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了草甸頂上，看到了遠處正在挪動的兀魯部，也看到了淑濟和鄭紅綾。
    “陳公子吉祥。”格格走上來，先行了禮，“剛才您說的淑濟都聽見了。若是您能保證幾點的話，我願意幫您說服牧民。”
    “格格請講。”
    “察哈爾故地是部落的根，這塊草場我們不會放棄。您要幫我們守住這片草場，無論是大明還是大清，我們都不會放棄。”
    “目前來講我還沒有這個實力，不過我會幫助你們與大清周旋，提供武器鎧甲，支援人力。至於大明，我想他們現在沒精力主動攻擊你們。”
    淑濟點了點頭。
    “我們的牧民會幫你保護商路，但你必須出錢雇傭他們。”
    “這個沒問題，不過我的隊伍組織方式可能同牧民不同，我希望能夠打散編組，而不是按照家庭。”
    “我們隻有願意去的勇士會為你效力，不會有家庭的。他們不去關內定居，每年為你效力六個月。”
    “同意。這樣最好了。”
    “談談報酬吧。”
    “除了對你們的武裝援助之外，我們還會提供軍事訓練。另外，對勇士個人，給予月薪二兩，如果有立功表現，會有獎勵。如果出現傷亡，會有撫恤金。”
    這個待遇略低於合作社的鏢師，但高於明朝的邊軍，如果能拿到足額，對於蒙古人來說，就是高薪職業。
    淑濟點了點頭，她認為陳吉發這人信譽很好，所以願意先相信他的說法。
    “這樣很好。不過，你的人不能輕視牧民，不得欺壓他們，不得打罵。相應的，我會約束族人遵守大明的律法。”
    “這是自然的。我們會尊重部族的宗教信仰，生活習慣、語言文字。在安排食宿的時候，會按照你們的意見來，盡量避免與漢人的衝突。如果出現了衝突，我們會首倡協商解決，如果出現了流血衝突，我們按照各自的律法對自己的人進行懲罰。”
    淑濟十分滿意陳吉發的答案。
    其實，民族問題在後世有非常全麵的解決之道。
    核心原則是構築認同點，尊重差異點，具體執行起來各國各有不同，但總體來說，尊重宗教信仰、尊重民族習慣都是必要的。
    當然，這些事情都是需要花錢的。
    陳吉發給自家護衛的月薪是三兩，給蒙古人隻發二兩，其中就有一兩銀子要攤到給他們單獨安排的後勤係統裏麵去。
    隻有等蒙古人適應了合作社的那套機製，能夠自己運行後勤係統的時候，這些支出才會節省下來。
    雙方又敲定了一些交接的細節，算是談妥了這件事，而陳吉發此行的主要目的就達到了。
    幾人結伴返回部落，一路上，都是格日勒同陳吉發在聊些閑話，淑濟同鄭紅綾走在一起，有些心不在焉，欲言又止。
    不過，她似乎沒找到很好的機會說出心中所想，快到部落的時候，就看到幾個壯漢圍在一起起哄，中間是一名蒙古壯漢和光著上身的趙坤興。
    兩人正在摔跤，都滾了一身爛泥。
    那蒙古壯漢明顯衝擊力更強，但趙坤興靈活，互相鬥了好些個回合，最終那個壯漢瞅著機會抱住趙坤興，後者掙脫不得，被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
    蒙古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非常高興。
    鄭紅綾看他們熱鬧，手腳又癢了。
    陳吉發壓住她的手，搖搖頭，又上前去，笑嘻嘻拉起趙坤興。
    “表哥很不錯了，如何鬥起來的？”
    “呸呸！”趙坤興吐掉嘴裏的爛泥，“這家夥挑釁，嚷嚷要較量。哥也想掂量掂量他的斤兩。”
    “不錯了，你不是專門學摔跤的，已經可以了。”
    趙坤興有些不服氣，衝那蒙古人比了比手勢。
    “再來！”
    壯漢顯然也沒玩爽，見狀又撲了上來。
    陳吉發在旁邊看，時不時提點下趙坤興如何發力，如何變換身位，不過，這事情不是短時間能學會的，趙坤興撐了十幾分鍾，還是被摔了出去。
    蒙古人又哈哈大笑起來，很是得意。
    兩人這樣摔了七八個回合，都成了泥猴子。
    不過，最終趙坤興還是找到了機會，弄倒對方兩回。
    總體雖然輸了，但不是很難看。
    雙方筋疲力盡，但很開心。
    趙坤興伸手在泥裏寫下名字，教那人念“趙坤興”。
    蒙古人學了兩次，然後拍拍胸脯，告訴他：“哈圖巴特爾！”
    兩人這算是成了朋友，周圍人都歡呼起來，叫著他們的名字，認可這兩位勇士的強大。
    回到部落，淑濟便逐個帳篷走訪，動員了五十名願意跟隨陳吉發南下的牧民。
    他們將以“馬奴”的身份跟隨陳吉發入關，然後借晉商的商路進入山西腹地。
    這些牧民的領頭人，就是那位叫做哈圖巴特爾的年輕勇士。
    淑濟將這些人交給陳吉發的時候，有些欲言又止。
    舅舅格日勒看出了淑濟的小心思，將她拉到旁邊，探問她的心思。
    “你是想同他南下嗎？像上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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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濟低著頭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不，不去。”
    格日勒笑了笑，這個侄女懂事得讓人心疼，不過，逢此亂世，黃金家族的女兒沒有退路可言。
    “舅舅的意思是，你應該想。”
    淑濟側過頭，她當然知道舅舅的意思。
    這個漢人是個有能力的，而且他懂草原上的事情，比明國的絕大多數屍位素餐的高官，這位地位低下的南方進士，手中有資源，有人脈，有想做事的心。
    格日勒希望淑濟能夠抓住他，而淑濟則並不太清楚自己的內心，雖然對他並不反感。
    草原上的女兒嫁個頭狼作為聯姻是常態，她們不像漢人女子那樣受教育，生下來長大，就是為了聯姻生孩子的需要。
    不過，淑濟卻讀過書，學過漢話，知曉很多普通草原女子不知道的道理。
    “舅舅，你讓侄女再考慮下。”
    格日勒想了想，扯開話題道：
    “探子說，這次蒙古部族都參與了大清皇帝的行動，規模將空前的強大。”
    “您是說？”
    “大清皇帝需要證明他的武功，而我們夾在大清和大明中間，是他最好的試刀石。”
    淑濟沉默了，近在眼前的敵人，是阿喇克綽特部複興的最大障礙。
    “舅舅打算帶著族人往河套地區躲一陣，等大清退兵再回來。你如果不選擇南下，我們便一起去大同，作為內附的牧民生活一段時間。”
    “這片草場是我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
    “留在這裏，隻會成為靶子。托克博已經知道你的存在，他定會向娜木鍾報告。”
    淑濟不再言語，她知道，舅舅說的那些事，並沒有什麽商量的餘地，於是俯身向舅舅拜下。
    “淑濟一刻也不會忘記那個女人害死母親、背叛父親的嘴臉。這個仇，隻要我還活著一天，隻要阿喇克綽特部還存在一天，就誓不能忘！”
    格日勒長歎一聲，扶起侄女。
    “我們都有恨。但幼年的狼衝著獵人呲牙，不過是自取滅亡罷了。當你弱小的時候，要學會隱忍，更要學會從強者處借力。明國的皇帝不管我們，那我們就要另尋出路。淑濟，你再考慮清楚。男人用刀劍征服土地，你要用智慧征服男人。唯有等你擁有了力量，才能為父母報仇，恢複察哈爾部的舊土。”
    淑濟低著頭，已經是泣不成聲。
    十四歲的姑娘背負了太多的責任和苦難，讓她全然迷失在了仇恨之中。
    這洶湧的淚水像是要衝走她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又像是與過去的訣別。
    陳吉發的習慣依舊是日以繼夜的工作。
    白天處理日常事務，晚上就挑燈夜戰，整理係統內的資料庫，將適合這個時代的東西都整理出來，無論是科學技術，還是文化政治。
    作為穿越者，陳吉發從價值觀念上還是更加喜歡後世那種科技發達、每個人都有各自精彩的生活模式，他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這個目標。
    淑濟來到他帳篷門口的時候，昏暗的羊油燈亮著，黑色的煙塵細密，散發著淡淡的膻味。
    陳吉發並未抬頭，當他認真工作時，對外界並不太敏感。身邊的人都知道他半夜工作的習慣，偶爾會派人來送宵夜什麽的。
    而且，趙坤興就在外麵，能靠近的人，肯定是信得過的。
    果然，一碗溫熱的酪酒放在幾案上，帶來夾雜著輕微青草氣息的花香。
    “放下吧，我等會吃。”
    陳吉發依然在奮筆疾書，雖然日以繼夜，但他仍然覺得時間不夠用。
    送酪酒的人並未立刻離開，而是想起窸窣的聲音，緊接著，一具略帶清涼的身體靠了過來，那青草氣息的花香味重了，刺激著陳吉發的鼻腔。
    他側頭，看到了淑濟格格那張尚未長開的稚嫩的臉。
    她戴著華美的首飾，精心打扮，穿著單衣，當陳吉發看過來的時候，她低下頭，想要靠在他的胸前。
    陳吉發推住了她，站起身來。
    “您這是幹什麽？”
    “你是勇士，能帶部落走向複興。”
    其實，在之前篝火晚會的時候，陳吉發就大略意識到格日勒有聯姻的意思，而在最早的時候，他也的確比較羨慕皇太極對蒙古諸部的聯姻策略。
    但具體到執行層麵，他卻犯了嘀咕。
    聯姻並非單純的娶個格格回家，還涉及到子嗣、勢力分配、外戚任用等各方麵的事情。如果他真的娶了淑濟為妾，那麽至少是要像對待段瑾那樣給她一定的勢力，如若不然，這個聯姻就不會穩固。
    而在現在的情況下，陳吉發並不願意將蒙古人納入合作社體係，他更希望與蒙古人之間建立較為鬆散的政治、軍事聯盟，而非融為一體。
    他想了想，問道：
    “淑濟格格是不信任陳某白天說的話？”
    “不，信任的。”
    “那為何要用這種方式來加固聯盟？”
    “蒙古的女人崇拜英雄，而您就是當世英雄。”
    “你還小。”陳吉發笑道，“而且我有心愛的姑娘。我會嚴格履行彼此的約定。如果你不放心，可以隨我南下，作為妹妹，而非侍妾。”
    不知為何，淑濟此時心中似乎像是鬆了口氣。她的確有些崇拜和喜歡陳吉發，但若論起談婚論嫁，作為蒙古黃金家族後裔的女子，她卻並不想將自己嫁給一個漢人。
    如果他是這種態度的話，他們倒是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或者說，當妹妹也不錯。
    陳吉發看出了淑濟表情上的鬆動，於是起身，將掉落在地的毛皮大氅給她披上。
    “還涼著呢，小心感冒了。回頭我會同格日勒說，你跟著我南下，帶著那些部落勇士，既熟悉商路，又能強化我們的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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