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親失敗下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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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小姐比陳吉發年紀大,但懂的男女之事卻沒有活了兩輩子的陳吉發多。歪著頭思索片刻,她並不覺得陳吉發所說的清苦和磋磨有什麽了不起的,還能比一路逃荒把母親弟弟帶到江夏難?
“奴十五歲與人議親,十七歲出嫁前,男人卻被流賊害了。去年又有人提親,結果今年更狠,不僅男人死了,爹也死了,隻得帶著母親弟弟南下投奔大伯。如今奴已認命,旁的都不求,隻求衣食無憂,若有餘力,能攢些銀錢供弟弟讀書。公子若看得上,奴自會伺候公子一輩子。若公子覺得奴是個命硬克夫的,便於嬸娘說,將來給老頭做妾,或是被賣進青樓,都是命罷了,奴已經做好打算,絕不怨懟任何人。”
陳吉發看著她,隻覺得說完這些話,她滿臉的輕鬆解脫。或許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命運多舛讓她背負了巨大的壓力,如今一口氣倒出來,反而心態更好,臉上有光了。
靜靜的添了茶,陳吉發推到她麵前。
“說累了,喝口茶。”
“公子嫌奴絮叨了。”
“不,知你命苦,卻無法分擔你的苦楚,隻有為你添茶,聽你傾訴罷了。”
那吳小姐看著陳吉發,雙眸竟然漸漸湧起了水汽。良久,終於低下頭,顫聲說道:
“公子收不收奴,給句準話。”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的吳小姐,陳吉發想起了那天洪山寺山腳下,蜷縮在路邊將死的乞兒。
世間的苦難各不相同,而苦命人如此之多,陳吉發現在卻無能為力,救不過來。
最終,陳吉發淡淡的作出決定。
“小生可以資助些銀錢供吳家小弟讀書,但娶妻前,不準備納妾。”
吳小姐抹掉了淚痕,深歎了口氣,垂著眸,麵如死灰。先前裝出來的羞怯,和傾訴後臉上的光彩,都如曇花一現。
“既然不預備納妾,便算了吧。奴與公子緣薄。”
說完這些,吳小姐垂著頭,默默走了,甚至連走路也不似方才搖曳生姿。
陳吉發在涼亭內枯坐片刻,突然自嘲一笑。
亂世人賤如狗,每個人都有痛苦與掙紮,而今他不過是個啥也沒有的白身,隻能再看開些,再努力些。
等陳吉發回到正堂,任氏已經帶著吳小娘子離開了。
“那姑娘像是哭了,你同她說了些什麽?大男人切莫為難姑娘家,丟份。”
趙氏有些責怪兒子行事魯莽,陳吉發卻心中感慨萬分。
其實,剛聽了吳小姐的話,他心中還是很有些不忍惆悵的。女孩後麵肯定還要安排相看,以她的長相身材,說不定真的會被哪個老頭納為侍妾了。
“兒子有分寸,未曾欺負她。隻是聊些家常,勾起她的傷心事罷了。娘和任姨真是閨蜜嗎?若娘覺得她家為難,兒子倒是可以補貼她們些銀子。”
“胡鬧,哪有無緣無故接濟未婚女子的?”趙氏責罵道 ,“你也不小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該是要定個親事了。”
“娘,兒子還小,還要讀書。前段舅舅也說了這個事情,兒子想著,等考了功名娶個官家小姐回來,讓您也做官家老夫人。”
陳吉發嬉皮笑臉逗趙氏開心,母親同他笑罵一番,便不再提這件事,就此揭過。
第二日才天蒙蒙亮,陳吉發就背著包袱,帶了餅子茶水,與蘇雲生和徐成洛匯合,連同三個賬房和十名遊手,趕著三架牛車下鄉辦事。
路過吳家包子鋪,新出籠的包子正冒著熱氣,有道高挑的身影正在店內忙碌,陳吉發下意識看了一眼,卻正好與對方側頭的目光相遇,於是露出淡淡笑容,權作招呼。
隻是對方沒有搭理他,繼續做包子。
趕了一個時辰的路,總算到了蘇家灣。
入村一道牌樓,寫著蘇氏祖宅,再往前,青石板路兩側均是青瓦磚房,更遠處阡陌相連,雞犬相聞。
蘇秀才已經等在村口了,見著陳吉發和兒子,過來迎接。
蘇秀才本名蘇茂才,家裏排行老二,是上一任蘇老太爺的嫡親兒子。蘇家灣,有地三千多畝,戶二百多,口一千餘,算是較為富庶的大灣。
蘇家灣的地,蘇茂才家裏占了五百多畝,是大戶,另一家大戶便是他堂弟蘇茂春家裏,也有四百多將近五百畝。但與蘇茂才的地靠秀才身份掛靠不同,蘇茂春家的地,都是多年經營買下來的,因此,這次加征,蘇茂春負擔較重,他家的佃農多,鬧事也最厲害。
蘇茂才擔任族長,也是灣子的裏正,糧草稅收的繳納押解,他都有責任。這次加征稅額太大,與老四家裏鬧得太僵,縣裏戶房又催了好幾次,實在沒有辦法了,他才跑去找熊廣源商議,把陳吉發叫來幫忙。
蘇茂才請了陳吉發進族裏的祠堂,吩咐小廝將幾房的話事人和外姓人的代表都喊過來。
等待的功夫,蘇雲生和徐成洛在門口交流喝酒打架的趣事,陳吉發拉著蘇茂才了解情況。
“整個灣子應稅幾何?”
“約莫是二千二百七十畝應稅田,計正稅銀二百七十三兩,又有關稅及漂沒九十五兩,倉儲腳費四十兩,火耗三十三兩,工本二十四兩,雜捐十五兩,共計四百八十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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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還遞了張單子給陳吉發,上麵詳細列舉各項開支的去處。
原來,大明朝所謂的正稅一錢二,是指的運到兩京太倉交付時得交一錢二,中間的繳稅所需的一應成本,包括各級吏員的工費油水,全部由納稅人承擔。
比方說,這個關稅及漂沒,就是給漕運船和沿途鈔關、轉運站的,這個倉儲腳費,是給運糧、運銀的鏢行勞役的,火耗是給衙門的,工本是個賬房的,雜捐是修路搭橋的。
林林總總,莫名其妙。
“此前都是如此交稅嗎?”
“自然。隻是這次增加了一百二十兩的負擔,許多貧戶拿不出來,再加上有心人攛掇,遲遲未能繳付。”
“富戶可否先行墊資?”
“若是一年兩年自然無不可。”蘇茂才搖著扇子,俾倪道,“可這眼見著遼餉一征多年,一加再加,富戶回本無望,自然是不願墊資。”
陳吉發點了點頭,又拿出村裏的田圖冊子看。
“村中果林、魚塘都是誰家的?”
“幾房都有,不過老四家最多。當年分地的時候,老夫多拿了些水澆地,便把果園魚塘多給了他一些。”
“嗯,小侄大略知曉了。”
“可有辦法?”
“辦法是有,但還需鄉親配合才行。而且,少不得要叔叔去說服那些富戶,與我們合作。”
正說話間,便見幾位灰袍老者相繼進來。其中一個魁梧的,見著蘇茂才和陳吉發,便冷言冷語諷刺起來。
“喲,我道是幾天沒動靜,原來是去請了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來,難道是哪位官家公子給你撐腰?”
蘇茂才臉色鐵青,正要反駁,陳吉發已然猜到對方身份,也不惱,恭恭敬敬站起來,露出微笑。
“四叔好,小生乃縣裏熊廣源夫子的弟子,受老師所托,來此與眾位叔叔伯伯一起,商討應對增稅的法子。”
“啐,年紀不大,口氣不小。蘇家灣這麽點薄地,一次增加一百二十兩稅銀,如何吃得消?也不知道某人是如何同縣裏戶房溝通的,莫不是把鄉親們賣了保他的族長之位?!”
“放屁!老四,你莫要血口噴人!”
“是不是你自己心裏清楚!”
“老夫光明磊落!”
“親爹,親叔,你們冷靜些!”蘇雲生跑了進來,將他爹和四叔拉開,他力氣大,兩個老頭都不是他對手,“也老大不小了,別吵吵了,當心壞了身子!”
倆老頭大眼瞪小眼,卻默契的都不吵了。陳吉發詫異的盯著蘇雲生,搞得他很不好意思。
“咋了?我臉上有啥?”
“沒啥。我咋覺著你更像族長?”
“哈哈哈,是嗎?”蘇雲生摸著後腦勺傻樂,“我就是有一把傻力氣,他們不屑於跟我拉扯。”
倆老頭又都不約而同的瞪了蘇雲生一眼。
等全部人到齊,蘇茂才理了理長衫,開口交代事情。
“前幾日縣裏通知增稅,老夫已同諸位父老鄉親談過,這次的一百二十兩增額,今天就議出個結果,落到實處。誰先說說?”
其實,一百二十兩銀子,對於蘇茂才和他家老四來說,都不算太多,他們顧慮的,一來是以後每年如此,二來便是家族中的話事權。
因此,蘇茂才拋出這個話題,老四蘇茂春便施施然坐在太師椅上,默不作聲。那些事先攛掇好的本家遠房,便跳出來叫苦。
“這稅銀一年比一年高,再多出這些,怕是要活不下去。大老爺體諒我們,不如讓我們給您做佃戶。”
“是呀,更何況如今豐收,米賤銀貴,除了賣地,哪有足夠的銀錢交稅?”
“大老爺莫不是想明年開春鄉親們出去討飯?”
蘇茂才上次開會就是這幫人鬧騰黃了,此時看老四故技重施,心中有氣。他將目光投向陳吉發,見對方正拿個本子寫寫畫畫,於是想起了對方此前策論中提到的觀點,於是定了定神,拍案站起來。
“都肅靜!吵吵嚷嚷像什麽樣子!你們都隻看到了碗裏那點肉,要知道,財貨要流通才能增值,銀子要周轉才能變多。守著那點薄田,自然頂不住越來越高的稅銀,但若是將手中的田畝塘林盤活,未必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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