宇文先生這次是重度哮喘持續狀態合並呼吸衰竭,誘因可能是感染或者嚴重的過敏反應,但具體原因不明。情況非常凶險,隨時可能再次惡化。必須立刻安排做高分辨ct、全套免疫和過敏源篩查、心肺功能深度評估……另外,考慮到他既往病史複雜,建議同時請心內科和風濕免疫科專家會診!”
一張打印好的、密密麻麻的檢查申請單和繳費通知單遞到了司馬茜麵前。那上麵的項目名稱和後麵跟著的、令人眩暈的數字,像一條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脖頸。
“好…好…做!都做!快安排!” 司馬茜看也沒看,胡亂地點頭,聲音嘶啞顫抖。此刻,隻要能保住宇文傑的命,多少錢她都願意付。她顫抖著手伸向自己那個價值不菲的愛馬仕birkin包。
然而,當她的指尖觸碰到包裏那張宇文家給她的、象征著她“體麵”生活的附屬信用卡時,她的動作卻猛地僵住了。一種冰冷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她想起上次急診後,公公宇文宏那張陰沉的臉和毫不留情的警告:“這張卡,是給你維持宇文家體麵開銷的,不是讓你隨意揮霍在那些無底洞的檢查上的!傑的身體,家族自有安排和考量!” 為了上次的“過度檢查”,她的卡曾被短暫凍結,她被迫在那些勢利眼的傭人麵前承受了整整一周的冷眼和公公的訓斥。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後背。她顫抖著,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將那張冰冷的金屬卡片抽了出來,遞給旁邊等待的護士助理。
護士助理拿著卡走到病房配備的移動pos機旁,熟練地操作了幾下,然後將機器轉向司馬茜:“宇文太太,麻煩輸一下密碼,預授權金額是十五萬八千六百元,用於本次急救和後續初步檢查押金。”
十五萬八千六!
僅僅是押金!
司馬茜的手指懸在密碼鍵盤上,劇烈地顫抖著,遲遲按不下去。她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醫生冷靜審視的目光,護士略帶同情的目光,還有病床上宇文傑那雙虛弱卻似乎帶著一絲不解和失望的眼睛。巨大的屈辱感和恐懼感讓她幾乎窒息。她不能在這裏丟臉!不能!
她咬緊牙關,指尖哆嗦著,終於按下了那個她熟記於心的密碼。
“滴——”
短暫的讀卡聲後,pos機屏幕卻跳出一個刺眼的紅色提示框,伴隨著冰冷的電子音:
【交易失敗!該卡可用額度不足!】
嗡——!
司馬茜的大腦一片空白。那句冰冷的電子提示音,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臉上,燙在她那僅存的、用金錢堆砌的尊嚴上!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間衝上頭頂,又瞬間褪得幹幹淨淨。她的臉頰由慘白瞬間變得通紅,又迅速褪回死灰。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
“宇…宇文太太?” 護士助理看著提示,又看看司馬茜慘無人色的臉,有些不知所措地小聲提醒,“這…這卡…”
“閉嘴!” 司馬茜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射出一種近乎瘋狂的羞憤和戾氣,聲音尖利得變了形。她一把奪回那張失效的卡片,仿佛那是一塊燒紅的烙鐵。巨大的難堪和憤怒讓她渾身發抖,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猛地從包裏掏出手機,手指哆嗦著,幾乎握不住。
她翻到那個被她備注為“老東西”的號碼——宇文宏。指尖懸在撥號鍵上,卻重如千鈞。她能想象電話接通後,會傳來怎樣刻薄冰冷的質問和毫不留情的斥責!為了錢,她將再次在那個掌控著她一切的男人麵前,尊嚴掃地!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病床上的監護儀再次發出了幾聲短促而尖銳的報警!宇文傑的呼吸又變得急促費力起來,剛剛緩和的臉色再次湧上青紫!
“醫生!他又不行了!” 護士驚叫起來。
這一聲驚叫,徹底擊垮了司馬茜。她再也顧不得什麽體麵,什麽尊嚴!活下去!宇文傑必須活下去!否則她這個依附於他的“金絲雀”,連這個冰冷的籠子都將失去!
她猛地按下了撥號鍵,將手機死死貼在耳邊,另一隻手徒勞地想去按住宇文傑劇烈起伏的胸口,淚水混合著屈辱的汗水瘋狂滾落。電話接通的忙音,每一聲都像重錘敲在她心上。
“喂?” 一個威嚴、冰冷、帶著明顯被打擾不悅的蒼老聲音終於響起,透過電波傳來。
“爸!爸!救命!” 司馬茜再也控製不住,對著電話嘶聲哭喊出來,聲音淒厲絕望,帶著一種被徹底碾碎後的崩潰,“傑不行了!在醫院!要死了!錢…錢不夠!卡刷不了!他們不給治!你快救救他!救救他啊——!!!”
她像一個溺水的人,對著唯一可能抓住的浮木發出最後的、歇斯底裏的呼救。然而,這呼救的背後,是她尊嚴徹底崩塌的碎片,是她“寶馬車”生活華麗表象下最不堪、最狼狽的真相。她癱坐在冰冷的地毯上,昂貴的愛馬仕包包被踢到一邊,手機從她顫抖的手中滑落,裏麵還隱約傳來宇文宏冰冷而克製的詢問聲。
她像個真正的、無助的寡婦,守著病榻上奄奄一息的丈夫,在金錢和權勢的冰冷壁壘前,被撞得頭破血流,尊嚴盡失。
城市的另一端,cbd核心區,一座高聳入雲的玻璃幕牆大廈內。即使在陰雨連綿的下午,內部依舊燈火通明,恒溫恒濕,空氣中彌漫著精英氣息的咖啡香和打印紙的味道。
東方燕坐在一間小型會議室外冰冷的金屬排椅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拉滿的弓弦。她身上穿著一套剪裁合體的煙灰色職業套裙,線條利落,很好地勾勒出她依然保持得不錯的身段。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遮蓋了昨夜幾乎無眠的疲憊,深色的眼線刻意拉長,掩蓋著眼底的青影,唇膏是沉穩的豆沙色,努力營造出一種專業、幹練、值得信賴的成熟女性形象。然而,她微微交疊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指尖卻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泄露了內心的緊張和不安。
這是她重返職場後,經過無數次石沉大海和婉拒,好不容易爭取到的一個中層管理崗位的最終麵試機會。一家規模不大但發展迅速的新興谘詢公司,職位是客戶關係總監。對她這個年齡、經曆了一段職業空白期、又頂著“已婚已育”標簽的女性來說,這幾乎是最後的希望了。
會議室的門開了。一個穿著時髦、看起來頂多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臉上帶著輕鬆甚至有些誌在必得的笑容。他瞥了一眼等候的東方燕,眼神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年輕人的優越感。
“東方女士?請進。” 一個穿著職業套裝、同樣年輕的hr助理探出頭,公式化地微笑。
東方燕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露出一個得體自信的微笑,站起身,走進了那間寬敞明亮卻莫名讓人感到壓力的會議室。
長條會議桌對麵,坐著三個人。中間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神情嚴肅的男性總監王總監),左邊是那位年輕的isa),右邊是一位氣質精明的女性部門主管張主管)。
“東方女士,請坐。” 王總監抬了抬手,聲音沒什麽起伏,“你的簡曆我們看過了,過去在‘宏遠’的客戶經理經曆很亮眼。不過,中間有將近兩年的職業空白期?”
來了!第一個問題就直指要害。東方燕的心提了起來,臉上維持著從容的微笑:“是的。這段時間主要是為了家庭和孩子。孩子剛上小學,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和陪伴。”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合理,仿佛那隻是一個短暫的、主動的選擇。
“理解。” isa點點頭,翻看著手中的簡曆,笑容甜美卻帶著職業化的審視,“那麽,東方女士,以你過往的經驗和能力,重返職場後,對高強度的工作節奏、頻繁的出差應酬,以及可能隨時需要加班處理突發狀況,是否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和家庭支持?” 她的目光掃過東方燕無名指上那枚刻意沒有摘下的鑽戒,“畢竟,這個職位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客戶的需求往往是第一位的,家庭時間可能會被嚴重擠壓。”
家庭支持?東方燕的腦海裏瞬間閃過夏侯北那張英俊卻冷漠的臉。他?支持?不添亂就是萬幸!她想起昨晚他又是深夜未歸,帶著一身陌生的香水味……一絲苦澀被她強行壓下。
“我完全理解這份工作的要求。” 東方燕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我的孩子已經適應了學校生活,家裏也有老人可以幫忙照顧。至於出差和加班,沒有問題。我能平衡好工作與家庭的關係。” 她必須表現出絕對的可靠和投入。
“平衡?” 一直沉默的張主管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而直接,帶著一種中年女性特有的洞察力,“東方女士,恕我直言。我們公司之前也聘用過幾位像您這樣經驗豐富、但孩子尚在小學階段的媽媽。結果……很不理想。要麽因為孩子生病、學校活動頻繁請假,要麽因為家庭瑣事牽扯精力導致工作效率下降,更有甚者,因為無法承受高強度壓力主動離職。” 她的語氣很平靜,卻像一把鈍刀子,緩緩割開職場對中年女性殘酷的偏見,“我們很欣賞您的經驗,但不得不考慮現實的風險和團隊穩定性。您如何能保證,自己不會成為下一個?”
如何保證?拿什麽保證?東方燕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她看著張主管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睛,仿佛自己所有的偽裝和努力都被輕易看穿。孩子生病?學校活動?家庭瑣事?哪一樣不是懸在她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夏侯北那個“丈夫”形同虛設,她所謂的“家庭支持”脆弱得像一張紙!她拿什麽保證?
“我……” 東方燕張了張嘴,想用漂亮的承諾來反駁,卻發現喉嚨幹澀發緊,所有精心準備的措辭在這樣赤裸裸的現實質疑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對麵三人目光中的審視、評估,以及那隱藏得很好的、對“風險”的排斥。
“另外,” isa適時地補充,笑容依舊甜美,話語卻更加鋒利,“東方女士,您的年齡……已經接近我們公司管理層女性員工的平均上限了。” 她沒有明說,但那潛台詞再清楚不過:你老了,精力、學習能力、可塑性都不如年輕人了,性價比不高。
年齡!這把懸在職場女性頭頂的終極利劍,終於落了下來。東方燕感覺自己的背脊瞬間僵硬了。她看著對麵isa那張膠原蛋白滿滿的年輕臉龐,看著王總監眼中那公式化的考量,看著張主管臉上那近乎悲憫的洞悉……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被羞辱的憤怒瞬間席卷了她。
她拚盡全力重返職場,試圖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擺脫對夏侯北那虛幻“浪漫”的經濟依賴,為自己和孩子掙一個獨立的未來。她精心修飾了容貌,準備了完美的說辭,試圖證明自己寶刀未老。可現實呢?現實是一道道冰冷的高牆:職業空白期、家庭拖累的刻板印象、年齡歧視……她像一個赤手空拳的戰士,衝向風車巨人,結果被現實狠狠踩在腳下,碾碎了所有尊嚴和希望。
“我明白了。” 東方燕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異常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冰冷的自嘲。她緩緩站起身,挺直了脊背,那套煙灰色的職業套裙此刻像一副沉重的鎧甲。“感謝各位的時間。” 她微微頷首,不再看對麵三人各異的表情,轉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那間讓她窒息、將她最後一絲幻想也擊得粉碎的會議室。
高跟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而孤獨的回響,在空曠安靜的走廊裏傳得很遠。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她走進空無一人的消防樓梯間,厚重的防火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外麵那個光鮮亮麗卻又冰冷無情的世界。
終於,安全了。
緊繃的神經驟然斷裂。東方燕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水泥牆壁,身體控製不住地沿著牆壁緩緩滑落,癱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階上。精心打理的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瞬間慘白的臉。她再也支撐不住,將臉深深埋進屈起的膝蓋裏。
沒有聲音。隻有肩膀無法抑製的、劇烈的抖動。淚水洶湧而出,迅速浸濕了昂貴的絲襪和裙擺。那壓抑的、無聲的慟哭,比任何嚎啕都更顯絕望。
房貸的催繳短信還在手機裏躺著。夏侯北的出軌證據像毒蛇盤踞在心頭。兒子未來教育的重擔沉沉壓在肩頭。而此刻,連她試圖自救、爭取經濟獨立的最後一條路,也被無情地堵死了!職場對中年女性的殘酷壁壘,比夏侯北的背叛更讓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絕望!
她是誰?一個被丈夫背叛的怨婦?一個被職場拋棄的中年女人?一個為了孩子和房貸苦苦掙紮的單親媽媽?不,她什麽都不是!她隻是一個守著華麗空殼、守著巨額債務、守著無邊絕望的——
“有男人的寡婦……”
這個血淋淋的稱呼,在她無聲的淚水和徹骨的絕望中,終於無比清晰地、冰冷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不是自嘲,而是殘酷的、無法逃避的定論。
冰冷的雨水依舊不知疲倦地衝刷著這座城市。老舊社區醫院門口,南宮婉蜷縮在泥水裏,抱著帆布包無聲慟哭。私立醫院vip病房外,司馬茜癱坐在地毯上,對著滑落的手機崩潰嘶喊。高檔寫字樓冰冷的消防通道裏,東方燕蜷縮在台階上,無聲的淚水浸透昂貴的衣裙。
三個不同的角落,三個被生活重錘徹底擊垮的女人。
“嗡……嗡……”
南宮婉帆布包裏的手機,在泥水和淚水中又一次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司馬茜】。
南宮婉像是被這震動從無邊的絕望深淵裏驚醒。她茫然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那個名字。幾秒鍾後,她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手,沾滿泥水的冰冷手指劃開了接聽鍵,將手機湊到耳邊。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隻有一種極度壓抑的、破碎的、仿佛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瀕死般的喘息和嗚咽。
這聲音,像一道電流,瞬間擊穿了南宮婉麻木的神經。她太熟悉這種絕望了!那是和她自己此刻一模一樣的、被生活碾碎的聲音!
“茜…茜茜?” 南宮婉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你…你怎麽了?”
電話那頭,司馬茜的嗚咽聲驟然放大,變成了無法抑製的、撕心裂肺的嚎啕,混合著儀器尖銳的警報背景音:“婉兒…婉兒…傑…傑不行了!錢…錢不夠!卡刷爆了…老東西…他不接電話…他們不給治…婉兒…我怎麽辦啊…我守不住了…我真的守不住了…我就是個守著活死人的寡婦!我就是個沒用的寡婦啊——!!!”
“寡婦”兩個字,像兩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了南宮婉的心窩,也點燃了她心底最後一絲殘存的火焰。
“茜茜!別慌!在哪家醫院?康寧?我…我馬上想辦法!” 南宮婉猛地從泥水裏掙紮著站起來,身體因為寒冷和虛弱晃了晃,但眼神卻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司馬茜的崩潰,像一麵鏡子,照出了她自己的狼狽,也激發出了一種近乎本能的、屬於她們三個“寡婦”之間的、同病相憐的支撐力。
就在她對著電話嘶聲安撫司馬茜的同時,她的手指在沾滿泥水的手機屏幕上艱難地滑動,憑著記憶和本能,撥通了另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通了。背景音很安靜,甚至帶著一種空曠的回音,像是在樓梯間。
“喂?婉兒?” 東方燕嘶啞、疲憊、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傳來,顯然也處在崩潰的邊緣。
“燕燕!” 南宮婉的聲音因為急切而劈了叉,“聽著!茜茜那邊出大事了!宇文傑在醫院快不行了!錢不夠!她卡被停了!孤立無援!你離康寧國際近!快!快過去!我…我這邊也…” 她哽了一下,母親、兒子、工作、司馬茜的求救…千頭萬緒的絕望讓她幾乎窒息,她深吸一口氣,對著電話,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那個將她們緊緊捆綁在一起的血色標簽:
“快過去幫她!我們這些‘有男人的寡婦’!不能眼睜睜看著又一個姐妹被活活逼死——!!!”
電話那頭,東方燕的抽泣聲戛然而止。
消防通道冰冷的水泥台階上,東方燕猛地抬起了頭。淚水衝刷過的臉上,慘白一片,但那雙被絕望浸透的眼睛裏,卻因為南宮婉那句撕心裂肺的“有男人的寡婦”和司馬茜瀕臨崩潰的求救,驟然爆發出一種近乎凶狠的光芒!夏侯北的背叛、職場的羞辱、房貸的壓力…所有的個人痛苦,在姐妹命懸一線的求救麵前,被一種更原始、更強大的力量瞬間壓了下去!
她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暈開的妝容,甚至顧不上拍掉套裙上的灰塵,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高跟鞋在冰冷的台階上發出堅定而急促的敲擊聲。她對著電話,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康寧國際!vip區!我十分鍾內到!婉兒,你撐住!等我們!”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一把推開沉重的消防門,像一頭被激怒的、傷痕累累卻依舊要保護幼崽的母獅,衝進了外麵明亮卻冰冷的辦公區走廊。目標明確——康寧國際醫療中心!去救她的姐妹!去對抗那該死的、要把她們都逼上絕路的命運!
雨,還在下。冰冷的雨水衝刷著這座巨大的城市,也衝刷著三個破碎又緊緊相連的靈魂。絕望的深淵邊緣,那根名為“互助”的、微弱的藤蔓,在風雨飄搖中,被一隻隻冰冷顫抖的手,死死攥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