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華成,華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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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了這位鎮南王爺,李鎮也不由得苦笑。
    若是其曉得了自己身份,還會像現在這般泰然自若麽?
    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
    一個有反骨的王爺,能拉到與自己同一條戰線,未必不是好事。
    隻是如今時機未成,在對方未曉得自己身份之前,一定不能露出什麽破綻。
    況且,也摸不透這王爺的底細,誰知道他是真憨還是裝憨?
    能活到這個份上都是人精,千萬不能小覷任何人。
    就是不知這鎮南王口中的老六是誰,也罷,這都是後麵的事情了,要不要月祿無關緊要,光絲爺爺留下來的銀太歲,都夠自己吃上好久的了。
    說起爺爺,李鎮心中卻莫名揪得慌。
    自己在半死域中險些被耍猴人侯擎種上奴印,當時意識昏昏沉沉,全靠爺爺在心底裏那一聲呼喊。
    前世李鎮也有研究這種課題,潛意識裏人能聽到某些聲音,很大程度上是對該者的念想。
    可一般產生這種幻聽現象的,多數在心理病患的身上。
    想著想著,李鎮便狠狠甩了自己一個大耳巴子。
    這前世的邏輯怎麽能套在今世之上,什麽潛意識念想,都是扯淡。
    李鎮寧願相信這是爺爺的本事,否則自己的壽香為什麽會漲。
    不……
    自己的記憶為什麽會被混淆?
    他腦子裏迷迷蒙蒙記得,碑上仙家說過,是李家大管事李長福獻祭壽元換祂們降臨。
    這記憶為何險些被淡了去?
    李鎮眉頭緊皺,難道是那些仙家搗鬼?
    自己持著李家世子的身份搶了猴奴兒蠱,祂們因著也記恨上了自己?
    還是說……爺爺為了不讓自己擔心,使用了什麽法,來淡化這段記憶?
    深吸口氣,李鎮不再深想。
    哪管是仙家作祟,或是爺爺關心則亂,總之這事,李鎮已將其刻在了心間,這輩子難忘。
    ……
    ……
    出了半死域,便來到了白骨洞子。
    走過一段窄小潮濕的隧道,便到了東衣郡門道人所在的洞子裏。
    這地上血腥味極重,斷臂殘肢擺放了一地,無數的猴毛沾著粘稠的膿汁血水,鋪在了石壁之上。
    李鎮眉頭微皺,在人群中找尋著太歲幫眾人痕跡。
    可這一看,卻心裏一突。
    來時百餘號幫眾,如今隻剩下這麽零散十多號人,抱膝坐地,默不作聲。
    妖窟未開便已經傷亡慘重成這樣,且任何好處都沒挨到,甚至還死了不少兄弟。
    這換了旁人,隻怕已覺得活著無望了。
    李鎮加快速度,來至太歲幫附近。
    那先前供幫主高臨觀洞子的台兒,已經碎了成爛木樁。
    幫主儺麵斷了一半,露出半截白到跟死人一樣的臉。
    麵具上之上沾染黑紅的的幹涸血跡,幫主像個木頭人一般,靜靜地站在地上。
    寬大的黑袍罩在他身上,顯得卻有些寬大。
    李鎮這才發現:
    原來幫主向來就隻是一個很瘦弱的人。
    “幫主。”
    “嗯。”
    略微有些失焦的眼睛回了些神,幫主看向李鎮:
    “你回來了,可找出了擺弄這場局的罪魁禍首?”
    李鎮苦笑一聲,搖頭道:
    “找是找到了,但本事相距甚大,我險些也……幸好有位鎮南王,驅走那人,帶我離開了半死域。”
    幫主雖然算自己人,但有些地方還是不能坦然告知,這點李鎮還是拎得清的。
    聽著“鎮南王”三字,幫主瞳孔猛縮:
    “堂堂鎮南王竟也會來這偏僻小郡的白骨洞?”
    李鎮點點頭:
    “這倒是真的,那鎮南王爺也說過他要追捕的便是操持白骨洞事件的黑手,隻是讓他給逃了,這位王爺倒是仁善,還給我帶出了那等凶險地界。”
    “仁善?”
    幫主深吸口氣:
    “鎮南王段宏雄,號萬人屠,曾坑殺北蠻數十萬,獨闖醃臢仙密地,一人殺穿千百詭祟妖邪,所立之香高於山嶽,是死人堆和亡魂山裏走出來的斷江仙人……
    你跟我說,他仁善?”
    李鎮瞳孔微微收縮:
    “幫主了解他的過往?”
    “何止是了解……”
    幫主深深看了一眼李鎮,又收回了後麵的話。
    “既然那白骨洞後的凶手已離,鎮南王也沒有刁難你,我們這些走江湖的幫子夥計,也該是離開這是非之地的時候了。”
    李鎮點點了頭:
    “聽幫主吩咐。”
    一旁的吳小葵,早早就圍了上來。
    可聽著李鎮同幫主說話,她也沒有擅自插嘴,隻等著李鎮說罷,一把擁了上去。
    吳小葵是登堂合香的鐵把式,力氣之大,捆得李鎮都快喘不上氣。
    幫主識趣地別過頭去,至於幫子裏所剩的夥計,他們倒有時間起哄。
    這也算是苦中作樂了。
    李鎮身體僵硬,吳小葵的腦袋靠在自己胸口,他已感覺到胸襟處微微有些濕潤。
    這丫頭……怎麽還哭了?
    吳小葵身上並沒有什麽芳香,反倒是一股濃濃的屍臭味。
    她與那些無毛詭猴廝殺,不臭才怪了。
    可李鎮倒沒覺得這味道有多麽令自己不適,相反,這才是這方世道最讓自己感到真實的地方。
    吳小葵良久沒有說話,擁了好一陣,才低著腦袋鬆開手。
    她聲音細若蚊蠅,低低念叨一句:
    “下次不要這麽莽撞了,害我擔心。”
    李鎮不知該說什麽,隻是點點了頭,道一句:
    “好。”
    再一旁,花二娘身邊蓋著張白布,那下麵就是崔盛的屍體。
    李鎮走上前去,看著有些失神的花二娘,小聲道:
    “節哀。”
    “李兄弟。”
    “嗯?”
    “其實你一直很好奇,為什麽我這連登堂都不是的夥計,會在臨字堂受如此重用吧?”花二娘語氣平平。
    “確實好奇。”
    李鎮曾也想過這個問題,在自己加入臨字堂之前,花二娘、崔盛和邢葉便關係不錯。
    可到底,邢葉是香主,登堂鎮石境,崔盛是春滿樓的少東家,登堂搬壇。
    花二娘隻是一個小小的通門大成把式,能在這次白骨洞事件裏活下來,都算得不易了。
    什麽樣的人,就找什麽樣的圈子,花二娘顯然和邢葉崔盛並非一個層次之人。
    “我本名叫華成,但我家中有兩子,在我未出生前,一個憋寶人跟我爹娘說過,依他們二老的八字,若生下兩個兒子,那便是雙狼吞肉,克父克母,生下一兒一女,便是龍鳳呈祥,大吉之象。
    我爹娘聽了那憋寶人之言,便隻打算生下一胎,可誰曾想,我與我哥竟是一胎雙胞,同時出生。
    一看,還是倆兒子,這可給我爹娘嚇壞了。
    可虎毒尚不食子,我爹娘一碗水端得很平,沒有說掐死我們任何誰,反倒是正經兒將我們養到十來歲。
    關於那憋寶人說過的,我也是無意間偷聽到的,後來怕真的克父克母,我便給自己改名換姓。
    我本華成,便改做花姓,名二娘。
    我故作喜歡男色,整日偷穿娘的衣裳,穿起了兜子。
    爹娘遭了寨子裏的人的嘲笑白眼,二老也算體麵人,便喝令我不許這麽下去。
    可我怕克父克母,怕爹娘真的應允憋寶人的預言,便執拗下去,將自己變成那般子不男不女的花二娘。
    爹娘是個體麵人,遭不住寨子裏那般流言,竟在我與哥哥十八歲那年,吊死在院門前。
    李兄弟,我也不曉得,究竟是我克死了爹娘,還是那憋寶人的掐算成了真。
    李兄弟,俺拎不清啊……”
    李鎮有些唏噓。
    花二娘也是十足的可憐人。
    為避禍,卻偏偏迎來禍,可這其中的誰過誰失,倒還真不好評與了。
    拍了拍花二娘的肩,李鎮歎道:
    “不知者無罪,你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花二娘低著腦袋,自顧自道:
    “我哥曉得此事,也並沒有與我反目,倒是逼著我去學了鐵把式。
    俺哥天賦甚好,與我同年歲時,就已是登堂搬壇,我為了扮作女子,早時學得繡花納鞋,入門晚,這如今才通門大成。
    俺哥帶我拜了太歲幫,也沒遭多少嘲笑。
    唯有崔盛和邢大哥帶我玩。
    那時候,邢大哥也不是香主,崔盛隻說我是個很有種的人。
    崔盛沒說我是男人還是女人,但他的眼睛裏,把我當兄弟。”
    聽到此,李鎮歎了口氣。
    崔盛和花二娘的交情,看來比想象中的還要深厚。
    隻是,二娘的兄長……
    “可崔盛和邢大哥二人的照顧並沒能讓我在臨字堂得本該有的尊重。
    三年前,我哥順利邁入登堂合香,已任臨字堂堂主一職。
    當時臨字堂作為太歲倉重地,卻略略遭山裏的妖祟侵擾。
    我哥無奈之下,便血祭自己,喂食給太歲,化作一件鎮堂的陰物,就擺在堂口。
    李兄弟時常見到的那位堂主,也就是我的哥哥。
    他死前,同臨字堂的兄弟們隻說過一句話。
    他說,‘華成,吾之胞弟,本性良善,也是個有種的男人,待本堂主化作陰物,鎮守堂口之後,還望諸位,不要為難吾胞弟一二。華陽,謝過諸位。’
    自那之後,不再是邢大哥和崔盛照顧著我了,連其他幫子裏的兄弟,也不再另眼看我。
    雖然我曉得,那是我哥哥用性命換來的,可這世上總歸是有好人的。
    李兄弟,你說呢?”
    李鎮眼神微微失焦。
    他看著地上那白布之後蓋著的屍體,看著坐於地上的花二娘,一時有些如鯁在喉。
    這世上,或許從不缺偉大之人。
    “華成,你哥是個人物,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