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暮色四合，蘇辰安帶著姚飛雪穿過城西一片幽靜的竹林。
    姚飛雪提著裙擺，踩著鋪滿竹葉的小徑，心中滿是疑惑。
    夫君今日行為反常，既不乘馬車也不帶隨從，隻攜她一人步行至此。
    並且還特意喬裝打扮了一番。
    "夫君，我們這是要去見誰？"
    姚飛雪終於忍不住問道，發間的桃木簪子在夕陽下泛著微光。
    蘇辰安腳步微頓，轉身握住她的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去見我的老師。"
    "老師？"姚飛雪眨了眨眼，"夫君不是隻有張先生一位啟蒙恩師嗎？"
    蘇辰安搖頭，聲音低沉："不，是另一位。飛雪，今日所見所聞，你需謹記於心，卻不可對外人言。"
    姚飛雪見他神色凝重，不由得緊張起來，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夫君放心，妾身明白。"
    竹林深處掩映著一座簡樸的小院，青磚灰瓦，毫不起眼。
    蘇辰安輕叩門環三下，停頓，再兩下。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露出一張蒼老卻親和的臉。
    "辰安來了。"
    老人聲音沙啞，目光掃過姚飛雪，“這就是我的徒媳吧!”
    "正是內子姚氏。"
    蘇辰安低聲回答，"老師近日可否安好。"
    門完全打開，姚飛雪這才看清老人樣貌——清瘦矍鑠，白發如霜，雖穿著普通布衣，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她心頭猛地一跳，這麵容似曾相識...
    "進來吧。"老人轉身引路，背影挺拔如鬆。
    小院內部比外觀更為簡樸，隻有幾叢修竹，一張石桌，三把藤椅。
    姚飛雪隨蘇辰安入內，忽然瞥見正堂牆上掛著一幅字，筆力雄渾如龍蛇競走，落款赫然是"蕭明月"三字。
    她腳步驟然停住，瞳孔微縮——蕭明月？當朝太傅蕭明月？太子殿下的老師？夫君的老師竟是這位兩朝元老？
    蘇辰安察覺到她的震驚，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正是蕭太傅。"
    姚飛雪倒吸一口涼氣。蕭太傅之名，天下誰人不知？
    聖上重臣，當世大儒，門生故舊遍布朝野。
    可如今朝堂局勢...她忽然明白為何這次會麵如此隱蔽。
    蕭明月已在石桌旁坐下，示意二人也坐。
    姚飛雪注意到老人倒茶的手微微顫抖，卻仍保持著優雅的儀態。
    "老師..."蘇辰安剛開口，聲音便哽住了。
    蕭明月擺擺手，臉上浮現慈祥的笑容：
    "辰安啊，看到你已成家立業，為師甚是欣慰。"
    他轉向姚飛雪，"姚姑娘，老夫雖未參加你們的婚禮，但禮送去，也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沒去還是老夫不對。"
    姚飛雪連忙行禮："太傅大人言重了，是晚輩失禮，未能早日拜見。"
    蕭明月嗬嗬一笑："無妨無妨。如今我這老頭子處境特殊，不見反倒是對你們好。"
    蘇辰安眉頭緊鎖："老師，您的處境學生都知道了。今日前來，是想勸您..."
    "勸我急流勇退？"蕭明月打斷他，眼中精光一閃，"像秦山長那樣歸隱書院，教書育人？"
    石桌上茶香嫋嫋，竹影婆娑，卻掩不住話語中的沉重。姚飛雪屏息靜氣，感受到空氣中無形的壓力。
    蘇辰安雙手緊握成拳："老師！如今世家勢大，清流一脈節節敗退。您若繼續留在朝中，隻怕..."
    "隻怕什麽？"蕭明月平靜地反問，"隻怕他們會要了我這老頭子的命？"
    這話一出，竹林似乎都安靜了幾分。姚飛雪看到夫君臉色瞬間蒼白。
    "老師！"蘇辰安猛地站起，又緩緩跪下，"求您聽學生一言。
    如今太子已能獨當一麵，您何必..."
    蕭明月長歎一聲，伸手扶起愛徒："辰安啊，你可知為何我會是太子太傅？"
    蘇辰安搖頭。
    "那時皇上拉著我的手說，"蕭卿，朕這一生，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們這些忠臣。
    朕明知世家勢大，卻不得不借他們之力治國。
    如今太子年幼，朕隻能將這副重擔交給你...""
    蕭明月眼中泛起淚光，"老夫答應皇上"必要之時，可代受過。""
    姚飛雪心頭一震，手中的茶杯險些跌落。這是...皇帝早已預料到今日局麵？
    蘇辰安如遭雷擊，聲音顫抖："所以老師您...是自願成為那個...犧牲品？"
    蕭明月微微一笑，那笑容中竟有幾分釋然："世家與清流之爭已至不死不休之地。
    總需要有人為這場爭鬥畫上句號。老夫年近古稀，活夠本了。
    若能以我一命，換太子將來親政之路平坦些，值了。"
    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為這番話歎息。姚飛雪看著眼前這位老人，忽然明白何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不！"蘇辰安突然激動起來，"老師，一定有別的辦法！太子殿下正在暗中布局，隻要再給我們一些時間..."
    "時間？"
    蕭明月搖頭，"辰安，你太天真了。你以為那些世家會給我們時間嗎？"
    他指向北方，"北境軍餉貪墨案，三百將士活活餓死；
    江南水患，賑災糧款被層層盤剝，百姓易子而食...這些血債，必須有人來償！"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激動，最後竟咳嗽起來。姚飛雪連忙遞上帕子，卻見帕上沾了點點猩紅。
    "老師！"蘇辰安驚慌失措。
    蕭明月擺擺手："無妨，老毛病了。"
    他凝視著蘇辰安，眼神漸漸柔和，"好孩子，看到你已成家，娶了這麽好的姑娘，為師心中已無遺憾。"
    姚飛雪眼眶發熱，這位素未謀麵的長者，竟在生死關頭仍惦記著弟子的幸福。
    蘇辰安淚如雨下："老師...若非您悉心教導，學生豈有今日...您讓學生如何眼睜睜看著您..."
    蕭明月伸手拭去弟子臉上的淚水，如同好幾年前對待那個一臉皎潔的少年：
    "辰安，記住，為官之道，不在於能活多久，而在於為何而活，為何而死。"
    他轉向姚飛雪："姚姑娘，老夫這徒弟性子倔，今後還請你多擔待。"
    姚飛雪哽咽難言，隻能重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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