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騎輛好車,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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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踩在走廊水磨石地麵上的聲音,清脆、穩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奏感,由遠及近。
這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教務處裏凝固的空氣產生了一絲波動。 門被輕輕推開。
周大福走了進來。
他約莫五十歲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穿著合體的深色行政夾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一種在官場浸淫多年磨礪出的、恰到好處的溫和與嚴肅。他的目光在辦公室裏迅速一掃,如同精密的雷達,瞬間就捕捉到了所有關鍵信息:
兒子周強狼狽卻依舊梗著脖子的姿態,王海峰強作鎮定卻掩飾不住緊張的臉,夏侯北臉上那觸目驚心的血漆和手中那本汙穢不堪的詞典,以及張二蛋和其他幾個農村學生眼中壓抑的憤怒和不安。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房間角落裏——那輛被夏侯北在開學第一天砸得車圈扭曲、車把歪斜、沾滿泥汙的舊自行車上。
目光在上麵停留了足足有兩秒鍾,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極快地閃動了一下,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周局!”
王海峰像看到了救星,立刻堆起滿臉笑容,快步迎了上去,腰微微躬著,
“您看這事兒鬧的,還勞您親自跑一趟……”
周大福抬手,溫和卻不容置疑地止住了王海峰的話頭。他沒有看兒子,而是徑直走向夏侯北。
他的步伐沉穩,帶著一種無形的氣場,所過之處,連空氣似乎都安靜了幾分。
他在夏侯北麵前站定,目光落在少年臉上那幹涸凝結的暗紅汙跡和顴骨的擦傷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流露出恰到好處的、長輩式的關切和痛心。
“孩子,”
周大福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天然的安撫力量,
“受委屈了。我是周強的父親,周大福。”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夏侯北的肩膀以示安慰。
夏侯北在他靠近的瞬間,身體就繃緊了。當那隻保養得宜、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的手即將落在他肩頭時,他猛地向後退了半步,動作幅度不大,卻異常堅決。
他抬起眼,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淬了寒冰的深潭,直直地迎向周大福溫和的目光,裏麵沒有絲毫畏懼,隻有冰冷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抗拒。
他臉上幹涸的血漆如同戰士的圖騰。
周大福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關切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夏侯北的反應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極其自然地收回手,轉向被按在椅子上的周強,臉上的溫和瞬間被一種嚴厲的怒容取代。
“混賬東西!”周大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震怒,整個辦公室似乎都跟著一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把王海峰都嚇得一哆嗦。張二蛋更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周強顯然也沒料到父親會如此不留情麵,臉上的囂張氣焰瞬間凝固,下意識地想辯解:
“爸,是他們……”
“住口!”周大福厲聲打斷,幾步走到周強麵前,指著他的鼻子,手指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
“我平時是怎麽教育你的?啊?尊重師長,團結同學!你看看你幹的這叫什麽事!潑油漆?這是學生該幹的事嗎?這是流氓行徑!是犯罪未遂!”他的聲音洪亮,義正詞嚴,在狹小的辦公室裏回蕩。
“周局,您消消氣,小強他可能也是一時衝動……”王海峰連忙上前打圓場。
“衝動?這不是衝動的借口!”周大福猛地一揮手,再次打斷王海峰,“王主任,你不用替他說話!這孩子就是被我慣壞了!無法無天!”他猛地轉向周強,聲色俱厲,
“給夏侯同學道歉!現在!立刻!”
周強被他父親的氣勢徹底鎮住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在父親淩厲的目光逼視下,極其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對……對不起……” 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充滿了不甘和屈辱。
“大聲點!沒吃飯嗎?對著夏侯同學說!”周大福喝道。
周強猛地抬頭,怨毒地瞪了夏侯北一眼,幾乎是吼了出來:
“對不起!行了吧!”
夏侯北麵無表情,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那聲“對不起”是空氣。
周大福似乎對兒子的“道歉”還算滿意或者說,完成了必要的程序),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的怒容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換上那副溫和持重的表情。他再次轉向夏侯北,語氣變得語重心長:
“夏侯同學,小強這孩子……唉,是我管教無方。讓你受驚了,也弄髒了你的衣服,還有這……”
他指了指夏侯北手中的紅漆詞典和臉上的汙跡,
“這樣,你的精神損失、清洗衣服的費用,包括這本詞典,伯伯都負責賠償。”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轉向角落那輛破敗的舊自行車,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恍然”和“愧疚”。
“哦,對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語氣帶著自責,
“你看我這記性!開學時候那輛自行車,也是小強不懂事挑釁在先,才讓你失手砸壞的。”他刻意用了“失手”這個詞。
“那輛舊車,砸了就砸了,不用你賠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說著,周大福從行政夾克內側的口袋裏,掏出一串係著嶄新皮革鑰匙扣的車鑰匙。鑰匙扣上鑲嵌著一個亮閃閃的金屬車標。
他徑直走到夏侯北麵前,不由分說地將鑰匙塞進夏侯北那隻沒有拿著“紅書”的手裏。
“這輛新的山地車,”周大福的聲音溫和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慷慨”,
“就在樓下教務處後門停著,算伯伯替小強補償你的。男孩子,騎輛好車,精神!”他甚至還鼓勵似的拍了拍夏侯北那隻握著鑰匙的手。夏侯北的手指冰冷僵硬。
辦公室裏的空氣再次凝固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海峰嘴巴微張,似乎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周強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又看看那串鑰匙,眼睛裏瞬間充滿了被背叛的震驚和屈辱,臉色漲得通紅。
張二蛋和其他幾個農村學生更是目瞪口呆,看看那串閃亮的鑰匙,又看看夏侯北臉上凝固的血漆,再看看角落裏那輛破敗的舊車,巨大的反差讓他們的大腦一片空白。
夏侯北低頭,看著手中那串冰冷的金屬鑰匙。皮革鑰匙扣嶄新柔軟,金屬車標在日光燈下反射著冰冷、炫目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這光芒如此強烈,幾乎要灼傷他的掌心。
他緩緩抬起手,不是去握緊鑰匙,而是用沾著幹涸血漆和泥汙的手指,近乎粗暴地摸索著鑰匙串上掛著的、印有品牌型號和價格標簽的塑料硬牌。他的指尖用力劃過那串冰冷的數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