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家訪雙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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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山風如刃:偏見與目的的跋涉
    承接上回,王海峰已踏上艱難山路)
    山風卷著枯黃的草葉,刀子般刮過王海峰的臉頰。他推著那輛半新的永久牌自行車,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通往臥牛山深處的羊腸小道上。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刺耳的呻吟,鏈條嘎吱作響,仿佛在抗議這超出極限的陡峭。腳下這條所謂的“路”,不過是雨水衝刷出的溝壑,被無數草鞋勉強踏出點痕跡。碎石硌著皮鞋底,每一步都踏不穩當。他喘著粗氣,扶了扶鼻梁上滑落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掃過兩側沉默而嶙峋的山崖。裸露的岩石肌理,在午後慘淡的天光下泛著鐵青,刀劈斧鑿般,帶來沉甸甸的壓迫感。
    “這鬼地方…” 王海峰低聲咒罵,汗珠沿著鬢角滾落,洇濕了的確良白襯衫的領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習慣了城市的平坦與喧囂,這原始的崎嶇和粗糲的空氣讓他渾身不適。褲袋裏那塊用金色錫紙精心包裹的進口巧克力,堅硬的棱角隔著薄薄的布料,隨著身體的晃動,一下下硌著他大腿外側的肉,帶來陣陣清晰的鈍痛。這痛感,連同望不到頭的山路、刮得人臉皮生疼的野風,都讓心頭那股無名火越燒越旺。若不是為了那份能增添履曆亮色的“深入基層、關愛特殊學生”家訪報告,他何苦受這份罪!
    腦海裏閃過夏侯北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睛——課堂上公然撕毀分科表時的冷笑,公告欄前吞紙的瘋狂舉動。一個徹頭徹尾的麻煩製造者。王海峰嘴角向下撇了撇,山路艱難帶來的生理不適,迅速被一種混雜著厭煩和居高臨下的審視取代。這樣的學生,這樣的家庭,能有什麽指望?褲袋裏的巧克力硌得大腿又是一陣抽痛,他煩躁地伸手進去,狠狠地將那棱角分明的小方塊往深處塞了塞,仿佛要將所有的不耐都摁下去。遠處山坳裏,幾縷若有若無的炊煙升起,勾勒出臥牛村模糊的輪廓,也預示著他此行的終點。
    鉤子: 那縷孤煙下的破敗土屋,是否真如他所預想般不堪?褲袋裏象征優越的巧克力,又將在這趟家訪中扮演何種諷刺的角色?
    二、 土屋無言:貧病交織的真相
    山勢愈發陡峭。轉過一個風蝕得奇形怪狀的山嘴,幾戶低矮的土坯房,如同被隨意丟棄的灰色積木,零落地嵌在山坳的褶皺裏。其中一間尤其破敗,傾斜的土牆裂開幾道猙獰的縫隙,用歪斜的木棍勉強支撐著,仿佛一陣大風就能將它徹底推倒。屋頂覆蓋著顏色深淺不一、新舊混雜的茅草和瓦片,在風中瑟瑟發抖。沒有院牆,屋前一小片泥地坑窪不平,散亂堆著幹柴禾和一個缺了口的破瓦盆。這,就是夏侯北的家了。
    一個佝僂著背的婦人,正在屋旁一個用碎石塊和泥巴胡亂壘成的豬圈邊忙碌。聽到動靜,她遲緩地轉過身。王海峰的心猛地一沉。眼前的女人,枯槁得厲害,看起來至少有五十多歲。一件洗得發白、打滿深色補丁的藍布褂子,空蕩蕩地罩在嶙峋的骨架上,袖口和肘部磨損得幾乎透光。亂蓬蓬的灰白頭發被一塊褪色的舊布帕草草束在腦後,露出幹瘦蠟黃、布滿深刻皺紋的臉頰。最刺眼的是那雙眼睛,渾濁,黯淡,像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隻有在看清王海峰身上那件與環境格格不入的幹淨白襯衫時,才倏地閃過一絲驚惶和卑微。
    “你…你是?” 她的聲音嘶啞幹澀,帶著濃重的山裏口音,像被砂紙磨過。
    “我是夏侯北學校的老師,王海峰。” 王海峰盡量讓語氣顯得溫和,推著自行車走近幾步。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豬糞、黴味和草藥氣息的怪味撲麵而來,他下意識屏住呼吸,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啊!王…王老師!” 婦人臉上的驚惶瞬間被一種近乎惶恐的恭敬取代。她慌亂地在破褂子上擦了擦沾滿泔水的手,動作急促又顯得手足無措。“快…快請屋裏坐!屋裏坐!北伢子他爹…建國…去外頭礦上了…家裏…家裏亂得很…” 她語無倫次,一邊忙不迭引路,一邊局促地回頭看看豬圈,生怕怠慢了“貴客”。她提到丈夫“建國”夏侯建國)時,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停頓和茫然。
    “不忙,大嫂。” 王海峰擺擺手,目光掃過那低矮、黑洞洞的屋門,“就在外麵說幾句也行。夏侯北這孩子…” 他斟酌詞句,尋找既能點明問題又不刺激對方的說法。
    話未說完,婦人臉色驟變,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髒六腑掏出來。她佝僂的身體劇烈顫抖,像狂風中的枯葉,死死抓住支撐豬圈頂棚的歪斜木柱才勉強站穩。咳嗽間隙,她痛苦地用手死死捂住嘴。
    王海峰下意識後退半步,驚疑不定。好一陣,咳嗽才平息。婦人扶著木柱,大口喘氣,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由蠟黃轉為病態潮紅。她慢慢放下捂著嘴的手。
    王海峰的目光凝固在她攤開的手掌上——粗糙的掌心紋路裏,赫然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色!新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
    婦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飛快地將那隻沾血的手藏到身後,另一隻手慌亂地抓起木桶裏的長柄勺,舀起桶裏渾濁的、漂浮著菜葉殘渣的泔水,嘩啦一聲潑進豬食槽。動作帶著近乎麻木的迅捷,仿佛想用日常勞作掩蓋狼狽與脆弱。渾濁的泔水濺起汙漬,落在她打著厚厚補丁的褲腿上。
    “讓…讓老師見笑了…” 她不敢看王海峰的眼睛,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機械地攪動著豬食,“山裏人…咳咳…賤命,一點老毛病…不礙事…北伢子他…在學校惹禍了?” 聲音裏充滿了底層特有的、對命運和權威的卑微恐懼。攪動豬食的木勺柄,在她枯瘦的手中微微顫抖。
    山風卷著豬圈特有的酸腐氣味直鑽鼻孔。王海峰看著婦人沾汙漬、布滿裂口和老繭的雙手,看著搖搖欲墜的土坯房,看著她藏起咳血手時那卑微到塵埃裏的姿態。褲袋裏那塊進口巧克力的棱角,此刻仿佛帶著灼熱的溫度,狠狠烙在他大腿皮膚上,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這刺痛瞬間擊穿了一路的煩躁和不耐,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攫住了他——混合著震驚、生理不適以及目睹極端苦難時產生的巨大心理衝擊。
    “夏侯北他…” 王海峰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聲音平靜,“在學校表現…比較有主見。這次來,主要是想了解家裏的情況。” 他避開了尖銳字眼。婦人渾濁的眼睛裏掠過一絲如釋重負,隨即又被更深憂慮覆蓋。
    “王老師…家裏…實在是…” 她局促地搓著薄得快要磨破的衣角,“他爹在礦上,大半年沒音信了…工錢…也指望不上…” 聲音越來越低,成了囁嚅,“就靠我…喂點豬,種點苞穀…北伢子…他性子是倔…可他心不壞!真的!從小就知道疼人…是我…拖累了他…” 眼眶迅速泛紅,渾濁的淚水無聲湧出,順著刀刻般的皺紋蜿蜒流下,滴落在身前布滿灰塵的泥地上,洇開幾點深色的小圓斑。淚水裏飽含著令人窒息的沉重和無力。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黑洞洞的屋內,仿佛那裏藏著更深的無奈。
    鉤子: 那黑洞洞的屋內,除了絕望,是否還藏著夏侯北倔強背後的秘密?夏侯建國在礦上“大半年沒音信”,這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隱情?
    三、 陋室筆錄:粉飾與逃離
    “家裏…實在拿不出啥像樣的東西…” 婦人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王老師您大老遠來…喝口水…歇歇腳…” 她步履蹣跚地朝那黑洞洞的屋門走去,背影佝僂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王海峰遲疑了一下,跟了進去。一股更濃重的、混合著黴味、塵土味和劣質草藥味的沉悶氣息撲麵湧來,嗆得他喉嚨發癢。屋內光線昏暗,僅高處一個小木窗透進些許天光,映出空中飛舞的灰塵。地麵坑窪不平。靠牆一張破舊木板床,鋪著看不清本色的薄被褥。一張瘸腿的方桌,桌麵布滿油膩和劃痕。牆角堆著農具雜物。唯一的“電器”,是桌上那盞積滿油垢的煤油燈。家徒四壁,唯一的活氣是牆角一隻探頭探腦、瘦骨嶙峋的老鼠,嗖地鑽回黑暗。王海峰的目光掃過,在方桌一角,意外瞥見幾本卷了邊、被翻得破舊的課本和練習冊,整整齊齊地摞著,與周遭的混亂形成鮮明對比。
    婦人從一個烏黑的陶罐裏倒出半碗水,小心翼翼端到王海峰麵前。碗是粗陶的,邊緣豁了個口子,水渾濁發黃,飄著幾點可疑的懸浮物。她枯瘦的手微微顫抖著,碗沿上沾著幾點不易察覺的暗紅——咳血後未能洗淨的痕跡。
    王海峰看著那碗水,胃裏一陣翻騰。他強忍不適,沒有去接,飛快地從公文包裏摸出學校抬頭的硬殼筆記本和英雄牌鋼筆,聲音發緊:“大嫂,心意領了,水…就不喝了。我主要是記錄基本情況,好向學校匯報。” 他刻意避開那碗水和婦人殷切卑微的眼神,目光落在自己鋥亮的皮鞋尖上。
    婦人端著碗的手僵在半空,卑微笑容凝固,隨即褪去,隻剩下麻木和認命般的平靜。她默默把碗放在瘸腿方桌上,渾濁的水輕輕晃蕩。然後,默默退到屋角,倚著冰冷的土牆,像一尊沒有生氣的泥塑,看著王海峰用閃亮的鋼筆,在嶄新潔白的紙頁上飛快書寫。
    鋼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輕響。王海峰寫得很快,字跡帶著程式化的流暢:
    “學生夏侯北,家境特殊,確屬貧困。其母體弱多病,仍堅持勞作,持家有道,家風淳樸敦厚。家長深明大義,表示全力支持學校教育,懇請老師嚴加管教。家庭雖困苦,然尊師重教之心可嘉。望該生能體恤家庭艱難,克服自身不足,專心向學,不負期望。” 筆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牆角陰影裏的婦人,掃過令人窒息的破敗,最後落在自己這行行雲流水的“淳樸敦厚”、“深明大義”上。一絲混合著自嘲和任務完成的輕鬆掠過心頭。他迅速合上筆記本,隔絕屋內氣息。手指無意識地撚了撚褲袋裏那塊巧克力的錫紙邊緣。
    “大嫂,情況我都了解了。” 王海峰站起身,語氣恢複平穩,帶上刻意的溫和,“你的話,我會轉達學校。夏侯北那邊,我們會加強引導。天不早了,告辭。”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轉身,大步跨出低矮門洞。
    重新呼吸到山間清冽盡管帶土腥味)的空氣,王海峰感覺整個人活了過來。他推起自行車,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仿佛身後那破敗土屋是不祥之地。山風依舊凜冽,卻帶走了黏膩和壓抑。褲袋裏的巧克力棱角似乎不再硌人。他隻想快點回到整潔、明亮、充滿秩序的城市世界。山道上,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那土屋在暮色中更顯渺小孤寂,像一塊被遺忘的傷疤。
    鉤子: 那幾本在破敗中異常整齊的課本,是否暗示著夏侯北不為人知的一麵?王海峰筆下粉飾太平的報告,又將如何影響夏侯北的命運?
    四、 燈下剪影:虛偽的定論與喧囂的佐證
    回到學校辦公室,已是傍晚。日光燈管發出穩定的白光,將空間照得亮堂堂。王海峰脫下沾染塵土的外套掛好,坐在寬大舒適的藤椅上,長長舒了口氣。桌上是溫熱的茶水,杯口嫋嫋升起白汽。窗外,是校園裏學生們晚自習前的喧鬧聲,充滿秩序和希望。這熟悉的氛圍讓他緊繃的神經徹底鬆弛下來。
    他打開硬殼筆記本,翻到記錄夏侯北家訪的那一頁。漂亮的行書字跡在燈光下格外清晰:“…家風淳樸敦厚…深明大義…尊師重教…體恤家庭艱難…” 每一個詞都仿佛帶著光暈,符合標準,無懈可擊。他滿意地點點頭,拿起桌上的海鷗牌120相機。在昏暗的土屋裏,出於記錄“素材”的本能,他還是按下了快門。此刻,他小心翼翼取出膠卷,送去衝洗。
    幾天後,幾張四寸黑白照片擺上辦公桌。畫麵構圖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一張是歪斜破敗的豬圈全景,婦人模糊的身影正在喂豬;一張是土屋低矮的門洞,黑洞洞的,像饑餓的嘴;還有一張,是婦人端著豁口的粗陶碗對著鏡頭,臉上是令人心悸的卑微和麻木,嘴角似乎殘留著一絲未擦掉的血跡!
    王海峰的目光在第三張照片上停留。婦人渾濁無光的眼睛,嘴角那點刺目的暗紅,破碗豁口處的微光,組合成一種無聲的控訴。他感到一陣強烈不適,仿佛貧困和病痛會透過紙麵傳染。猶豫再三,拿起辦公桌上的剪刀,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指尖一顫。深吸一口氣,對著照片上婦人嘴角那點血跡的位置,精準剪下。哢嚓輕響,那一小片帶著暗紅痕跡的影像被徹底剪除。剩下的部分:卑微的姿態,粗糙的碗,破敗的背景…這似乎足夠了,足夠說明“貧困”,又不刺激感官。他將剪掉的那一小角照片連同碎屑,毫不猶豫掃進桌角廢紙簍,仿佛丟棄了不潔之物。剪刀合攏時,發出輕微而幹脆的金屬撞擊聲。
    當晚,城裏一家高檔酒樓包間,燈火通明,觥籌交錯。王海峰作為新晉年級骨幹,被幾位同僚和兩位教育口的“朋友”其中一位是周強的父親,區教育局副局長周健勇)拉來小聚。桌上擺滿精致菜肴:清蒸鱸魚、油燜大蝦、蔥燒海參…熱氣騰騰,香氣四溢。水晶吊燈的光線柔和灑下,映照著剔透杯盞和食客們紅光滿麵的臉。周健勇笑容滿麵地舉杯,談吐間帶著上位者的從容。
    酒過三巡,話題漫無邊際。不知誰提起招生情況,感慨學生素質參差不齊。微醺的王海峰,被酒精和包間的溫暖熱鬧熏得飄飄然。他夾起滑嫩魚肉咀嚼,眼前卻閃過臥牛山的土屋、渾濁的水碗、婦人咳血的掌心、照片上卑微麻木的眼神…這些畫麵與眼前杯盤羅列、歡聲笑語形成尖銳對比。一種混雜著優越感、後怕以及急於撇清的情緒湧上。
    他放下筷子,端起斟滿的酒杯,金黃色的液體微微晃蕩。輕輕歎了口氣,聲音在杯盞間隙響起,帶著刻意為之的、飽經世事的感慨和不易察覺的輕蔑:
    “唉,說起來,有些學生啊,那真是…讓人頭疼。不是老師不盡心,實在是…有些東西,根子上就那樣。”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健勇等人好奇或了然的臉,尋求認同,“就像我前幾天去家訪那個…山裏的,夏侯北。家裏那個境況…唉,母親病得咳血,還撐著喂豬,窮得叮當響,牆都透風!家長倒是老實巴交,” 他想起筆記本上寫的“深明大義”,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可有什麽用?那孩子,在學校就是個刺頭,打架鬥毆,不服管教,油鹽不進!你說,這種環境出來的,這種…這種底子,先天條件擺那兒了,基因裏帶的!你再怎麽使勁拉拔,給他講道理,灌雞湯,有用嗎?” 他搖搖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喉結滾動,辛辣液體滑入食道,帶來灼熱,仿佛要燒幹淨山裏帶回的一切。“我看啊,難!太難了!白費力氣!不是那塊料,終究難成大材!” 杯底與玻璃轉盤輕碰,發出清脆空洞的“叮”。
    包間氣氛瞬間凝滯。隨即,一位挺著啤酒肚的同事深有同感地點頭:“王主任說得在理!有些孩子,生在哪塊料上,基本就定了型了。咱們盡力就好,問心無愧嘛!” 他舉杯與王海峰相碰。
    “寒門難出貴子,古話總歸有道理。” 另一位附和著,夾起一大塊海參。
    “王主任這是真知灼見,看得透!” 周健勇笑著打圓場,眼神在王海峰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了然,又殷勤地給他滿上酒。“基層工作確實不易,接觸的都是最真實、最…複雜的一麵。能像王主任這樣深入一線,寫出紮實報告的,不多見啊。”
    附和聲和碰杯聲重新響起,包間恢複輕鬆愉快。話題轉向房價、電影、領導趣聞…笑聲高亢。王海峰也重新露出笑容,加入談笑,仿佛剛才關於“根子”和“基因”的感慨,不過是酒桌微不足道的佐料,已被眼前熱鬧和杯中酒衝散。隻有桌下廢紙簍裏,那靜靜躺著的一小角帶著暗紅痕跡的相片碎片,在無人注意的角落,無聲訴說著另一個世界的冰冷真相。窗外,城市霓虹次第亮起,將夜空映照得迷離絢爛,徹底淹沒了遠方群山裏那點微弱的、屬於煤油燈的掙紮光芒。
    鉤子: 周健勇那“看得透”的評語和意味深長的眼神,是否意味著他洞悉了王海峰報告與言辭中的虛偽?那張被剪掉的照片碎片,真的會就此消失嗎?夏侯北,這個被輕易貼上“基因”標簽的少年,他的命運齒輪又將如何轉動?而遠在礦上音信全無的夏侯建國,他的沉默之下,是否正醞釀著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