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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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時,蘇家村的青石板路上響起急促的馬蹄聲。
    老宅門前兩盞素白燈籠在風中搖晃,將"蘇宅"二字映得忽明忽暗。
    "老爺!是老爺們回來了!"
    門房老張踉蹌著撲出門檻,皺紋密布的臉上涕淚縱橫。
    他身後跟著的十幾個仆從齊刷刷跪倒,衣袍上還沾著熬藥的炭灰。
    蘇辰安幾人幾乎是摔下馬背的。
    他們死死盯著簷下未掛白幡的門楣,喉結滾動間嚐到鐵鏽味——這一路咬破的舌尖還在滲血。
    "老太爺...老太爺卯時醒過一次..."管家老趙顫抖著引路,手裏油燈將廊柱上的龜裂紋照得猙獰。
    "說要等少爺們回來嚐新釀的梅子酒..."
    聽到這話幾人的心頭都難過極了,到了這一刻,每個人的心裏都無比的沉重。
    蘇辰安都如此難受了,更別提蘇大壯和蘇明堂,兩兄弟幾乎是一路都沒合過眼。
    明明年紀漸漸的上去了,這麽高強度的趕路,簡直就是在透支自己的身軀。
    直到從馬背上踩在自家老家的地上,才露出了一副搖搖欲墜怎麽樣。
    詢問的話音還沒有未落,東廂房的門簾猛地掀起。
    王桂芬扶著門框的身影在暮色中搖搖欲墜,滿頭銀絲散亂如霜。
    這個向來剛強的老太太,此刻像是被抽走了脊梁,唯有攥著門框的指節泛著青白。
    "安子...老大,老二,阿遠……"她嘶啞的呼喚像鈍刀劃過青石,"快...快..."
    蘇辰安衝進屋內時,濃重的藥味混著沉水香撲麵而來。
    雕花拔步床上,蘇有根枯瘦如秋葉的身影陷在錦被中,床頭琉璃盞裏半盞湯藥早已凝了冷霜。
    "爹!"蘇大壯撲通跪在腳踏上,四十多歲的漢子哭得像迷途孩童,"兒子不孝,兒子來遲了..."
    蘇明堂踉蹌著撞到妝台,銅鏡中映出他慘白的臉。
    他抖著手去探父親腕脈,這些年自學了一些醫術的本能此刻成了最殘忍的刑具——那脈象如遊絲將斷,分明已是燈盡油枯。
    "阿爺..."蘇辰安膝行至床前,將額頭抵在蘇有根掌心,淚珠一顆顆砸進織金緞麵。
    床榻忽然傳來細微響動。
    蘇有根凹陷的眼窩微微顫動,竟真睜開了渾濁的雙眼。
    老人目光緩緩掃過滿屋子兒孫,最終定格在幼孫臉上,幹裂的唇扯出笑紋:"安子的朝服...怎的沾了泥..."
    眾人這才發現,蘇辰安玄色官袍下擺滿是泥漿草屑。
    這一路八百裏加急,過河時馬匹驚了,他竟是不管不顧涉水而過。
    "老頭子,您看..."王桂芬抖著手捧來青瓷壇,揭開的瞬間梅香沁人。
    "這是你去年剛買下去的梅子酒,用去年收的胭脂梅釀的……你這老家夥,不是說好了要跟孫兒們一塊喝上一杯的嗎。"
    蘇有根喉頭滾動,卻隻咽下一口腥甜。
    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攥住蘇辰安衣袖,眼中迸出最後的光:"安子,有你們這樣的子孫,我蘇有根這輩子都值了。"
    老人瞳孔倏地放大。
    深深的看了圍在他床前的孝子賢孫一眼,眼神的瞳孔也漸漸的變得渙散了起來。
    心頭吊著的那一口氣,到了今日總算是能夠散去。
    哪怕蘇辰安拚命的說著他的幾個小曾孫此刻正在路上,讓他阿爺再堅持堅持。
    聽到幾個小孫子孫女的名字,蘇有根原本渙散的眼神,漸漸的有了點光彩。
    可惜,在如何堅持,病痛依然沒有放過他。
    他隻覺得子孫們的聲音回蕩在他的耳邊,越來越遠。
    在他的眼前,此刻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正怯生生喚著"太爺爺"。
    與他夢中見過的玄孫女漸漸重疊。
    蘇有根用盡最後氣力抬起手,腕上那串盤了三年前年孫子為他求來的的沉香木佛珠突然斷裂。
    十八顆珠子滾落錦被,像極了三歲孫兒當年撒在田埂上的青梅。
    "好...好..."老人嘴角含笑,目光漸漸渙散。
    窗外老槐樹沙沙作響,恍惚間他看見年少時的自己正背著竹簍歸來。
    院裏灶上燉著新挖的春筍,妻子抱著啼哭的嬰孩嗔怪他歸家太遲。
    王桂芬突然抓起枕邊未納完的鞋底,一針一線瘋魔似的穿梭。
    這是老頭子發病那日未做完的布鞋,說要給重孫女過年來的時候穿。
    麻繩勒進指腹也渾然不覺,直到鮮血染紅雪白千層底。
    "當——"更漏子重重一響。
    蘇明堂突然暴起,與自家大哥一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爹您再等等!孩子們都還在路上...”
    "小弟!"蘇大壯突然抱住胞弟後腰,"讓爹...讓爹安心走吧..."
    畢竟,這種病他們早就從太醫的口中聽說了,越到後麵越是痛苦。
    看著他爹之前,那副模樣和現在被病痛折磨的模樣對比,他們的眼睛就變得酸澀生疼。
    骨瘦如柴的身軀,要不是躺在這裏,他們都認不出,這是當初老是動不動就教訓他們的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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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我們爹沒了,我們沒有爹了。”
    話音未落,窗外驚雷乍起。
    春雨裹著槐花撲進屋內,案頭那枝插了許久的晚梅,終於不堪重負地墜落。
    最後一瓣梅落在蘇有根交疊的雙手間,老人嘴角含笑,再無聲息。
    院中老馬突然引頸長嘶,驚飛滿樹棲鴉。
    蘇辰安緩緩俯身,將祖父漸冷的手貼在額前。
    從腰側的布袋裏麵取出幾個早就已經,顛簸的看不出形狀的樹莓,放在阿爺的手中。
    本來想讓阿爺也嚐一嚐,他路途當中,采來的樹莓,就像他小時候阿爺從山上給他帶來的一樣。
    殷紅漿果滾落錦衾,在素白緞麵上洇開點點朱砂。
    王桂芬突然停下針線,渾濁的眼中映著滿室燭火,輕聲道:"老頭子越來越愛幹淨幹淨,該換身新衣裳上路..."
    更漏聲聲,子時的梆子響徹村落。
    當第一縷白麻布掛上簷角時,村口老井突然泛起漣漪。
    據更夫說,那夜井中明月格外澄澈,恍惚見有青衣老丈踏月而去,腰間酒葫蘆裏梅香四溢。
    蘇辰安摸著自己不知何時蓄起的胡須,望著早就已經不似小時候的院落。
    老是愛坐在柚子樹下的小老頭,話雖然不多,手上的活卻一時都不得閑。
    再也看不到那個老頭的身影了,院子裏麵哭聲震天。
    麵對親人的離世,蘇辰安的心中,就像下了一場無聲的細雨陰鬱又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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