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離開了春滿樓，已是街道空空，連著打更聲都聽不見。
    李鎮和太歲幫幫主在街上並行，便是兩道影子，一高一矮，在月下拉長。
    “幫主，那郡守……似乎是在給我們擺局啊？”
    李鎮開口，有意無意看向幫主的麵具。
    “嗯，我知道。但他也確實幫了我們的忙，否則消息傳到州裏，蒼天盟怕是要夭折了。”
    李知憶緩緩道。
    “鬼墓荒村……連州裏也沒法子破了的懸案，郡守會交在我們頭上，怕不是借此除掉你我，好一統東衣江湖。”
    李鎮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出了心裏的想法。
    這世道裏，官府和江湖，本就是存在一個模糊不清的界限，再加上如今東衣郡江湖徹底一統，成立了蒼天盟，這郡守不上報州堂，肯定是有著私心。
    李鎮大膽猜測，如果這看著憨厚老實的郡守，實際上隻是借自己與李知憶的手幫著統一了江湖，再派著自己二人去什麽勞什子鬼墓荒村，殞命在那兒，便能不勞而獲，接管了蒼天盟……
    這東衣江湖明麵上的戰力確實薄弱，除了李知憶外，很難再看到定府境的門道人，那麻子臉的郡守看著道行不弱，加之官兵，真有能耐順了那些蝦兵蟹將……
    “你說的不錯，這郡守和我們隻是互相利用罷了。”
    李知憶淡淡道，“但荒村，我們也必須去。”
    李鎮微微蹙眉，點頭道：
    “去自然是可以去，但我怕這鬼墓荒村裏有什麽我們擺平不了的東西，答應郡守不過是緩兵之計，他若想借此除掉我們，說明這荒村之中定不簡單……
    萬一潛伏著什麽斷江道行的詭祟……”
    李知憶搖搖頭：
    “李盟主憂患於己，我自能理解，但這荒村裏哪怕有豺狼虎豹，我們也必須得去。”
    “為甚？”
    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李鎮有些看不透幫主。
    “盤州妖窟將開，世人皆道之，但這所謂的妖窟，李盟主可知其究竟是何物？”
    “……窟中盛產太歲？詭妖橫行？”
    說實話，自打轉生之際，便常聽著盤州妖窟這四字兒，但真要說起來這為何物，李鎮心裏還真不大清楚，唯一可以參考的，便是白骨洞子。
    李知憶搖頭：
    “太歲雖貴稀，但天下各處皆有，並非妖窟盛產，譬如某地荒村，莊稼田裏，便都有可能生出太歲……
    太歲一旦被發現，便會被兩方勢力強占，一是官麵兒上的，二便是州郡裏大大小小的幫子。
    可這些幫子門派，大多隻能吃上從官府裏流露出來的油水，越厲害的，吃到油水越多。
    而妖窟與太歲田、太歲山不同，它之所以‘妖’，便是無人知道，這窟中究竟是何物……”
    李鎮眯了眯眼：
    “未知？”
    李知憶讚同點頭：
    “盟主這二字用的不錯，正因為妖窟不為人間所有，自可能是連通白玉京，也有可能接通冥府，甚至貫穿半死域……
    裏頭是機緣還是絕地，皆是未知之數。
    因此，才被天下人趨之若鶩。
    但大多所流傳的，便都是這妖窟之中盛產太歲，實則不然，隻因無人知道其中是何物，所賦予其念想罷了。
    這招雖拙劣，但有奇效，你看那白骨洞，害死了多少人……”
    聽著李知憶的話，李鎮倒多了份理解。
    爺爺說過，盤州妖窟將開，天下越來越邪性，原來，便是這層意思。
    以未知來吸引這些門道人，便也是這世道獨有的樂趣而已。
    不像前世，挖地洞隻會挖出石油，隻會引來鷹醬而已……
    “既然幫主告訴了我妖窟為何物，那我們不得不去鬼墓荒村的理由，和這有關係麽？”
    “有，自然是有。”
    李知憶稍稍抬頭，望著清亮月色，“東衣郡守以為我不曉得鬼墓荒村的事兒，實則五年前荒村一出事我便知道了消息。
    被人屠村是幌子，這荒村之中埋著的東西，才是真正不敢公之於眾的秘密。
    線人告訴我，荒村裏埋著的……和李家有關，也有能讓我們在妖窟之中安身立命的本錢，因此，這鬼墓荒村，我們一定得去。”
    李鎮看向李知憶，疑惑道：
    “線人？”
    “嗯，李家雖亡，但李家舊部仍暗中聯係。盤州境內尚有李家耳目，雖稀少，但仍算一股可觀之力。平日裏依靠著線人串通在一起。
    有不少人會變心，而生出二心的……會死。”
    李知憶淡然說道，“世子養尊處優，被長福大管事養在深山間不諳世事，不知道這些也很正常。
    不過，你不知道顯然更好，因為他們都不服你。
    能被線人聯絡在一起，也不過是因為骨子裏對李家的忠義而已，而不是對你。”
    李鎮眼神微變，點了點頭：
    “可以理解，我是天煞孤星命，克父克母克宗族，他們不服我，我能理解。”
    “不。”
    李知憶淡淡搖頭，看向李鎮，“世子猜錯了，他們並非怕你的命數，而是覺得你……毫無用處。”
    “？”
    “長福管事雖將你養在深山，但盤州境內，耳目駁雜，這些李家舊部各有本事，自然會將眼睛長在你身上。
    數年之前，世子為了一個女人而害得身份暴露，惹來中州千相門柳家的窺探，害得自己修為盡失，空得一張倀皮，隻能靠養仙來苟延殘喘……
    世子啊，他們都瞧不上你，隻是因為妖窟將開，線人也無可奈何，才將鬼墓荒村之事告知於我，若不然……”
    李知憶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李鎮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瞧不上自己麽？
    那很有意思了。
    經曆了生死之境，見過了大起大落，李鎮如今倒對這些評價無所謂，前世有句話正符合他的心境。
    入關後，自有大儒為我辯經。
    “走吧，兩日時間，破開荒村之秘，李盟主，咱們隻好連夜趕路了。”
    李知憶淡淡道，而後身子隱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