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貪食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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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鎮時常也在想,自己到底與李家之間有沒有那麽親近。
    本身便是在原身十八歲時候才轉生而來,鳩占鵲巢,與李家之間唯二的紐帶,無非是這身皮囊血肉,以及和李長福之間的“親情”。
    雖心裏也常想著為李家複仇,但終歸是有些私心在身上的。
    可如今見了李家的長輩,雖隻是隔著一道棺材,陰森可怖,這心裏頭卻莫名湧上一股暖意。
    “曉得你和族叔麵生,叔也不難為你,反正在陽間的日子沒多久了,你就權當陪叔說說話,好不好?”
    銅棺裏沙啞蒼老的聲音縈繞在李鎮耳邊,頓了片刻,才“嗯”了一聲。
    棺材裏也久違的沉默,連著那道詭物之牆,也漸漸開始鬆動。
    “我在這地界待了兩甲子,育了三代人,奉著李家的命,看守這那件東西許久歲月……終於,讓我等到了時候。
    早年間被遣至這偏遠村寨時候,心裏多少有些怨念,不怕侄兒笑話,當年為了報複李家老祖宗,我一逮著空,就和你幾個姑母造小人……
    族叔我,好歹也是李家主脈,也算盡了為李家開枝散葉的任務。
    隻可惜,生了這麽多娃兒,到頭來,也不過是變成了詭物,替李家辦差啊……”
    銅棺裏的聲音頗有些唏噓,聽得李鎮有些發懵。
    便問道:
    “族叔……先前在您所布置的幻陣中,侄兒遇一荒村婦人,他說六年前荒村遭屠了寨子,全是因為一位賒刀人,卻有此事?”
    銅棺裏的聲音頓了片刻,才悠悠道:
    “侄兒喚我一聲族叔,我甚是開心,但關於這件問題的答案,你是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自然是真話。”李鎮不假思索道。
    “真話啊……”
    銅棺裏又是一陣沉默,頓了良久才有所動靜:
    “其實,那賒刀,是我引來的,大胡子陳羊刀,江湖人稱鬼刀把,一身道行卻有定府甲神仙,隻需要再完成三個預言,便能成就斷江仙境……”
    鬼刀把?
    李鎮瞳孔微縮:
    “族叔引來甲神仙境的賒刀人,可是為了……?”
    “自然是為了,屠我子嗣,斷我之後了……”
    李鎮稍稍後退兩步,後背也接觸到了冰冷血腥的詭物之牆,眼睛微眯:
    “虎毒尚不食子,族叔如今行徑,不怕遭報應麽?”
    “報應?”
    銅棺裏的聲音不再沙啞,甚至有些凶戾:
    “早知道你這娃娃會這麽說!你懂什麽事理!你懂什麽!”
    刹那間,陰風狂吹,那些李姓族叔的子嗣所化成的詭物,便被吹得東倒西歪,可隨著陰風拂過,詭物又重新補上了縫兒。
    李鎮緊了緊手裏的鎮仙槊。
    這族叔看起來是有些瘋癲的, 一定不能大意。
    還未有所動作,那棺材裏的動靜小了甚多,便又聽到唏噓似的聲音響起:
    “乖侄兒……你要理解族叔的苦衷啊……
    你可知李家已歿,李氏族人於這世道裏,便隻剩下你我……
    而在六載之前,中州尚推衍過一法,冥冥之中算到了我李家的後手……
    我李軻用,離開本家,便隻是為了保這件兒李家助李家翻身的本錢。
    可我隻是一斷江仙,中州有食祟以陽壽為祭,硬是找到了我的下落……
    侄兒啊,你可知道,人生前多有能耐,那死後……便更有能耐。
    為了保住這件寶貝,我不得不自己挖去了自己貪食痣,先攢念,作我身死之引,後召鬼刀把陳羊刀入我李氏桃源,屠我子嗣……
    如此,怨念已大成,族叔徹底身死之後,三神不入輪回,便成一大詭祟,尋常斷江若不慎落入你們口中的‘荒村’,那便也不可能活著離開了。
    至於我這些子子孫孫……”
    銅棺裏的聲音也變得有些顫栗。
    李鎮也若有若無地,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向了那些詭物化作的牆體之上。
    “這些和你一般大,或比你稍大些的娃娃,都會成守住李家最後的防線……”
    李鎮頭皮微麻,喉頭不由自主地滾動,緩緩收回目光,看向銅棺:
    “我爺……我李家大管事李長福便在哀牢山,六年前族叔為何不尋求大管事的幫助?”
    銅棺裏陷入一陣沉默,良久才道:
    “早前老祖宗便說過,李家之劫,唯有一人一物可辟之,物便是我所鎮守之物,人……便是你。
    但數甲子前,李家正興旺,淩駕於皇權之上,甚至與白玉京都能有所交涉。
    誰又會將老祖宗的讖言放在心上?
    我當年還以為我是個倒黴蛋,可誰知道,我卻從李家浩劫之中苟活下來……
    這一人一物,便是李家複興的希望,六年前中州食祟以壽作祭,我又如何敢拉李長福趟這趟渾水……
    畢竟他守著你,你們很安全。
    李家這些門客舊部,雖都不服你,但誰不想看這位李家世子一步步走到你父李龕那般高度?
    你不能出事,但我必須得守住這物件兒,族叔唯有一死,才有機會同中州食祟博弈……
    也幸然,中州再強橫,七門再齷齪,也都是相互勾心鬥角,保全自己的貨色。
    五年前,尚有一張家的斷江仙折隕於此,便嚇得無論七門還是朝廷,都龜縮起來,不敢再犯。
    嗬嗬……這便是他們與我李家人最大不同之處。”
    李鎮聽罷,一陣恍惚。
    他算作大半個李家人,但說到底對本家的認知不夠清晰。
    如今聽了這位族叔之言,才曉得李家當年為何會有這般成就……
    先說原身,以定府道行闖三州,渡數大祟之地,不懼折損陽壽命數。
    再談李長福,與哀牢山老蛟對弈,剝其肉之,更以陽壽換鎮仙碑中仙家相助……
    再觀族叔李軻用,為守李家物件,盡數屠戮血親,化怨為煞,成可鎮殺斷江之大詭祟……
    李家人,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瘋子!
    怪不得,連這鎮仙碑召喚仙家的手段,也是獻祭壽元啊……
    李鎮長出一口氣,不由喃喃道:
    “李家人自有魄力,非常人能及也。
    但族叔所鎮之物,究竟為何?”
    銅棺裏,也從回憶回到了現實,李軻用的沙啞聲音再度響起:
    “侄兒,這物件,以你如今的資格還不夠窺之,更何況,若轉交至你的手裏,怕是連一日也守不住。
    南域共三州,盤、參、苗三。
    以你的本事,一統這三州門道人,再來這李氏桃源,也便是你們口中的‘荒村’裏,同族叔討要這物件兒吧……”
    李鎮頓了良久,點了點頭:
    “我尚有一問,既然六年前被中州食祟仙盯上時,這天下不尚有如此多的李家舊部流竄,族叔怎不喚他們一用?”
    銅棺裏的李軻用,歎了口氣:
    “便如之前,族叔雖盲,可卻依舊感知到,是李家舊部對你出的手,使了黃旗助我這詭陣,還想讓我對付你……
    便是這一群烏合之眾,要來有何用?
    我不是你父,不擅用人,族叔這一生最大的夢想便是閑雲野鶴,作一個雲遊妙手,隻可惜,這輩子做不了此夢了……
    隻希望侄兒,能助族叔,早日逃離苦海,使我入冥府無間……”
    聽著銅棺裏的話,李鎮也不由得唏噓。
    族叔李軻用也實在是個可憐人,為了李家,竟犧牲到了這個份上。
    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發現說什麽都是徒勞。
    這份苦,非常人能吃下。
    末了,那銅棺裏又是一陣笑聲:
    “嗬嗬……侄兒能陪我說這麽久的話,也算讓我了卻一樁心事。
    你與李龕長得甚是相像,你站在這兒,便似乎也讓我看到了,我弟弟的模樣……”
    沉默良久,棺中又道:
    “也罷也罷,都成鬼了還要煽情,我都沒眼淚可流。
    既然侄兒第一次來我莊子,那我這當叔叔的,也不能虧待了你。
    來吧,這口棺材裏,埋著叔叔給你的見麵禮,善用之,可保你在盤州妖窟裏求安身之地。”
    這聲音落罷,那口銅棺,竟是“哢嚓哢嚓”,由內而外的自己推動了……
    黑漆漆的詭物之牆後,銅棺裏的東西,也讓李鎮感到好奇。
    “別怕,乖侄兒,叔又不會害你。”
    “嗯。”
    李鎮選擇賭一把。
    如果族叔李軻用想要對自己不利,那方才這一陣早已經對自己下手了。
    而且,李鎮的潛意識裏,便也相信自家這位叔叔。
    走至棺材跟前,銅棺的棺蓋已經掉在了地上。
    裏頭烏漆嘛黑,什麽也看不清。
    李鎮下意識點起了香壇,可金壇一亮,周圍又是一片“滋啦”的焦糊聲,怕傷到族叔的子嗣,李鎮又忙收了香壇。
    從身上摸出來一根老蠟,是先前修煉點命燈所用的。
    嘩……
    老蠟燒著,映出了銅棺裏的東西。
    那裏頭,不是幻陣中的皮包骨。
    裏麵似乎什麽也沒有,將老蠟再下放些,卻隱隱看到,一隻芝麻大小的東西,像個小黑點,靜靜地放在棺材裏。
    李鎮有些疑惑這是什麽東西,但腦袋裏忽然閃過一絲靈光。
    這是……叔叔李軻用的——貪食痣!
    嘩啦——
    陰風呼號,那小黑芝麻似的東西,飛到了李鎮的手心裏。
    同時,耳旁有淒涼沙啞的囈語傳來,似歌謠一般:
    “侄子門前站……
    不算絕戶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