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著小車，大胡子進了過馬寨子，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吆喝著賣刀，反倒是兩顆羊油似的眼珠子，來來回回地在寨子裏轉悠。
    最終找了個能遮陰的角落，支棱起了小車，盤腿坐下，點起一尊香壇。
    “成了這樁事，便能了卻最後的因果……成了斷江境的賒刀仙兒，也能去中州裏分一杯羹了……”
    大胡子喃喃幾句，目光又轉向寨子裏的一些莊子，
    “潛龍沉淵，這裏的風水極養人呐……隻可惜了這麽好的一座寨子，馬上就要血流成河……”
    大胡子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西邊那座陰沉沉的哀牢山。
    “背靠哀牢，還能有這麽旺的香火氣，是誰在守著這片寨子？”
    他往著香壇裏立著幾株粗香，香氣兒四散，散到了各個莊子裏去。大胡子的表情稍稍變得古怪，囁嚅幾下嘴唇：
    “怪了，這尋詭兒香，怎麽往家家戶戶飄？這寨子裏這麽陰？”
    正要從小車上掏出些卜卦的物件，卻見著一道影子罩住了自己。
    大胡子抬頭，看著一個瘦巴巴的男人，長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可他偏偏穿著一件大紅色壽衣，就這樣笑眯眯地看著大胡子。
    “老鄉，這刀怎麽賣啊？”
    大胡子聞言，一聲冷笑：
    “隻賒，不賣。”
    “還有這種好事？早曉得給李小哥叫回來，給他也賒幾把了。”
    穿著大紅壽衣的瘦巴巴男人，伸出幹枯的手指，指著推車：
    “這一車，都賒給我吧，如何？”
    大胡子眼神一變，“你要這麽多把刀做什麽？”
    “剔骨，砍屍，殺人，每把刀有每把刀的用法，你就說你賒不賒吧！”壽衣男人顯得有些不耐煩，臉上的血色也開始逐漸消退。
    “賒倒是可以賒……”
    大胡子冷笑一聲，“那倒要看看你鎮不鎮得住了！”
    出了寨子，小徑的盡頭，似孤零零墳頭一樣的莊子裏，一個彎腰駝背的老漢，忽地睜開了眼。
    ……
    ……
    鐵把式邁入定府，對於李鎮而言，算得上是一件大喜事。
    可今世不同彼世，他又不可能宴請各方朋友，給自己辦一場“定府宴”。
    很少有人這麽做，畢竟成了定府，那倒是要向官府，甚至中州報備的人物了。
    自入了定府之後，這龍象勁，也修行至了小成。
    腦子裏石碑前的“鐵”香，也上漲了許多。
    不過鐵把式邁入定府以後，李鎮對於龍象勁的理解更加透徹。
    這本功法實在太過契合於鐵把式門道，且如今定府才可修煉至小成，那將龍象勁修至完善，又該到怎樣的道行？
    龍象勁共四重，李鎮如今修至小成，也稱剛柔契，心髓之境。
    剛柔契有言：意馭形骸，神注八極。
    龍騰九淵，勁走雷音；象立坤輿，勢鎮山嶽。
    剛不可久，柔不可守。
    察敵勁如觀水紋：遇凹則瀉，此為柔，觸礁則崩，此為剛，以千斤化四兩，方見真章。
    小成之後，李鎮便可在與鐵把式的廝殺之中，觀察到對手的勁，這裏麵的竅門，與點命燈有些相似。
    不過點命燈是外法，這龍象勁可是內法，修內力，磨生死之氣。
    再之後，便是內煉。
    龍象勁內煉篇有言：
    氣行任督，如汞注鼎。
    寅時麵東，吐納若鯤吞海：
    一吸引地濁入湧泉，過尾閭貫玉枕；
    一呼化天清降紫府，沉丹田固元陽。
    氣血未盈而強衝關者，髓枯脈朽，悔之晚矣……
    修了“勁”以後，便要內煉呼吸之法。
    鐵把式與尋常門道的區別在於，別家門道的法，大多時候需要依托外物。
    譬如紮紙門道必須練好紮紙的本事，符水門道必須要會刻畫符籙。
    而鐵把式一身功夫都是實打實保留在自己身上的，因此修內煉之法，呼吸之法，便如同武學相似。
    龍象勁，第三篇，又稱形證之境。
    李鎮記得，這到了第三境，便要將自己的本事錘煉至各種“相”境。
    譬如骨相，要有臂生龍鱗隱紋，指按青石留痕三寸。
    再如勁相，要能單掌斷碑如裂腐木，成千鈞之力。
    還有氣相，要能長嘯驚林鳥，十丈內落葉倒旋。
    三相，李鎮將其戲稱為三相之力，也便是基本功大成的表現。
    其實尋常鐵把式要能做到這三相，也未必不可，別說定府了，就是李鎮在登堂的時候，便可一指碎青石。
    不過蠻力易成，巧勁難修。
    這青石可碎，但指頭壓過隻留三寸痕跡，可異常之難也。
    如今的李鎮距離這第三境的形證之境，可差了不少火候。
    龍象勁大成，便是第四境，要術篇。
    龍象勁言，立混元樁，觀巨象負山。
    雙掌虛托雲門，暗運勁如舉鼎，脊骨節節掙響，汗出如漿乃止。
    此乃鍛骨大成。
    取垂柳百條，以指彈梢。
    時枝斷絮飛，指觸柳柔而勁透根柢，便成化勁，修得剛柔互濟之功。
    四重之境，幾乎將鐵把式的基本功盡數囊括。
    如今李鎮隻到了第一重，初悟剛柔契，便見第一篇末尾給出注言：
    昔中州拔雲僧強修第二重，血逆衝瞳而盲；史參州武威侯內力未濟，致癱半身。爾今小成，當固本培元，忌貪進躁求。
    還挺人性化的……
    這功法是實實在在的東西，也是吳小葵給自己的，如今修行越到後麵，越覺得自己欠下的這份人情有多大……
    不對。
    爺爺給過趕屍吳家一具魃屍，應當能勉強抵過吧……
    ……
    李鎮出關，盤州妖窟之行，便在明日。
    和李知憶吩咐了一些幫子裏的事項，這次去妖窟，不宜帶太多的人手，畢竟天下各路英雄匯聚盤州，太歲幫本就在上次白骨洞裏傷筋動骨，這次隻出動幾位香主堂主便可。
    畢竟這妖窟裏，太歲隻是噱頭而已，真正的機緣還是災，誰都不知。
    可這門道人，不懼災，他們隻奔機緣而已。
    關於蒼天盟的事宜，都交給仇嚴過手了，李鎮做了個甩手掌櫃。
    一個好的領導並不是要時時刻刻去敦促下屬。
    而是該在完成一件大事之前，如何給下屬喂雞湯……
    東衣郡三門四幫，便都有各自的話事人，該怎麽安排人手去妖窟，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
    李鎮隻等著明日從東衣郡出發的時候，自己這個當盟主的，同他們打打雞血了。
    ……
    吳小葵又來了臨字堂，恰好李鎮也在。
    為了報答吳小葵贈送自己龍象勁的恩情，李鎮決定請她吃一頓好的。
    東衣郡名樓，春滿樓——
    旁邊的泥兒巷子裏的腸粉。
    兩大海碗展示著兩位鐵把式不羈的飯量。
    吳小葵嘴角抽了抽，看向李鎮：
    “這就是李盟主說的大餐？”
    李鎮笑笑：
    “這碗大不大？”
    “大。”
    “這腸粉多不多？”
    “……多。”
    “那算不算大餐？”
    “……算，算吧。”
    “那不就對了？”
    吳小葵嘴上嫌棄，可吃得比誰都香。
    早年還不是太歲幫堂主的時候，離開了趕屍吳家，四處跑江湖，什麽沒吃過。
    這一碗腸粉於她而言，也是頂好的美食了。
    一碗吃罷，吳小葵臉色微紅：
    “那個……”
    “吃，敞開了肚子吃，今晚吃不飽不準走。”
    李鎮丟下一錠銀子，老板兒又上了兩大海碗的腸粉。
    吳小葵開心壞了，她不知道怎地，就是覺得這腸粉格外的好吃。
    明明來了東衣郡這麽多年，什麽時候吃到過這麽好吃的腸粉？
    她也分不清了。
    埋著頭，不怎麽敢看李鎮，隻是時不時地抬頭，微微看幾眼李鎮。
    李鎮也不說話，隻是笑著，看著吳小葵“呼哧呼哧”地幹飯。
    如果拋開別的不談，這丫頭確實夠可愛的。
    麵皮雖不白皙，但五官生得小巧，甚至連腦袋瓜子都是圓圓的。
    修行鐵把式讓她的身材也極為勻稱，該瘦處瘦，該胖處胖……
    李鎮看著她，也沒有抱有別的念想，隻是覺得在欣賞一件好看的景色，想象著她小時候被人僵嚇著的場景，不免嘴角微勾。
    可在吳小葵的視角裏，卻看到李鎮隻是呆呆地盯著自己，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還在笑。
    腦子裏不由打出一個“？”
    可這心裏卻不知怎地，噗通噗通地跳，她放下碗筷，匆忙用帕子擦拭起了嘴。
    “我我我……我吃飽了。”
    李鎮不說話。
    “那個，李盟主，明日咱們就要去盤州妖窟了，你有什麽話要跟我這個下屬吩咐的麽？”
    李鎮依舊不說話。
    “誒誒，對了，你身上的氣息，怎麽跟之前大不一樣？”
    李鎮終於回過神來，聽著吳小葵的詢問，他才笑道：
    “因為，我已入定府。”
    這其中沒有炫耀的意思，隻是同一個要好的朋友分享自己的喜悅而已。
    吳小葵怔住，半晌合不攏嘴。
    數個月前認識的時候，這家夥……才隻是登堂搬壇吧？
    哪裏有這麽破境的？
    充太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