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沒跟老鏟等寨子裏熟識的師友道別，李鎮並不想將離別搞得太煽情。
    更何況這次回來，本就是因為帶著貓姐來躲避黃風大聖的追殺而已，走的時候將陣仗搞得太大也沒有必要。
    牛車不比騎大馬，更何況還馱著千斤重的黑太歲，這一途行得緩慢，跟人的腳力相當，照這樣下去，恐怕到郡裏，又是兩天後的事了。
    老牛幾公裏便要消耗掉幾斤肉太歲，不然就不跑。
    李鎮以為是這壽衣張家的老黃牛真的馱不動，卻聽貓姐道：
    “這牛是一頭死牛。”
    “死牛？”
    “對，壽衣張煉製了一件鬼壽衣，讓這頭老牛不停地反芻，看起來它是有點通靈性的黃牛，實際上，就是一個陰物而已。
    壽衣張手筆倒是不小，還知道給你借一頭陰物，外加……一件壽衣。”
    上次從爺爺嘴裏得知，曉得這壽衣張不是一般人，可連這頭牛，竟然都是他從來的陰物……
    “貓姐，可早前，你不是還讓壽衣張的老娘詐屍，要被你養成跳僵麽？”
    李鎮不解問道，畢竟也是因為那次事情，自己才和壽衣張結緣，也才有了後來的種種。
    “那都是李大管事之前在哄你罷了……壽衣張他老娘是他自己刨出來的，用鬼壽衣養成了人僵，再用蛇酒泡上些年月，那可真要煉成一件區別於趕屍門道裏的大人僵。
    而我當時在場，不過也是想要寨子裏不生亂子，將他老娘重新埋過而已。
    恰好被李大管事撞見，那時候我也不曉得他對我到底有沒有敵意，隻好這般溜了。”
    貓姐一邊舔毛，一邊慢悠悠地說著。
    李鎮細細回想當時的場景，才歎道：
    “所以我根本對壽衣張沒有恩情，隻是爺爺也撞破了他的計謀，卻沒有為難他，所以壽衣張……才會對我感恩戴德。
    這是爺爺的威，而不是我的恩。”
    “聰明，你當時養仙出了岔子，失了記憶，恐怕李大管事也不想讓你早早接觸那麽多心思算計。不過壽衣張勉強算個人物，有你爺爺鎮著他，他自然隻敢跟你交好。
    不過今個兒你去借牛車時，我聞到他鋪子裏很重的屍味，估摸著也是偷偷在養他老娘。”
    李鎮微微歎了一聲，自己早前在寨子裏的新手期，實在過得太平順，原來都是有爺爺暗中照拂。
    不然這危機四伏的世道，夜裏過個林子都要丟掉半條命啊……
    “放寬心，你可是李家世子，這麽大的命數，扛不過去啥災？”
    見著李鎮有些愁容不展，貓姐出言安慰道。
    “怕倒是不怕……可心裏有了牽掛，就做不到那麽坦然了。貓姐心中無牽無掛，自然敢去竊黃風大聖的東西……”
    “誰說本貓心中沒有牽掛了？”
    “嗯？”
    貓姐上下打量了一眼李鎮，翻了個白眼，又趴在其肩頭，安穩閉上了眼。
    李鎮頓了頓，嘴角又不自覺得勾起。
    大手覆蓋在發腮的小黑貓背上，輕輕地順毛。
    ……
    這一趟確實趕了兩天的路。
    但與以往的不同的是，如今的李鎮乃登堂合香官，放在江湖上那是妥妥的好手，也算是如今明麵上，太歲幫堂主級別的實力。
    路過死溪林時，香壇一展，跟個大電炮似的，小詭隻敢遠看，根本不敢像之前那般，貼近跟前追馬跑。
    老牛也跟著趾高氣昂的，嘴裏不停地嚼著什麽東西。
    兩日後清晨，天色霧蒙蒙，已到了東衣郡的城門口。
    夜裏詭祟多，無人敢在夜裏巡守，故而這城門前點的是香壇，擺的是香柱，用來祭野外的詭祟遊神。
    恰好一夜，那些香壇裏的香柱燃盡，正巧到了城守士卒來掃香灰的時候。
    見了有一輛牛車靠近，幾個士卒忙忙攔下。
    清晨來郡，那肯定是夜裏趕路，能在夜裏趕路，那一定是本事不錯的門道人。
    什長特意交代過，門道人能不招惹，千萬別招惹，尤其是這些擅走夜路的。
    幾個士卒站在城下，左右相顧，各有為難，便有一年長些的，向前走了兩步，拱手道：
    “閣下可是有所不知，最近郡裏幫子合並，正是大禮之時，應著郡守的原話，最近這兩天，誰都不能進城……這都是上麵的規定，還望閣下能理解。”
    李鎮臉色古怪：
    “幫子合並？是不是合成了一個‘蒼天盟’？”
    年長士卒心中一驚，這人連“蒼天盟”都知道，那一定也是上得了台麵的門道人，這可怎麽辦啊……
    “是是，閣下消息靈通，不過郡守發話，我們這些下屬隻能聽命，要不……我幫著您去請示一下什長？”
    李鎮微微皺眉：
    “不用那麽麻煩了，放我進去便是，出了什麽事，我擔著。”
    說著，拉扯的老牛跟聽懂了李鎮的話似的，“哞哞”叫了兩聲，便要往著城門洞子裏鑽去。
    年長士卒又不敢攔車，又不敢放李鎮通行，當下有些心急。
    正巧，什長才睡醒，打著哈欠來巡邏，見到一輛牛車駛入，忙抽出配刀，喝道：
    “你們這些鱉孫，郡守說了城裏頭戒嚴，寨子裏的菜販子都不讓進，怎麽還敢放人進來？”
    年長士卒一聲不吭，同李鎮抱了抱拳，讓開一個身位，看向什長，眼裏隻有幾個字：
    你行你上。
    什長一下子就火了，他三兩步走到牛車跟前，一腳便踹在老牛的腿上。
    他是鐵把式通門大成，在守城軍裏道行也算不錯，一腳力足有千斤重，這肉做的老牛，這一腳下去必會被踹斷了腿。
    “砰！”
    什長麵色一變，匆忙收回了腳。
    麵色突然漲紅，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他娘的……怎麽跟踢到銅塊似的？！
    這還是牛麽……
    老牛眼睛都沒抬，鼻子間吐出兩團死氣，繼續向前行駛。
    什長一瘸一拐地扯住牛車的邊緣：
    “兄弟，郡裏幫子可有大事，外來的門道人必不可入，這是郡守之言，你莫要讓我難做，否則……別怪兄弟們跟你不客氣。”
    李鎮似笑非笑：
    “好啊，那倒要看看你們是怎麽個不客氣法。”
    什長臉色憋得鐵青，佩刀一楊：
    “兄弟們，抄家夥！”
    他一瘸一拐地向前一步，身後年長士卒帶頭，向後退了一步。
    “……”
    什長一笑，遞過刀給李鎮：
    “大哥，跟你開玩笑呢，來，您剔牙！”
    李鎮皺了皺眉，方才收起的香壇驟然亮了出來。
    無垢金壇乍現！
    壇上彩石羅列，香柱鎮中間。
    什長一看，險些被嚇得昏死過去。
    壇，石頭，香……
    這保底是個合香官啊！
    “跟你們郡守說，蒼天盟盟主，回來了。”
    李鎮淡淡丟下一句，駕著牛車，往前行了兩步，又回過頭，同之前那年長的士卒道：
    “你不錯，但看城門沒有前途，不如來跟我蒼天盟吃上一口熱乎飯。”
    士卒愣在原地，一時間啥也說不出口。
    “蒼天盟盟主？別以為你有些子道行就可以在東衣郡裏耍橫……都傳盟主威嚴望重，本事高強，合香官？還還還還不夠……”
    什長哆哆嗦嗦地站了出來，哆哆嗦嗦道，他也是個盡職盡責的，但他這一刻特別恨郡守。
    遠處張燈結彩的閣樓裏，仇嚴掐算一番，便帶著幾個三幫四門的門主堂主，出了小樓：
    “紫薇星北去南歸，清晨大霧遮星，盟主應當是回了郡了，走吧，諸位門主堂主，正主不歸，蒼天盟何能辦席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