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英雄傳第二十一回到第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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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回回心向善買犢賣刀隱語雙關借弓留硯
    這部書的前二十回,已經將安、何、張三家的故事緊密串聯在一起,其中種種情節關聯此處不再贅述。從第二十一回開始,故事將圍繞雕弓寶硯的離合,譜寫一段雙鳳齊鳴的美好佳話。
    安太太、張金鳳婆媳倆與何玉鳳姑娘相聚後,便和褚大娘子一同住在青雲山山莊。幾人相談甚歡,直至深夜才各自安歇。屋外,除了本莊的莊客和長工,鄧九公又調派了兩名得力手下,忙著籌備次日守靈的事宜。安老爺也留下戴勤,並讓華忠前來幫忙。眾人連夜宰殺牲口、準備菜肴,就連左鄰右舍也騰屋子、搬桌椅,為操辦喪事做準備,忙得一夜都沒好好休息。天還沒亮,褚大娘子就聽見雞叫,率先起床梳洗,帶著仆婦們打掃屋子。隨後,安太太婆媳和何玉鳳姑娘也紛紛起身,洗漱完畢。這時,褚一官帶人送來許多食物,收拾妥當後端進屋內。安太太熱情地招呼:“大姑娘,今天可得多吃點,昨天忙得都沒好好吃晚飯。”說來也有趣,何玉鳳在其他事情上頗為執拗,唯獨在飲食上從不讓人操心,幾人很快便一同用完餐。
    安老爺和鄧九公早早在家吃飽飯,便前來探望何玉鳳。簡單寒暄後,何玉鳳又跪在靈柩旁,盡哀盡禮。這時,戴勤帶著女婿隨緣兒和華忠進來拜見姑娘。何玉鳳見自己的丫鬟有了歸宿,日後還能常常見麵,心裏也踏實了許多。她見褚大娘子一口一個“大哥”地喚著華忠,忍不住問道:“你什麽時候又冒出這麽個大哥?”褚大娘子解釋道:“這就是你昨天說的那位親戚。”何玉鳳這才明白,原來他就是安公子的奶公華忠。兩人見過禮出去後,華忠又進來稟報:“張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到了。”
    原來,張老夫婦昨日得知十三妹有了下落,恨不得立刻趕來相見。但安老爺擔心事情尚未敲定,張太太來了再說出些不合時宜的話,壞了大事,便借口讓他們照看行李,暫不邀請,讓他們在店裏等候消息。昨晚一接到通知,老兩口天不亮就出發,趕到青雲堡褚家莊時,發現大家都已進山,於是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這裏。他們進門後,先在靈前拜了幾拜,隨後過來見何玉鳳,哭哭啼啼說了好一會兒,大意是感謝姑娘從前的恩情,也表達了對她如今遭遇的心疼。言語質樸,雖然說得不算連貫,但滿滿都是真摯的情意。
    鄧九公請張老到前廳就座。褚大娘子此前從未見過張太太,心裏暗自嘀咕:“怎麽這樣一位母親,能生出金鳳姑娘那麽聰明俊秀的女兒?”褚大娘子生性活潑頑皮,本想打趣幾句,但顧及張金鳳,便忍住了。她禮貌地問好、交談,隨口問道:“您今天幾點坐車過來的?”張太太笑著說:“哪還坐車呀!我說路不遠,走著去就行。他爹還說:‘我怕啥?大步一邁就到了!你慢吞吞的,走到啥時候!’我就說:‘那你給我找輛小推車吧。’結果雇了輛小推車,推車的還是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子,根本推不動,看得人著急,還不如我自己走著痛快!”眾人聽了,想笑又怕失禮。偏偏這“八十多周兒”的話,和鄧九公的年紀差不多,鄧九公聽了,也有些尷尬,連忙岔開話題,問褚一官:“外頭的事情都準備好了嗎?”褚一官答道:“都齊了,就等裏頭的吩咐。”
    原來,安、鄧兩家事先商量好,都在這天前來祭奠。安老爺見張家二老到了,便告訴鄧九公,已經為張家準備了一桌現成的供菜。第一撥祭奠的是安老爺一家。褚一官趕忙招呼戴勤、華忠、隨緣兒進來,擺放桌椅、準備香燭。由於是在山裏,沒有城裏那些鼓樂儀仗和繁複的祭奠儀式,眾人隻是將祭品整齊擺好。何玉鳳看了看供菜,除了湯飯茶酒,並非尋常莊戶人家常見的十五大碗楞雞、匾丸子、紅眼兒魚、花板肉,而是整齊的十三盤。其中有全羊十二件,每四盤為一路,共擺了三路,中間還放著一盤,是從十二件羊肉上切下的肉片拚成的攢盤,羊頭、羊蹄、內髒等都在其中。
    安老爺拈起香,帶著安公子行三拜之禮。接著,安太太帶著張金鳳也依樣行禮。何玉鳳不好阻攔,隻能按禮回拜。祭奠結束後,安太太恭恭敬敬地撤下中間供奉的攢盤,往碗裏撥了些飯,澆上一勺湯,拿了雙筷子,親自端到何玉鳳跟前,蹲下身勸她吃一點。何玉鳳向來不吃羊肉,隻是搖頭。安太太勸說道:“大姑娘,這是老太太的賞賜,多少得吃一點。”說著,夾了一片肉和幾顆飯粒,喂進姑娘嘴裏。何玉鳳隻好嚼了嚼咽下去,但心裏卻不明白這是什麽規矩。當時,不僅何玉鳳感到疑惑,就連見多識廣的鄧九公,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儀式。其實,這是八旗人家吊祭時的老傳統,在當時還頗為流行,隻是到了現在,這種習俗早已失傳,幾乎無人知曉,就像是史書裏缺失的記載一般。
    閑話暫且不表。祭品撤下後,鄧九公作為東道主,邀請張家二老祭奠,仆人端上一桌葷素搭配的供菜。張老拈香磕頭,輪到張太太時,她一邊磕頭,嘴裏還嘟囔著些話語,卻聽不太清內容。張家二老祭奠完畢,便輪到鄧九公帶著女兒、女婿行禮。隻見熱氣騰騰的一桌菜肴端了上來,有各種珍饈美味、雞鴨魚肉,還有大盤的饅頭、整塊的紅白肉,每一樣都做得精致講究。鄧九公、褚一官夫妻按照規矩上香行禮。禮畢,褚一官出去焚燒紙錢,鄧九公父女卻突然放聲大哭。何玉鳳見狀也陪著落淚,戴勤家的和隨緣兒媳婦則跪在她身後跟著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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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或許會好奇,鄧九公父女這是在為何太太難過嗎?何太太為人忠厚老實,加上後來生病,鄧九公與她本就交情不深,就連和褚大娘子相處的兩年多時間裏,也沒怎麽深聊過家常,他們哪兒來這麽多眼淚?其實,父女倆各有各的心事。
    鄧九公心裏感慨:人活一輩子,雖說兒子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但對家庭來說卻不可或缺。就像何家夫妻,如果能有安公子這樣的好兒子,何至於讓女兒去報仇、守孝?即便有何玉鳳這樣頂天立地的女兒,做到這個份上,她心裏也不知藏著多少難以言說的苦楚。而且,世事難料,又怎麽能指望一定能遇到安老爺這樣拚死相助的人?再想到自己,也隻能依靠女兒照顧,都快九十歲的人了,難道還能指望養兒防老?就算真有兒子,萬一不成器,不僅無法依靠,自己晚年還要默默承受痛苦,倒不如無牽無掛,還能少些煩惱。這便是鄧九公心中所想。
    褚大娘子則想著:身為女兒,雖然和兒子侍奉父母的方式不同,但同樣都要盡孝報恩。何玉鳳如此出色,做女兒也不比兒子差。可惜命運不濟,遇上這樣的遭遇,實在無奈。再看看自己,雖說能陪在父親身邊盡孝,但父親年事已高,身體就像春天的寒、秋天的熱,看似硬朗,實則脆弱,“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就算自己再孝順,也不能要求夫家永遠延續鄧家香火。這便是褚大娘子的心事。
    不過,父女倆心疼何玉鳳、舍不得她離開的心意卻是相同的。正因為這份不舍,他們才早早做了打算,想在姑娘啟程時,表現得幹脆利落,不流露出悲傷,好讓她安心北上,走上安身立命的正途。所以,他們要借著今天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就當是提前告別。這份心思,既有英雄般的果決,又飽含著兒女間的深情。
    當下,鄧九公父女哭得悲悲切切、抽抽噎噎,場麵十分淒慘。安老爺和張老趕忙上前,好說歹說才把鄧九公勸住;安太太和張太太也過來勸慰褚大娘子,張金鳳則去安撫何玉鳳。安太太對褚大娘子說:“姑奶奶,歇會兒吧,別再惹大姑娘傷心哭了。”這一句話,反而勾起了褚大娘子心中對何玉鳳的不舍,她越想越委屈,又哭個不停。眾人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終於讓大家止住了眼淚。隨後,褚一官帶著眾人撤下飯菜,鄧九公叮囑道:“姑爺,這桌菜可別糟蹋了,撤下去熱一熱,待會兒給裏頭的人吃。”褚一官連忙應下,便和華忠等人擦淨桌子出去了。
    此時,山上山下、遠村近鄰的許多男女老少紛紛前來祭奠。有人帶來成串的紙錢,有人糊了紙包袱裝上金銀錁錠,還有人特意買了成對的小蠟燭,拿著高高的香,堅持要點燃蠟燭、燒了香才肯磕頭;更有人煮了兩隻肥雞,拴著一尾活魚來供奉;甚至有人提著一蒲包點心、十來個雞蛋、幾塊粘糕餅子,也來上供磕頭。這些人之所以來,一是因為何玉鳳平日裏對他們十分寬厚,出手又大方,誰家手頭緊要點錢,隻要開口,她有求必應;二是有她住在山裏,一般的土匪惡霸不敢輕易來騷擾;三是這山裏大多是鄧九公的產業,大家見東家都如此重視,也都想借此表達一番心意。所以,每個人都是真心實意地磕頭禮拜,不少村婆村姑還一邊感歎一邊抹眼淚。換作往日,何玉鳳早就不耐煩了,可不知是不是因為安老爺昨天那番話,讓她的心暖了起來,再也涼不下去,她不僅沒有厭煩,反而紅著眼圈,說了許多感謝的話,感謝大家這兩三年來照顧母親、幫忙料理家中事務的辛苦。
    一番應酬下來,眾人散去時,眼看就要到晌午了。鄧九公說道:“大家肯定都餓了。”便催促著開飯,自己則陪著安老爺父子和張老到外麵入座。不一會兒,飯菜就端了上來,滿滿一桌的燕窩、肥美的海參、大片的魚翅,還有油雞、填鴨等美味佳肴。褚大娘子拿著筷子,站在桌邊對張太太說:“張親家媽,不是我怠慢您,我們老爺子和二叔是拜過把子的兄弟,二嬸也算半個主人,今兒您可得坐上座。”張太太連忙擺手,扭過頭去說:“姑奶奶,你別讓了,我可不吃這飯。”安太太好奇地問:“親家,您這麽早就吃過飯來了?”
    張太太答道:“哪兒吃了呀!雞叫三遍就急著往這兒趕,哪有功夫吃飯?”張金鳳關切地問:“媽,您沒吃飯,這會兒為啥不吃呢?是身體不舒服嗎?”張太太皺著眉直搖頭:“不是,不是。”褚大娘子笑著問:“那到底為啥呀?您可別挑我理啊?”張太太急忙解釋:“哎喲,姑奶奶!我可不懂啥叫挑禮!你們吃你們的,別管我,菜涼了可惜了的。”大家一頭霧水,紛紛猜測原因,張太太卻隻說:“沒原因,我自個兒心裏有數。”
    何玉鳳在一旁看著,心裏也犯嘀咕:“這位太太平時沒這麽倔啊,今兒這是怎麽了?”忍不住問道:“您該不會是怪我沒招呼好吧?我穿著孝服,實在不方便招待客人。”張太太一聽急了:“姑娘,這是啥話!我要是怪你,還算個人嗎?跟你說實話吧!自打去年你在廟裏救了我們一家子,第二天咱們就分開了。我當時就跟老伴兒說:‘也不知啥時候才能再見到這姑娘,見著還好,見不著,咱下輩子就變牛變馬給她耕地拉磨!’誰能想到今兒又見到你了!昨兒一聽說信兒,我倆高興得不得了,還趕緊念佛許願。老伴兒許願說以後逢山就去拜,見廟就磕頭;我呢,就許願為你吃齋。”何玉鳳疑惑道:“您許願為我吃齋也行,可今兒又不是初一十五,也沒遇上啥災病,為啥非得吃齋呢?”張太太一本正經地說:“我不管,我許的是一年三百六十天的長齋!”安太太趕忙勸道:“親家,這可使不得,哪有這樣的道理。”可張太太隻是一個勁兒地擺手搖頭,根本不聽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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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大娘子見狀,隻好先招呼大家吃飯,一邊說:“那也不打緊,我讓人趕緊給您炸點鍋渣麵筋,下碗素麵,單獨給您做。”張太太卻大聲嚷嚷起來:“姑奶奶,別白費事兒!我不吃!別說鍋渣麵筋,我連醬油都不沾,我許的是白齋,就吃白飯!”褚大娘子忍不住笑道:“哎喲,我的親家媽!一年到頭不吃帶鹽帶醬的東西,萬一身上長出白毛可咋辦?”這話逗得眾人哈哈大笑,可張太太卻一臉嚴肅,絲毫不受影響。褚大娘子沒辦法,隻好讓人端來一碟饅頭、一碟豆子和芝麻醬,還有一碗熱騰騰的米飯。隻見張太太把饅頭和芝麻醬推到一邊,一口氣白嘴吃了三碗飯,說道:“行了,再給我點開水,我不喝濃茶,吃白齋不能喝茶。”
    張金鳳看著母親,又覺得好笑又心疼,說道:“媽,您這樣可不行啊!雖說為了姐姐許願是好事,可這白齋要吃到啥時候才是個頭啊?”張太太認真地對女兒說:“啥時候是個頭?我跟你說,等你姐姐有了婆家,日子過得安穩了,我才開齋!”何玉鳳剛想說話,眾人先笑了起來,紛紛說:“這可使不得!”張太太卻堅持道:“你們都別勸了!許願就得算數,咱們這兒一動念頭,西天的老佛爺馬上就知道了,可不能反悔!反悔就是造孽!我自己造孽也就罷了,這是為姑娘許的願,反悔了不是給姑娘添罪過嗎?‘恩將仇報’,那能叫人話嗎?”
    何玉鳳一邊吃飯,一邊聽著張太太這番話,仔細一想,心裏暗自嘀咕:“我何玉鳳從十二歲開始,單槍匹馬闖蕩這些年,什麽樣的場麵沒見過,從沒服過軟、吃過虧。就算是昨天安伯父那樣有學問、有見識的人,我也能說上幾句。可今兒碰上這位太太,簡直像個‘魔障’,我是真沒轍了。這會兒跟她講道理,肯定說不通,隻能以後再慢慢商量了。”
    各位,這念佛、吃齋的事兒,儒家向來不提倡,其實和佛門的教義也沒多大關係。不過,這道理跟婦道人家可講不明白。為啥呢?有些人是為了省錢,吃齋能省點買魚肉的花銷;還有些人是為了清腸胃,解解油膩。偶爾吃齋倒也無妨,可要像張太太這樣,堅持一年三百六十天隻吃白飯,可太難了!就說剛才,她一口氣吃了三碗白飯,再喝點涼水,一般人肯定得胃酸難受。可沒想到,她從這一頓開始,真就鐵了心吃白齋,任誰勸都沒用。您說她哪懂什麽“恒心”“定力”?不過是出於內心的一片赤誠。這就像聖人說的:“隻有天下最真誠的人,才能充分發揮自己的本性。”又說:“隻有天下最真誠的人,才能感化他人。”作者花這麽多筆墨寫張太太吃白齋,自然不是無緣無故。各位記好這話,且看以後張太太開齋的時候,這些情節到底有什麽作用。
    閑話不多說。裏外眾人吃完飯,張老夫妻惦記著店裏沒人照看,便匆匆告辭回去。鄧九公、褚一官送走張老後,又陪著安家父子回到屋裏。安老爺告訴安太太,已經派梁材去臨清找船了,大家又開始商量將來乘船時人員怎麽安排、行李怎麽放置。正討論得熱鬧,一個莊客悄悄進來,給褚一官使了個眼色,把他請了出去。不一會兒,褚一官回來,在鄧九公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隻見鄧九公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問:“他們怎麽會得到消息來了?”褚一官解釋道:“您想啊,他們離這兒也就二三百裏地,雖說不敢直接來這兒搗亂,可這兒兩頭都通著大路,人來人往的,消息哪能瞞得住?”
    安老爺聽見,趕忙問:“誰來了?”鄧九公麵色凝重地說:“就是我前幾天跟你說的那個海馬周三。”接著又回頭問褚一官:“就他一個人?”褚一官搖頭道:“怎麽會一個人!他們四個寨子的頭領都來了,我認識的有牤牛山的海馬周三、截江獺李老、避水獺韓七,癩象嶺的金大鼻子、竇小眼兒,野豬林的黑金剛、一簍油,雄雞渡的草上飛、叫五更,還有一個我不熟,但他跟小華相公認識,還打聽二叔的事兒呢。”鄧九公聽了,低頭沉思,滿臉都是為難的神色。
    先打住!聽到這幾個人不三不四的綽號,想必大家都好奇,他們究竟是什麽人物,有著怎樣的來曆?海馬周三原名周得勝,正是當年被十三妹姑娘用刀砍斷鋼鞭,打倒在地,還差點被逼著塗脂抹粉,最後饒他性命並立下罰約的那個人。他原本是江洋大盜,因擅長駕船,總能搶得有利風向,順流而行,在水麵上交戰時,他的船快如奔馬,因此得了“海馬周三”這個綽號。
    李老名叫李茂,韓七名叫韓勇。這兩人極為擅長潛水,能在水底潛伏長達三日三夜。李茂使一對熟銅拐,能潛在水底跟著船走,瞅準時機,一拐搭住船幫,翻身上船,掄起銅拐,不管船上有多少人,都能被他打下水,輕鬆將船據為己有;韓勇則使用一柄短柄镔鐵狼頭,腰間係著一條鎖鏈,鎖鏈末端拴著一根一尺多長的百煉鋼錐,形狀就像大號的冰鑹。他靠著這兩件兵器,專門在水下鑿船底,再大的船,被他鑿出個窟窿,灌進水後就動彈不得,隻能任他劫掠。因為他們倆在水中的危害,人們把他們比作江裏吃人、水底毀船的水獺,稱他們為“截江獺”“避水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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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三人原本在淮南、三江、兩浙等地的江河湖海劫掠客商,水師官兵都不敢輕易招惹。後來施世綸任漕運總督,收編眾多綠林好漢圍剿海寇,他們在水上待不下去,又不願歸降,便轉戰陸路。他們聯合了旱路上的黑金剛郝武、一簍油謝標、草上飛呂萬程、叫五更方亮四人。郝武使一根金剛降魔杵,謝標用一把雙刃镋,呂萬程擅長雞爪飛抓,方亮則不用兵器,隻持一麵遮身牌,藏在牌後用鵝卵石打人,百發百中。這九人分別占據牤牛山、癩象嶺、野豬林、雄雞渡四座山頭,打家劫舍。
    等等!說書的,你這話聽起來有些誇大其詞。我大清江山穩固,太平盛世,君聖臣賢,兵強馬壯,怎麽能和季漢、南宋相提並論,任由這夥人像《三國演義》裏的黃巾賊、《水滸傳》裏的梁山泊好漢那樣胡作非為?難道那些總督、提督、道台、參將等官員都不管事嗎?
    各位,這事兒得結合當時的形勢來看。我朝自開國以來,除了日常事務,先是平定前三藩之亂,接著又處理後三藩事務,隨後還有西北兩路的大規模戰事,算起來曆經多少年,多少大事!那些王侯將相哪有一天能安閑?好不容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海馬周三這夥人,就像人身上的癬疥、良田裏的蒺藜,不值得大動幹戈。而且他們雖違法亂紀,但隻是為了溫飽,隻搶劫客商,從不擄掠婦女,更不敢攻打城池;貪圖錢財卻不害人性命,也不敢公然對抗官府,所以一直沒被官府查辦。
    在太平年月,誰願意無端生事,反而讓百姓受累?就算有人被劫,像談爾音那樣的,丟了不義之財,也隻能默默忍受,哪敢聲張?再說,當年鄧芝龍、郭婆帶那樣的大盜,朝廷都網開一麵進行招撫,饒他們性命,何況這些小毛賊?這正體現了我朝的仁厚,掌握著生殺大權。要是沒有這些緣由,作者又怎會隨意編造?
    言歸正傳。牤牛山的海馬周得勝、截江獺李茂、避水獺韓勇三人,某天閑著無事,約了癩象嶺的金大鼻子金大力、竇小眼兒竇雲光,野豬林的黑金剛郝武、一簍油謝標,雄雞渡的草上飛呂萬程、叫五更東方亮,在牤牛山山寨聚會。這時,負責打探消息的小嘍囉來報:“發現一夥大行李,箱籠眾多,估計金銀財物不少。隻是白天人多,不好下手。現在聽說這夥行李在茌平老程家落腳,特來稟報。”九人聽了,喜笑顏開,都說:“運氣來了,生意上門!”
    海馬周三轉頭吩咐一個小頭目:“兄弟,辛苦你跑一趟。你從大路跟著他們,看看他們住哪家店,再打聽清楚情況,有沒有麻煩。趁大夥都在,等你消息,咱們一起行動。”小頭目領命,喬裝打扮後,下山朝茌平大路趕去。
    他到了茌平鎮,先在小飯鋪填飽肚子,然後在街上閑逛,想找個“眼線”。所謂“眼線”,就是強盜在沿途收買的熟人,幫他們打探消息,也叫“地土蛇”“臥蛋”。他找到這些人,打聽到那批行李住在悅來老店,行李主人帶著家眷走親戚去了,店裏沒剩幾個人。小頭目大喜,又問:“打聽到行李主人的底細了嗎?”那人說:“問清楚了。主人姓安,是旗人,做過南河知縣。現在是他家少爺從京城來,接他回京城,路過這裏。”小頭目一聽,大驚失色:“壞了!這不是我的恩官安太老爺嗎?幸好我來打聽了!”
    原來這個小頭目叫石坤,綽號“石敢當”。他曾在南河工地當夫頭,受過安老爺的恩惠。之前安公子路過牤牛山,邀請公子上山喝酒的就是他。石坤急於回山報信,沒走原路,抄近道從岔道口進了青雲堡,想經桐口出去。走到青雲堡時,他滿頭大汗,口渴難耐,便在安老爺曾歇腳的小茶館喝茶。他看到莊上的人來來往往,挑著圓籠,裝著廚具、肉菜,都往山裏送。石坤和鄧、褚翁婿相識,就問跑堂的:“今天莊上有什麽事,這麽熱鬧?”
    跑堂的回答:“鄧九太爺在這兒,爺兒倆這幾天天天進山裏幫人辦喪事,明天守靈,後天出殯。”石坤又問:“山裏哪家這麽重要,要鄧九太爺親自幫忙?”跑堂的說:“聽說是鄧九太爺女徒弟十三妹家。”石坤心裏一驚:“十三妹姑娘對我們山寨有恩,怎麽沒聽說她家有事?”忙問:“她家誰去世了?”跑堂的說:“好像是她母親。”石坤暗想:“這事得讓寨主知道。”他喝完茶,付了錢,急忙趕回牤牛山,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眾人。
    周得勝聽後,對其他八人說:“幸好打聽清楚,這行李動不得。”眾人有的知道緣由,有的不清楚,紛紛詢問原因。周得勝便把當年去找鄧九公,遇到十三妹,被打敗又被饒恕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眾人說:“既然這樣,我們不能壞了山寨的義氣。”
    有人可能納悶,十三妹刀斷鋼鞭的事,除了海馬周三、截江獺、避水獺三人親身經曆,其他人跟著講什麽義氣?其實做強盜也有他們的規矩。海馬周三覺得,被十三妹打敗是兵家常事,但她饒了自己受辱的羞恥,就是給了麵子;其他人則認為,大家都是綠林中人,“一筆寫不出兩個綠林”,照顧周三的麵子,就等於照顧大家的麵子。所以周三一說,眾人立刻異口同聲表示要“以義氣為重”,盡管他們很多人都沒見過十三妹,也不清楚具體情況。這就是所謂的“盜亦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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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馬周三見眾人如此仗義,便說:“今天因為我的緣故,耽誤了弟兄們的買賣,明天我該擺酒賠罪。但聽石兄弟說,十三妹姑娘家有喪事,明天守靈,我得和韓、李二位兄弟去盡份心意,不能在山上招待大家,改日再好好補償。”眾人中數黑金剛郝武年紀最大,他身高六尺,膀大腰圓,黑紅臉膛,濃眉大眼,下巴留著鋼須,性格火爆。他一聽周三這話,大手一揮:“周兄弟,你這就見外了。咱們弟兄有財同享,有馬同騎,你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何況這十三妹姑娘聽起來是個英雄,難道隻有韓、李二人該給她母親磕頭,我們就不該去?在座誰要是不給周兄弟麵子,不一起去,先吃我黑金剛一杵!”眾人紛紛稱是,決定一起去,並請石坤帶路。海馬周三十分高興,立刻吩咐在山寨準備一口大豬、一隻肥羊、一大壇酒,又買了香燭紙錢,派人先送到路上等候。
    眾人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淩晨,這十位好漢都沒攜帶任何兵器,隻帶了兩名負責照看馬匹的嘍囉,從牤牛山朝著青雲山趕來。等打聽到十三妹的山莊位置,一行人快馬加鞭來到門前,下馬時,正巧隨緣兒在莊門外閑逛。石坤從前做夫頭的時候,常見隨緣兒跟著安老爺到工地監督,便上前打招呼,還向他打聽安老爺的情況。
    這番情景,除了作者心裏清楚來龍去脈,就連鄧、褚兩家都不明就裏,安老爺更是滿心疑惑。他暗自思忖:“隨緣兒怎麽會認識這群強盜?他們又為何打聽我?”再看鄧九公低頭不語,一臉為難的樣子,剛想開口詢問,隻見鄧九公抬起頭說道:“老弟,今天這事有些棘手。他們既然來了,不讓進不合適。在姑娘眼裏,這夥人不過像腳下的泥土,不值一提,他們自己也習慣了姑娘的厲害;但你畢竟做過官,雖說如今已不在官場,可弟婦和侄兒媳婦哪見過這陣仗?這裏又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回避,這可如何是好?”說著,又轉頭對玉鳳姑娘說:“姑娘,要不你到前廳見見他們,打發他們早點回山吧。”
    玉鳳姑娘回應道:“我也正這麽想。我出去見他們倒沒什麽,不過他們既然是來上祭的,按照禮數,應該讓他們到靈前盡禮。而且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也得和他們見一麵,把以前的事情做個了斷。至於安伯父一家,確實不適合和這夥人見麵,如今暫且請他們到後廈的裏間回避一下,還望不要介意。”安老爺和安公子聽了倒沒什麽,可安太太和張姑娘一聽說要把這群人讓進來,頓時嚇得手心直冒冷汗。
    褚大娘子連忙安慰道:“二嬸娘,您別害怕。這些人都是我父親的手下敗將,況且還有我何家妹子在,沒什麽好怕的!”說著,一手攙扶起安太太,一手拉著張姑娘,連同安老爺父子一起,請到後廈西裏間暫時躲避。鄧九公吩咐人點上靈前的香燭,又讓人把帶來的豬、羊、酒和紙錢等祭品抬到院子裏擺好,隨後讓褚一官去請那夥人進來。安老爺和公子站在裏間的簾子邊上向外張望,安太太婆媳倆和褚大娘子則在板壁邊的方窗前悄悄聽著外麵的動靜。
    不一會兒,隻聽見院子裏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群橫眉怒目、挺胸凸肚的人走了進來。他們個個穿著纓帽緞靴,外披長袍,內著短褂。進門後,眾人威風凜凜地朝著靈前拜祭,拜完起身便向玉鳳姑娘行禮。隻聽玉鳳姑娘大大方方地說道:“周、韓、李三位,之前承蒙你們看在我那張彈弓的份上,跑了一趟淮安,我還沒來得及道謝,今天又勞煩各位大老遠備禮來上祭!”海馬周三趕忙回應:“這點小事,哪敢讓姑娘掛在嘴邊!老太太離世,我們早該來幫忙,隻是消息知道得晚了,所以今天才趕來。聽說明天就要出殯,要是有需要我們的地方,姑娘盡管吩咐,哪怕是抬杠、鏟土,我們出點笨力氣,也算是盡份心意。”
    玉鳳姑娘說:“這事就不麻煩各位了。其實明天不出殯,我母親也不會葬在這裏。過幾天,我要扶柩回鄉。我走之後,隻希望你們還能像我在這裏時一樣,好好敬重鄧九太爺,別讓我的鄉親們受欺負,這就是你們的好意了。”海馬周三說:“姑娘放心,這話三年前就在大夥麵前說清楚了,我們怎敢反悔!”
    玉鳳姑娘說:“如此甚好,可見你們講義氣。我就不奉陪了,請外麵喝茶吧。”眾人響亮地答應一聲,連忙退了出去。
    嘿!各位瞧瞧,這姑娘架子擺得十足,這群強盜卻賠盡了小心!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財能壓服奴婢,技藝能震懾同行”,也叫“一物降一物”吧。
    眾人退到院子裏,這才悄悄問鄧九公:“從沒聽說這裏是姑娘的家鄉,剛才她說要扶柩回鄉,是怎麽回事?”按理說,這問題輪不到他們問,鄧九公也沒必要耐心解釋,這樣還能省了作者不少筆墨。可鄧九公這會兒剛結交了安老爺這樣的好兄弟,又成功勸服十三妹這樣的得意門生,心願已了,恩情已報,心裏正暢快著呢。就算沒人問,隻要話頭帶到,他都想多說幾句,更何況問這話的還是海馬周三這群人,以他的性子,哪憋得住?隻見他一把捋起銀絲般的長胡子,歪著頭笑道:“哈哈!老弟兄們想聽?聽我慢慢道來。”他等不及到別處,就在院子的太陽底下,從姑娘當初如何立誌為父報仇講起,一直說到安老爺怎樣勸她回鄉合葬雙親,一個細節都沒落下,一邊說一邊比劃,時而高聲叫嚷,時而開懷大笑,把事情原原本本向眾人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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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聽了這番話,一個個低下頭,許久都沒說話。突然,黑金剛郝武一拍腦門,歎了口氣,對眾人說:“兄弟們!照這麽說,咱們都錯了,大錯特錯!想想看,誰沒有父母?誰又不是父母的孩子?這位姑娘雖是女流之輩,但就看她這份孝心,不忘為父報仇,還盡心奉養母親,又遇上安太老爺這樣慈悲仗義的人成全她。這才叫英雄之間相互賞識,兒女情長產生共鳴!咱們空有英雄好漢的名號,從小不聽父母教誨,不讀書,不務正業,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盡幹些胡作非為的事,最後成了強盜。可憐我黑金剛,家中八十多歲的老母親,我何曾好好孝順過一天?就算得了不義之財,她吃穿用度也整日提心吊膽。各位兄弟都回山去吧,我從今往後洗手不幹了,我要把母親從山寨接出來,找個安穩地方,哪怕種地刨食,向老天爺討口飯吃,也要讓老母親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再也不當這強盜了!”
    眾人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本就有些觸動,再加上黑金剛這番話,紛紛說道:“黑哥哥說得對!我們當中,有的父母已經離世,有的還健在,既然已經醒悟,若不趁早回頭,肯定得不到老天庇佑。我們不如齊心協力,今天就脫離綠林,這才是正路!”鄧九公聽了,高興得大喊:“好!”還豎起大拇指稱讚道:“這才是我鄧老九的好朋友!”說著,眾人一起向鄧九公深施一禮,說道:“鄧九太爺,我們這就回山收拾房間,接回老小,把馬匹器械都處理掉。嘍囉們願意留下的,就當隨身隨從;不願意的,就讓他們自謀生路。我們這就告辭,去做正經事了。”
    鄧九公趕忙伸出雙手攔住眾人,大聲說道:“先別走!我鄧某人還有幾句話要說,大家可別誤會我的意思。我尋思著,你們這一散夥,雖說身上都有些盤纏,但一時之間沒個安身之所,也沒有正經營生可做;再說,知心好友千金難換,你們老弟兄們天天在一起,這一分開,多沒意思。你們瞧瞧這青雲山周圍,隻要我鞭子指到的地方,站著的房子、躺著的田地,都是我鄧老九的。隨便找個村子、莊子騰一騰,都能安置下你們。要是房子不合適,山上有的是木料,憑老弟兄們的本事,自己蓋房子也不在話下。要是真想種地務農,這山裏荒地多的是,山價地租我分文不收。等以後閑下來,我把你們都叫來,找個樹蔭涼兒,痛痛快快喝上幾頓酒,豈不快活?”
    眾人聽了,連忙推辭:“這怎麽好意思麻煩您呢?”鄧九公接著說道:“先別忙著拒絕,我還有話要說。方才提到的安太老爺,你們連麵都沒見著,隻是聽我講了幾句,就決心改邪歸正了。這樣一位救人於水火的菩薩,你們難道不想親眼見見?”眾人一聽,齊聲說道:“求之不得!隻是不知這位老爺現在何處?”鄧九公哈哈大笑:“告訴你們,他就在屋裏坐著呢!”說罷,便朝著屋裏大聲喊道:“老弟呀,快出來!你看,又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安老爺在屋裏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又驚又喜:“沒想到這夥強盜竟有這般覺悟,可見良心未泯!”聽到鄧九公的呼喚,他整理好衣冠,從容地走了出來。石敢當石坤一眼望見安老爺,趕忙對眾人說:“各位兄弟,這就是我的恩官安太老爺,咱們快磕頭拜見!”眾人齊刷刷地跪倒在地,說道:“太老爺在上!我們都是不懂事的人,本不敢驚擾您,如今鬥膽求見,還請太老爺指點幾句,讓我們來世也能有個好前程!”
    安老爺站在台階上,笑容滿麵地拱手說道:“各位壯士請起!方才的話我都聽見了。常言說‘孽海茫茫,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們今日的決定,才稱得上是真英雄,才對得起父母養育之恩!從今後安分守己,做個良民,上天定會保佑你們。至於鄧九公的好意,就別推辭了,成全他這番情義。你們不妨賣掉戰馬買頭牛,放下兵器拿起鋤頭,學學古人‘賣刀買犢’的故事,這在綠林之中也是一段佳話。再說,你們個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日後若有邊疆戰事,去戰場上拚殺一番,也好為父母掙個榮耀。”眾人聽一句,應一句,聽到最後,又一齊磕頭致謝:“謝太老爺的金玉良言!”誰說“渡人難”?說到底還是度人的人沒本事罷了!
    閑話不多說。安老爺說完,點點頭,抬手示意,轉身回房。鄧九公便邀請眾人到前廳休息。眾人滿心歡喜,出門上馬離去。後來,這夥人果然拖家帶口投奔了鄧九公,在青雲山裏聚成一個小村莊,靠種地為生。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當天眾人散去後,大家吃著東西,談論起這件事,都覺得十分痛快。看看天色漸晚,安家父子和鄧家翁婿返回褚家莊,安太太帶著兒媳與褚大娘子則留在青雲山莊。一夜無話。
    第二天是何太太去世後的首七,鄧九公為何玉鳳準備了一桌祭品,讓她自行祭奠。何玉鳳拈香獻酒,一番祭拜哭泣,自不必細說。祭禮結束後,大家幫她暫時換下孝服。封好靈柩,鄧九公立刻派了兩名穩重的莊客和八個長工留守,又讓人把何玉鳳的細軟運到莊上,粗重物件分給眾人,還另外準備了賞賜。很快,車輛都已備好,眾人一同前往褚家莊。山裏的村婆村姑們望著何玉鳳離去,滿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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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玉鳳到了褚家莊,進門就先拜謝鄧、褚兩家的照顧。姨奶奶也連忙準備煙茶飯食。褚大娘子先是去看了看孩子,接著就開始忙裏忙外:騰房間、準備吃食、給何玉鳳打首飾、做衣服,還要收拾上路的行李,忙得兩隻腳都快停不下來。鄧九公想請安老爺一家和何玉鳳去二十八棵紅柳樹住幾天,可何玉鳳經曆了這麽多事,就想靜一靜,不像從前那樣好動了。褚大娘子也實在抽不開身,便勸父親:“老爺子,不是我掃您的興。這兒就是您的家,家裏二老都在,去西莊看誰呢?再說,安老爺他們大概也看過咱家的房子了。忙了這麽多天,大家也該歇歇,準備上路了。您疼徒弟,也得心疼心疼女兒呀,您瞧瞧我手頭上多少事兒,哪有功夫兩頭跑?這都是小事。要是再寫去二十八棵紅柳樹的事兒,文章的節奏不就亂了,作者還怎麽收尾?”安老爺、安太太本就不想去,鄧九公向來寵愛女兒,聽她這麽一說,哈哈一笑,便不再提了。
    隨後,安老爺和安公子搬到大廳西耳房,安太太婆媳與何玉鳳住在東院,還把張老夫妻也請了過來,所有車輛行李都安置妥當,準備從這裏出發。好在莊上有個大馬圈,另開了門,進出方便,一時間,鄧家東莊熱鬧得像個客棧。接下來的日子裏,鄧九公要麽陪何玉鳳聊天,要麽和安老爺喝酒;褚大娘子一有空,就到東院找張姑娘,陪著何玉鳳解悶,變著法兒做吃的,卻從不提分別的事。安公子因為何玉鳳在內宅,不便時常出入,就和嶽父、小程相公、褚一官待在一起。
    這天,梁材從臨清雇船回來,雇了頭二三三號太平船,還有專門裝行李、運夥食的船,都停在十裏外的渡口。大家商量後決定:安太太帶著兒子媳婦、仆婦丫鬟坐頭船;張太太、戴勤家的、隨緣兒媳婦陪著何玉鳳,守著靈柩坐二船,張老和戴勤帶著小廝在船上照應;安老爺坐三船。分配好後,就開始往船上搬運行李。人多力量大,不到兩天,所有東西都搬運完畢。
    安老爺、安太太又派華忠和程相公先走旱路回家,讓張進寶提前準備。何玉鳳覺得那頭烏雲蓋雪的驢兒以後用不上了,便還給鄧九公。安老爺見這驢兒神駿,就向鄧九公要了過來,打算日後騎著它踏雪賞景。張老家的牛、驢和車輛,也都交給華忠一並帶走。
    一切準備就緒,第二天就要搬靈上船。這天,鄧九公和褚大娘子正在收拾何玉鳳的梳妝匣、吃食簍子和隨身包袱,何玉鳳看著這父女倆,心中滿是不舍,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她剛要開口,鄧九公就說:“先別傷感,咱們先忙正事,到時候我們還能送你幾程呢。”何玉鳳信以為真。正說著,她看見牆上掛著自己的彈弓,便說:“我早說過把這彈弓留給您,不能失信,現在還是留下吧,您見了彈弓就像見了我。”
    褚大娘子趕忙說:“先別忙著送人,這彈弓有人借走了。”何玉鳳疑惑地問:“誰借的?”張姑娘接過話茬:“是我。一路上有它保平安,我們可離不開。姐姐先借我們掛在船上壯膽,到家就還你,到時候你想送給誰都行。”何玉鳳向來豪爽,不在意這些小事,便說:“行吧。”這時,她又想起那塊硯台,說道:“對了,那塊硯台你們總拿我打趣,一會兒說在這兒,一會兒說在那兒,現在別再忘了,趕緊拿出來還人家。”褚大娘子說:“你怎麽不早說!前幾天裝箱子,我順手放在你裝衣服的箱子裏了,現在壓在艙底,不好拿呀。”何玉鳳埋怨道:“你這幾天忙糊塗了,收起來做什麽?”褚大娘子笑道:“也好,他們借了咱們的弓,咱們留著他們的硯台,等你到京城再還。你要是怕忘了,我找個人提醒你。”
    說著,她轉頭對張姑娘說:“大妹子,到家後可得提醒兩位老人家,把硯台‘取’過來。”說完,兩人相視一笑。何玉鳳正忙著和奶娘、丫鬟整理鞋襪雜物,沒留意她們話裏有話。這正是“鴛鴦繡了從頭看,暗把金針度與人”,其中深意,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晤雙親芳心驚噩夢完大事矢誌卻塵緣
    上回說到,安、何兩家忙著準備啟程,鄧、褚兩家則忙著送別,一邊行色匆匆滿心歸意,一邊滿懷離愁別緒,這些情節都已交代清楚。一夜過去,平安無事。
    第二天,天還沒亮,何玉鳳就起床了。她看到安太太婆媳、張太太,還有鄧九公的姨奶奶都已梳洗完畢,正守在一旁,指揮著仆婦丫鬟們收拾隨身行李。唯獨不見褚大娘子的身影,何玉鳳心想,她大概是在忙著操持那邊的事務,抽不開身,於是也急忙梳洗,打算趁這個時候先去拜別鄧九公和褚大娘子,好好敘一敘離別的情誼。然而,當她向姨奶奶打聽時,才得知父女倆五更天就進山安排起靈的事情去了。
    何玉鳳聽後,忍不住說道:“我在這兒整整住了三年,承蒙他們父女倆諸多照顧,此番離去,也不知今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正有一肚子的話想說,怎麽這麽早就走了?走的時候也不跟我說一聲!”安太太趕忙解釋道:“九公留下話了,說從山裏走,得繞一大圈路。他帶著姑爺、姑奶奶,還有你大兄弟都先去了,留下你大爺在這兒照應。咱們娘們兒就從這兒出發,到碼頭登船等著。反正到了船上,他們爺倆肯定會來,到時候有的是時間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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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玉鳳聽了,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匆匆和大家吃了點東西,向姨奶奶辭行後,便收拾準備出發。
    眾人來到大廳,安老爺早已在外麵等候。褚家的仆役,還有戴勤、隨緣兒、趕露兒等人,也早就把車輛停在了東邊的大院子裏。安老爺讓人在前頭引路,一行人便在院子裏上了車。安太太和何玉鳳同坐一輛車,張太太則和張金鳳坐在一起。安老爺看著眾人都上了車,自己才最後上車,帶著戴勤等人護送大家一同出發。
    車隊從青雲堡出了岔道口,沿著大路朝著運河方向駛去。總共十來裏的路程,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遠遠望去,渡口碼頭邊停靠著三隻大太平船,還有幾隻專門運送夥食的小船。晉升、梁材、葉通等人早已在船頭等候。鄧九公擔心安老爺帶的人手不夠,特意派了三個穩重的莊客,還帶著幾個壯漢,讓他們一路護送大家到京城。這些人看到車輛抵達碼頭,立刻忙活起來,搭跳板、搬行李,將眾人一一安頓在安太太所在的船上。
    何玉鳳雖然曾跟著父親去過一趟甘肅,但走的是陸路,從未坐過長船。如今一上船,眼前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新鮮,船上的獨特氛圍,與陸路行旅截然不同,讓她耳目一新。
    張太太一進船艙,就開始找何玉鳳的行李。張金鳳說道:“媽,您和姐姐都在那條船上住,行李也在那邊呢。”張太太一聽,說道:“那我倆不在這兒睡呀?那我回去,看著行李去。”說著,就往臥艙走去。安太太連忙攔住:“親家,不著急,那邊有人看著呢。你剛才都沒吃東西……”話還沒說完,張太太就打斷道:“我吃啥飯呀?我就吃那一大碗白飯!等你們吃的時候,給我盛一碗送過去就行。”說完,徑直往另一艘船去了。
    大家稍作休息,隻見褚大娘子坐著車匆匆趕來。她一進艙門就說:“敢情你們都到了,我來晚了!誰知道這一繞路,多走了十多裏地!”接著,她轉頭對何玉鳳說:“路上走得挺順當,你放心。這回可真辛苦大少爺了,一走就是三四十裏路。老爺子和你姐夫還能輪流坐車,他卻一步不離地跟著靈柩走。我讓人去勸他坐車,他說不累,還說是二叔吩咐的,讓他緊跟著。你們就等著瞧吧,等他到這兒,保準累得不成樣子。”
    安太太接口道:“他一個小孩子家,也該替替他姐姐!”何玉鳳聽了,心裏滿是感動與愧疚。正想和褚大娘子再說些什麽,卻見她突然問道:“張親家媽去哪兒了?”張金鳳回答:“她惦記著姐姐的行李,剛去那邊船上了。”褚大娘子聽了,說道:“也是,我也過去看看。”說著,起身就要走。何玉鳳連忙說:“你到底在急什麽,這麽慌裏慌張的?”話還沒說完,褚大娘子已經出了船艙。
    沒過多久,晉升進來稟報:“何老太太的靈柩快到碼頭了。”安老爺聽了,說道:“既然這樣,我得去岸上迎一迎。你們先別亂動,那邊人多擁擠,船上沒地方躲,等靈柩安置好了再過去。”說完,便下船去了。過了一會兒,靈柩運到,隻聽見那邊一陣忙碌,等安置妥當,幫忙的人夫才漸漸散去。船上的人趕忙裝上槅扇,擺放桌椅,打掃得幹幹淨淨,安老爺這才請何玉鳳過去。安太太和張金鳳也陪著一同前往。
    何玉鳳走進船艙,看到母親的靈柩包裹得嚴嚴實實,安放得穩穩當當,比當年父親回京時的安排還要周全。她急忙上前,拈香磕頭,祭拜母親。因為和安老爺一家同行,她強忍著悲痛,沒有放聲大哭。拜祭完起身,正想向眾人道謝,卻發現褚大娘子不見了蹤影。她趕忙問道:“褚大姐姐呢?幹脆把師傅也請來,大家一起敘敘舊。”安老爺歎了口氣,說道:“姑娘,你先坐下,聽我跟你說。九公父女倆和你朝夕相處三年,如今分別,心裏實在舍不得。他們又怕你重情重義,到時候難舍難分,一路上牽掛傷心,所以早就決定不跟你當麵道別。他們剛剛把事情辦完就走了,這會兒恐怕已經走出好遠了。”
    安老爺話音剛落,隻聽見“當當當”一陣鑼響,“嘩啦啦”船篷被扯起,船家喊著號子,用力一篙,船隻緩緩離岸,一艘接著一艘,在河麵上悠悠前行,順流而下。
    此時,何玉鳳的烏雲蓋雪驢跟著華忠先行進京了,那把銅胎鐵背的彈弓也被人借去“壯膽”,隻剩下一把雁翎刀掛在後艙。就算她想離開,既沒有飛簷走壁的本領,也無法縱身跳入水中,隻能呆呆地望著水麵,滿心惆悵。但她轉念一想,安、張、鄧、褚四家為了她一個人,費盡心思,每個人都盡心盡力,而且處處周到,事事真誠。人生在世,能遇上這樣的機緣,實在難得。於是,她強打精神,不再沉浸於離別的悲傷中,一心跟著安老爺、安太太北上。安老爺特意囑托張太太在船上陪伴何玉鳳,還安排了她的乳母、丫鬟,以及戴勤家的、隨緣兒媳婦,帶著兩個粗使婆子,專門伺候。安太太也把自己身邊的兩個小丫頭,一個叫花鈴兒的送給何玉鳳,一個叫柳條兒的給了兒媳張金鳳。這一天,安老爺、安太太、張金鳳都留在船上陪著何玉鳳,直到晚上船隻靠岸,才各自回到自己的船上。可憐的安公子,腳後跟磨出了兩個大水泡,雙腿疼得厲害,隻能抱著腿直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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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話短說。從這天起,要麽是安太太過來和何玉鳳聊天解悶,要麽是張金鳳過來陪她玩耍,安老爺也每天都會過來看看。水路行程,無非是清晨開船,傍晚停泊,遇上雨天就等雨停,碰上逆風就候風來,就這樣一天又一天。
    不久,船隊來到了德州。德州是南北交通要道,人口密集,熱鬧非凡。這天,船隊靠岸很早,太陽還沒落山,金色的斜陽灑在水麵上,波光粼粼,船桅杆的影子橫斜在岸邊,與幾棵稀疏的柳樹相互映襯。此時,漁家開始準備晚飯,炊煙嫋嫋,好一幅寧靜祥和的田園畫卷。三隻船首尾相連,穩穩地停靠在岸邊。按照運河沿岸的習慣,隻要有官船停靠,就會有附近村莊的婦女提著籃子,前來售賣一些零碎物品,像麻繩、棉線、零布、帶子,還有雞蛋、燒酒、豆腐幹、小魚幹之類,都是些日常用品,她們也借此賺些小錢。
    這天,安太太婆媳倆來到何玉鳳的船上吃飯。安太太見岸上都是些婦女,天氣也不冷,便讓人放下外麵的明瓦窗子,又把裏麵的窗屜子吊起來,站在窗前,和岸邊的村婦們閑聊起來。她打聽這裏的風土人情、奇聞軼事,又問她們都住在哪個村子。其中一個村婦回答:“我住的村子叫孝子村。”安太太好奇地問:“這名字真好,想必村裏的人都很孝順吧?”村婦搖搖頭說:“不是這樣的。這事兒得從百十年前說起了,我也是聽老一輩人講的。那時候,有個教書先生,是南直隸人,在這兒開了個學館,後來去世了。他沒有親人,大家就把他埋在了亂葬崗。後來,他兒子做了官,來找父親,聽說父親沒了,就挨家挨戶打聽埋葬的地方,可沒人知道。我家離學堂近,我家老公公知道,可誰願意多管閑事呢,就沒告訴他。他沒辦法,隻能在荒野裏痛哭一場,沒想到受了風寒,回到店裏就一病不起,也去世了。我們村裏的人可憐他,就給他蓋了座三尺高的小廟。從那以後,大家都說他是個孝子,叫著叫著,村子就成了孝子村。”
    安太太聽著村婦講述孝子村的故事,不住點頭,滿臉讚歎。何玉鳳在一旁聽了,心中暗自思量:“原來做孝子也有幸運與不幸之分,也有上天成全與不成全的差別。這人身為男子,讀書求名,想要找尋父親的骸骨,卻落得無處可尋,抱憾終身。而我何玉鳳能遇上安伯父,在兩地的幫助下,讓父母得以合葬一墓,可見‘不求人’這話實在說不得。”她越想越覺得這故事意味深長,忍不住又向村婆打聽:“你們這兒還有沒有類似的故事,再講幾件給我們聽聽?”
    一位上了年紀的村婦接過話茬:“我們德州稀奇事兒可多了!最古怪的,當屬州城裏那位新城隍爺!”何玉鳳笑著問:“城隍爺怎麽還分新舊?”村婦繪聲繪色地說:“可不是嘛!哪個州縣沒有城隍廟,廟裏也都供著城隍爺,可誰見過城隍爺顯靈?三年前,半夜裏,城隍廟裏突然熱鬧得跟兵馬齊備、笙歌齊奏似的,都說換了城隍爺,新官到任了。從那以後,這城隍爺就靈驗起來了:天不下雨,去求求他,雨就下了;莊稼收成不好,求求他,地裏就豐收了;鬧蝗蟲的時候,一求他,蝗蟲全飛到樹上吃樹葉,不禍害莊稼;誰家老人病了,去燒炷香、許個願,更是靈驗得很。去年,山裏出了一隻特別大的老虎,天天來吃村民養的豬羊。州裏派了好多獵戶去打,不僅沒打著,還傷了好幾個人,誰都不敢招惹它。大夥兒沒辦法,就去城隍廟求城隍爺。那天夜裏刮了一整夜大風,第二天老虎就不見了。後來大家去廟裏還願,一打開殿門,隻見供桌前直挺挺躺著一隻比牛還大的死黑虎,這才知道是城隍爺把它收服了。鄉約、地保還有獵戶們趕緊報了官,州官都親自到廟裏磕頭致謝。聽說皇上都要給他重修廟宇、賜掛錦袍呢!你說這城隍爺靈不靈?”
    何玉鳳向來隻信天,從不相信鬼神之說,可不知為何,聽了這番話,心裏莫名觸動,仿佛戳中了自己的心事,又覺得似曾相識,可一時半會兒,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不知不覺,天色漸暗,船上點起了燈,村婆們賣完東西各自回家。安太太和張金鳳也回了自己的船,何玉鳳和張太太準備休息。
    一路上,張太太睡在後艙的橫床上,何玉鳳睡在臥艙的床上,隨緣兒媳婦在床邊打地鋪陪著。這晚,大家各自躺下。說來奇怪,何玉鳳向來沾枕頭就著,從不失眠,可這天夜裏,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好不容易熬到三更天,才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她聽見隨緣兒媳婦喊道:“姑娘,老爺、太太派人來請你了。”何玉鳳迷迷糊糊地說:“這麽晚了,老爺、太太早該休息了,有什麽要緊事半夜叫我過去?”隨緣兒媳婦卻說:“不是這邊的老爺、太太,是咱們老家的老爺、太太,從任上派人來請你了。”
    何玉鳳聽了,恍恍惚惚間,竟真以為父母還在世,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不知不覺出了門。門外空無一人,隻有一匹裝飾華麗的粉白駿馬在岸邊等候。她心想:“小時候跟著父親,我最愛騎馬了,自從落難後,就沒見過這麽好的馬。這馬看著倒是神駿,我得試試!”說著,她踩上馬鞍,翻身上馬。那馬立刻豎起雙耳,四蹄騰空而起,風馳電掣般向前奔去,耳邊風聲呼嘯。眨眼間,馬停了下來,眼前出現一座氣派的大衙門,門前許多人正在等候。何玉鳳暗自納悶:“原來真的到父親任上了。可一個副將衙門,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氣派?”正想著,馬已經一路進了衙門,直奔大堂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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