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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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碗陽春麵,陸續端上了桌。
    這陽春麵叫法好聽,可實際做起來簡單,所謂陽春二字,不過是清湯的另一種叫法。
    跑江湖的,尤其是在這偏南州域裏,氣候潮濕,若能吃上一碗陽春麵,也算非常不錯了。
    這一碗麵,也讓桌上幾人消停下來。
    陸六倒也沒刻薄到不讓李鎮吃飯的地步,再怎麽說,這掛職都尉是王爺親封,他除了發發牢騷之外,也真不能做些什麽。
    大碗麵下肚,身子也熱騰騰起來,過了這驛站,往後再走數裏路,就快接近倀鬼十八彎,那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再想吃些人能吃的東西,可就要等到過了彎才行了。
    這一行六人,加上李鎮,共吃了十八碗麵,胃口之大,便連店家都嚇了一跳。
    這打尖的店也是開給江湖人乃至門道人,店家也接待過不少門道人,這麵本就做的海碗,量大管飽,可誰知道這六人一下子吃進去十八碗……
    等等,十八碗?
    送走六人,店家若有所思地看著幾人背影。
    “十八碗過十八彎,難道這裏頭有什麽講究?”
    ……
    ……
    奔夏時節,小徑裏傳來蟬鳴陣陣。
    就隻剩幾裏路到了倀鬼十八彎,六人也沒動用身法趕路,就這般一邊走著,一邊閑聊。
    方才那十八碗裏,足足有八碗就是錢江一個人吃的。
    李鎮走了跟前,問道:
    “我說錢叔,我觀你所修門道,也不像是鐵把式,胃口竟然能大到這個份上?”
    錢江摘下鬥笠,露出濃密髯須,撓頭笑道:
    “我確實不是鐵把式,胃口也本身沒那麽大,不過是為了圖個吉利。”
    李鎮若有所思地點頭。
    “這倀鬼十八彎裏,引路人間,口口相傳一句俗語,叫喝了十八碗,可度十八碗……
    但他們說的是酒水,咱們是吃的麵。
    這世道越來越邪性,也沒有酒家敢在這方地界開店了,咱們吃個麵,也當圖吉利了。”
    錢江笑著說罷,又壓低聲音,湊至李鎮耳邊:
    “陸六這賊東西,好不容易請次客,我能不讓他出血一次?這窮山僻壤間,一碗麵多麽金貴,咱這十八碗,夠吃掉他一月俸祿了!”
    李鎮恍然大悟,偷偷向錢江豎起大拇指。
    果然,登還是老的登。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終於臨近一片老林子。
    這本是炎熱天氣,可一逼近這林子,身上便感受到一股子陰冷。
    不見葉子飄動,可卻能聽到林子裏陰風哀嚎。
    錢江戴上鬥笠,壓低麵容,聲音又變得冰冷。
    “倀鬼彎前鬼兒林,這林子有不少東西盤踞,路不算好走。”
    李鎮會意。
    有詭祟的地方就有鬼打牆,該找個機會搞死陸六,丟了尋金盤。
    正想著,麵前突然鑽出個瘦巴巴的男人,留著一小撮山羊須,操著口地道鄉音,對著六人笑道:
    “老鄉,進林采寶,還是過彎啊?”
    沒等李鎮幾人說話,陸六便上了前去,從手裏丟出一錠銀豆,冷冷道:
    “進林不采寶,從死人嘴裏叼供品,我們可沒這個能耐,騙騙肥羊就行了,別在我們麵前耍陰招子。”
    見陸六是懂行的,山羊須男人也收起了嬉皮笑臉,收下了那錠銀豆,拱手道:
    “林子可過,彎不行,過完得五兩銀太歲,不然沒得商量。”
    陸六輕蔑一笑,“你當真以為沒有你們這些引路人,我們便過不了十八彎?”
    山羊須男人再拱手,這次的神色漸漸放鬆:
    “觀幾位爺們道行不低,可要過這十八彎,光有道行可不夠。
    再怎麽說,我這行子引路人,對十八彎了如指掌,今兒晌午還跑過一趟子,送了一夥子行腳商過彎入了參州。”
    一旁,李鎮微微陷入沉思。
    這門客五人中,足足兩位定府五髒仙,三個登堂合香官,放在東衣郡裏,都是能抵得上幾個幫子之合了。
    饒是這般豪華的陣容,還會在這裏扭捏?
    觀陸六的模樣,似乎並不是不想要引路人,反倒是……嫌這引路人價格太貴。
    這倀鬼十八彎這麽凶險?
    當時原身是怎麽走過那麽些凶地的……
    陸六沉默片刻,出聲道:
    “進林二兩銀太歲,出了彎再給你三兩。”
    山羊須引路人連忙搖頭:
    “爺們說這話可就有點埋汰咱了,我們這行當,幹得每一樁生意都是斷頭飯,你這不給足了太歲,我這死裏頭了也不安生啊……”
    “你不是說自己對彎裏了如指掌,怎麽還能死裏頭了?”
    陸六眼裏透出一絲冰冷。
    “凡事總有例外,十八彎千變萬化,再厲害的引路人,也不能說自己十拿九穩。”
    陸六皺著眉頭,這引路人的話說得並無道理。
    且這彎裏詭祟之多,路子頗繞,黃風大聖需要尋金盤迫在眉睫,這五兩銀太歲……
    “能不能打個折,我此次出門,沒帶那麽多銀太歲。”
    “?”
    山羊須引路人差點要忍不住罵娘,可出於職業操守,還是道:
    “早說你沒帶夠嘛,你這樁生意,咱就不做了……”
    “誒別別別。”
    李鎮上了前去,一把拽住要走的山羊須男人,笑道:
    “兄弟,銀太歲,我這有,五兩是吧?”
    李鎮一摸腰包,抓住一把,粗略估計比五兩還多些。
    塞進山羊徐男人手裏,他瞳孔驟然一亮:
    肥羊啊!
    “兄弟,你看,我們這要事在身,本就趕了這麽多路,氣性難免會衝,這銀太歲給你了,你給咱帶路吧!”
    山羊須男人滿意收起了銀太歲,朝著偏北方向點了一炷香,拜了良久,才道:
    “你們跟我走吧。”
    說罷,還不忘白了陸六一眼:
    “裝什麽大尾巴狼,連五兩銀太歲都掏不出來,還不如這位老爺。”
    陸六:“?”
    陸六倒去生山羊徐引路人的氣,反倒是瞪了李鎮一眼。
    “一股子泥腿子江湖人做派,別丟王爺的臉,給這種人低聲下氣的說話,你腦子被驢踢了?”
    李鎮忙忙點頭:
    “陸大人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了。”
    錢江有些看不下去,皺眉道:
    “你陸六沒錢就罷了,我李侄兒給你墊付了銀太歲,你還嗶嗶上了?”
    其餘三人,也都附和著點頭。
    人家一個新人都尉,本就是來長見識的,墊付了太歲還遭陸六這麽挖苦,實在不該。
    “我管你這那的,錢江,你更是個飯桶,方才吃了我八碗麵,你還是不是人?你知道那一碗陽春麵有多貴?”
    “你既然說了請,老子吃幾碗就幾碗,請不起就別叫!”
    看著二人動起了火,那山羊須引路人也忙忙製止。
    “吵吵什麽!驚了林子裏的東西,到時天南地北皆亂了,死了可別怪到我頭上!”
    二人見狀,這才各自冷哼一聲,沉默下來。
    進林時,山羊須男人朝著林口幾個零散搭著的帳子前吹了一聲口哨。
    哨聲嘹亮,卻不知怎地,聽著有股陰惻惻的感覺。
    帳子裏探出來一個腦袋,兩頰癟瘦,形似鳥首,細看卻真是個人。
    “進林子喂!”
    “啊呦呦呦!阿郎安順呦,林裏仙家避避讓!啊呦呦呦——”
    帳子裏那些頭顱怪狀之人,拖著嗓音,吆喝著一串怪詞。
    李鎮隻是瞥了一眼,卻看到了這些人臉上,壓抑神情下一種……
    癲狂。
    這就是引路人?
    呼——
    隨著腳步踏入老林子第一寸被樹蔭覆蓋的土地,一陣陰風便撲麵而來。
    “小跑五步,跟我左拐!有香壇的點香壇,沒香壇的自求多福!”
    山羊須男人一聲低喝,語速極快,伴隨著那股子急蕩的陰風,真給人一種十足的緊迫感。
    六人見狀,也紛紛學著山羊須男人的樣子,小跑了五步,拐入左邊一棵老樹之後。
    嘩啦——
    香壇點起,絡繹不絕。
    引路人是最普通的黃銅之壇,他雖有登堂道行,可這香壇上限太低,要不然也不會來到這倀鬼十八彎外當引路人。
    至於陸六,則凝聚出一塊銀壇,其中有點點金色點綴。
    錢江也是銀壇,但摻雜的金色稍稍多些。
    另外三人,道行為登堂合香官,雖同為鎮南王座下門客,可在陸六與錢江跟前,總弱著一頭,平時話也不多,兩男一女,所結之壇也算稀有的銀壇。
    這香壇一起,那股子陰風便驟然衰減。
    “再起一壇!再起一壇!這路子連通十八彎,不起就沒命了!”
    陸六環視一眼,卻看到李鎮還慢悠悠的縮在後麵,當下怒斥道:
    “好你個李都尉,為何不展香壇?!難道是銅壇見不得人!這要害我們傷了元氣,等出了彎,老子定要你好看!”
    “你這…非要我亮壇是麽…哎……”
    李鎮有些為難。
    這兩座壇,一座禁忌,一座則太有些招搖。
    既然必須要亮壇的話,那也隻好照辦了。
    嘩——
    一座金燦燦,足足比尋常香壇大上幾圈的三足兩耳的香鼎,立在眾人視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