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字數:4320 加入書籤
一個足以讓在場所有農村學生家庭咋舌的天文數字。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兩把淬火的利刃,穿透周大福臉上那層溫和的假麵,直刺其眼底深處。那目光裏沒有一絲得到“賠償”的喜悅,隻有洞悉一切的了然、冰冷的嘲諷,以及一種被更高級的羞辱點燃的、無聲的狂怒風暴。
他握著鑰匙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吧”聲,仿佛要將那冰冷的金屬捏碎。
周大福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仿佛沒有接收到夏侯北目光中的任何信息。
他甚至又溫和地補充了一句:“車子是捷安特atx pro,最新款,顏色也是你們年輕人喜歡的亮黑。去看看吧,試試合不合手。”
那輛嶄新的捷安特atx pro山地車,就停在教務處後門狹窄通道的屋簷下。通體亮黑色烤漆,在陰沉的天空下依舊反射著幽幽的冷光,流線型的車架、粗獷的輪胎、複雜的變速器和碟刹係統,無一不在彰顯著它的價值不菲,與周圍灰撲撲的牆壁、鏽蝕的水管和堆放雜物的角落格格不入。
王海峰亦步亦趨地陪著周大福和周強走出來。
周強臉色鐵青,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看也不看那輛新車,更不看夏侯北,低著頭,像一頭被強行拴住的小獸,滿身都是壓抑的暴躁和不甘。
周大福則神態自若,甚至還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下新車,對王海峰說:“王主任,年輕人嘛,磕磕碰碰難免,重要的是知錯能改,家校之間更要相互理解,及時溝通。”
他特意強調了“溝通”二字,語氣平淡卻意味深長。
王海峰連連點頭,臉上堆著笑:“是是是,周局說得對,深刻!我們一定加強引導,做好學生的思想工作,確保類似事件不再發生。”
周大福滿意地點點頭,目光轉向僵立在車旁的夏侯北,臉上又掛起那副長輩式的溫和:“夏侯同學,車還滿意吧?以後和小強就是同學了,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過去的小摩擦,就讓它過去吧,啊?”他伸出手,似乎想最後拍一下夏侯北的肩膀以示勉勵。
夏侯北在他手伸過來的瞬間,猛地側身。他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再次深深地、冰冷地看了周大福一眼。
然後,他不再理會任何人,將手中那本黏膩沉重的紅漆詞典,隨手扔進了旁邊一個積著汙水的塑料垃圾桶裏。“噗通”一聲悶響,詞典濺起肮髒的水花。
他看也沒看那輛嶄新的、價值不菲的山地車,轉身就走,背影挺直而僵硬,每一步都踏得地麵沉重作響,仿佛踩碎了某種東西。
“哎!夏侯!車……”
張二蛋看著被扔進垃圾桶的詞典,又看看那輛閃閃發光的新車,下意識地想喊住夏侯北,聲音卻卡在喉嚨裏。
他看看周大福和王海峰,又看看陰沉的天空,最終還是小跑著追向夏侯北的背影,像一片被狂風卷走的落葉。
周大福伸出的手再次落空,懸在半空。
他臉上的溫和笑容終於淡去了一些,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被螻蟻冒犯的不悅,但瞬間又恢複了平靜。
他收回手,對王海峰淡淡地說:“王主任,後續的事情,辛苦你處理一下。該安撫的要安撫,該教育的要教育。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穩定是第一位的。”
“明白,明白!周局您放心!”王海峰點頭哈腰,額角的汗又冒了出來。
周大福不再多言,帶著依舊沉默壓抑、滿身怨氣的周強,走向停在不遠處樹蔭下的一輛黑色奧迪轎車。
司機早已下車,恭敬地拉開了後座車門。
屋簷下,隻剩下王海峰和那輛孤零零的、散發著嶄新氣息和冰冷金屬光澤的山地車。
一陣冷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和灰塵,打著旋兒撲向那輛鋥亮的車子。
王海峰看著夏侯北和張二蛋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垃圾桶裏露出半截的、沾滿紅漆和汙水的詞典,最後目光落回這輛昂貴的“補償”上,眼神複雜難明。他煩躁地掏出那塊灰色手帕,用力擦了擦額頭和脖子,布料邊緣的磨損線頭在皮膚上刮擦著。
夏侯北一直走到宿舍樓後麵那片荒廢的小花圃才停下。
這裏雜草叢生,幾株半死不活的月季耷拉著腦袋,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腐敗枝葉的氣味。
他背對著張二蛋,肩膀微微起伏,對著斑駁脫落的磚牆,猛地一拳砸了上去!
“砰!”
沉悶的響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牆皮簌簌落下。他砸拳的位置,留下一個模糊的、帶著血絲的凹痕——那是他指關節上舊傷疊加的新傷。
“北哥!”張二蛋嚇了一跳,聲音帶著哭腔,“你的手……”
夏侯北沒有回頭,隻是緩緩收回拳頭,放在眼前。指關節處皮膚破裂,滲出血珠,混合著之前幹涸的血漆和牆上的灰土,一片狼藉。
疼痛尖銳地傳來,卻奇異地壓下了他心頭那股幾乎要爆炸的邪火。
“那車……”張二蛋怯生生地靠近一步,聲音低得像耳語,
“……真……真不要了?”他腦海裏還是那輛閃閃發光的新車,那串冰冷的鑰匙。那是一個他無法想象的世界。
“要?”夏侯北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帶著一種冰冷的、徹骨的嘲諷。他轉過身,臉上未幹的血漆在昏暗光線下如同猙獰的麵具。
“那是買命錢!是封口費!”他猛地攤開一直緊握的左手——掌心裏,赫然是那串嶄新的車鑰匙,皮革扣上冰冷的金屬車標硌著他的掌紋。
“一輛破車,就想把周強潑的油漆、把老子的詞典、把他周家那點髒事兒……一筆勾銷?”他盯著鑰匙,眼神像在看一條毒蛇。
張二蛋被他眼中的戾氣懾住,不敢再提車的事,囁嚅著:“那……那詞典……”
“髒了。”夏侯北吐出兩個字,斬釘截鐵。
他不再看鑰匙,目光投向遠處灰蒙蒙的天空,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張二蛋,你給我記住。今天這事,沒完。他周大福以為塞輛破車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就能把他兒子幹的齷齪事抹平?做夢!”
他攥緊了鑰匙,冰冷的金屬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帶來清晰的痛感。
這痛感讓他混亂暴怒的頭腦異常清醒。他需要證據,需要足以掀翻這虛偽表象的、實實在在的東西!周大福一個教育局副局長,兒子的球鞋手表動輒幾千上萬,隨手“補償”一輛頂普通家庭一年收入的山地車眼都不眨……錢從哪裏來?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夏侯北被油漆和怒火覆蓋的心底破土而出。
另一邊,王海峰回到教務處,心煩意亂。他拿起電話,撥通了後勤主任的號碼,聲音帶著疲憊和不耐煩:“喂,老劉,找兩個人,去把教務處後門那輛新山地車……對,就是那輛捷安特,先推到倉庫雜物間鎖起來。對,鑰匙?鑰匙在……在夏侯北那兒吧?嘖,不管了,先搬走,放外麵丟了更麻煩!” 掛了電話,他癱坐在寬大的辦公椅裏,長長歎了口氣。
目光掃過桌上那本沾著血點的剽竊論文樣刊,最後定格在抽屜深處那份鎖著的、關於周強的輕飄飄的警告處分決定上。
他拉開抽屜,拿出那份處分決定,薄薄的一張紙。
他煩躁地用手指彈了彈紙麵,發出“噗噗”的輕響。這紙太輕了,輕得壓不住他心頭那沉甸甸的、名為“麻煩”的預感。
他拿起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在那份處分決定下麵,潦草地寫下幾個隻有他自己才懂含義的縮寫字母和日期,然後煩躁地把它塞回了抽屜最底層。 窗外,天光更加晦暗,鉛灰色的雲層沉沉地壓下來。
一場更大的山雨,正在無聲地積聚著力量。
那輛被遺忘在角落、車圈扭曲的舊自行車影子,被昏暗的光線拉得很長很長,像一個沉默而固執的問號,烙印在冰冷的地麵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