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油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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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什麽?”
曹嚴覺得自己幻聽了。
李鎮那半張惡鬼麵具輕輕蠕動:
“柴……鍋不夠熱……”
人僵能開口說話,這不算稀奇。
起碼在這東屍堂裏,來參加煉屍鬥法的趕屍人,也不乏有養著能說話的人僵。
曹嚴氣笑了,壓低聲音道:
“你個細皮嫩肉的,我真怕把你燙壞了,小白下了油鍋都不怎麽能熬得住,你這般體格,就別逞能了。”
李鎮瞥了一眼,曹嚴的那隻沒長毛的人僵,此刻便坐在一張滾燙的油鍋之中,肌膚燒得通紅,就連頭頂都冒著熱氣。
這油鍋裏的油溫足以讓一塊豬肉頃刻煉化,而人僵筋骨如石,五髒如骨,這般溫度,定也造不成什麽實質性的損傷。
但泡得太久也要遭殃。
這不過過了幾些功夫,便有人的跳僵已經化在了油鍋裏。
東屍堂裏的規矩是,這煉屍鬥法,撐不住的可以退。
畢竟每一具跳僵、人僵,都是趕屍人的心頭肉。
可為了那點子鬥法勝利的太歲金銀,這些人寧可將自己的跳僵化在鍋裏,也不願意在其肉身支撐不住地時候喊停。
這油鍋上冒著的不是熱氣,而是欲望。
李鎮冷眼而觀,曹嚴的聲音又從身後響起:
“你們沒有銀兩付我路費,沒有銀兩置辦行頭,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
姑娘我確實是好心,但不是菩薩,如果你以為你這點伎倆就能從我這裏騙取點銀子,那可太天真了。”
李鎮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曹嚴,最終自己跳下台去,學著人僵的姿勢,僵硬地抱來一堆柴火。
添在了鍋底。
嘩啦!
油鍋裏都翻騰起了火焰。
這一下子動作,惹得所有趕屍人紛紛側目而來。
“人僵添柴?這是嫌自己不夠燙?”
“不必想了,定是那背後的趕屍人從中授意,想在人前顯聖。”
“小娘皮本事不到家,竟會整些花活。”
能在這時候遊刃有餘插科打諢的,要麽是手裏的人僵道行高深,泡這點油鍋根本不在話下。
要麽就是方才自己的低階跳僵已經被煉死,現在站在這兒看別人笑話。
東屍堂的堂主,主持這場煉屍鬥法的東家,坐在場外,單手扶額,叫來跟前人,問道:
“那女子是不是曹家的小女?”
跟前小廝細細打量,緩緩點頭:
“是如此,副堂主與此女還有些交情,她手裏那隻戴麵具的人僵還未在州府記錄在冊,副堂主特意給開了後門,允許她帶兩隻人僵來鬥法。”
東屍堂堂主緩緩點頭:
“不算麻煩事,這次也就是圖個彩頭而已。”
小廝退下。
東屍堂堂主細細打量,便見那戴著半張惡鬼麵具的人僵,徑直往著冒著火的油鍋裏跳去。
嘩啦!
大火升騰,油鍋裏沸騰起來,跟炸什麽飯食似的。
曹嚴看傻了,眼睛瞪大:
“你不要命了!為了點銀子至於麽!”
李鎮沒再回話。
說實話,鐵把式修行至今,卻也不曉得自己這身肉身到底有多強橫。
上次經曆一次五牙子山戰役時候,自己倒是可以硬抗老苗王幾千東江兵的圍攻而不破防,隻是衣角微髒。
刀槍劍戟尚不可傷及肉身分毫,那油鍋這般,李鎮可真想試上一試。
初泡進去時,確實感受到一絲熱意。
好像泡澡似的……
極其舒坦,感覺渾身的疲勞都在這一刻一掃而空。
李鎮緩緩閉上眼睛,油鍋裏泛起的沸騰泡泡,跟前世裏浴缸裏飄起來的皂沫似的……
好舒服啊……
李鎮睡著了。
很久沒有睡過這麽踏實的覺了,直到不算大的鼾聲傳遍整個擂台。
曹嚴愣住。
東屍堂堂主愣住。
便連那些個老牌趕屍人,此刻都瞪大雙眼。
“這小娘皮有些本事,養的人僵,竟然還能打鼾!”
“兄弟,這不是重點,你觀那人僵顱頂,根本無熱氣揮發,這說明油鍋裏的熱氣連他肉身都沒浸透!”
“怪胎!”
“莫非這家夥已經被煉化了?跟死了似的。”
曹嚴整個人的神情都崩塌了,他看向身後武舉,咬牙切齒道:
“你們的大哥,是苗寨的力蠱術士?”
武舉搖搖頭:
“不可說。”
上當了!
曹嚴咬牙切齒,短發都似乎一根根炸起,冰冷的臉龐上竟是染上通紅。
不是害羞,是紅溫。
她看向泡在油鍋裏“呼呼”大睡的李鎮,第一次有了錘死一個人的衝動。
真著了這小子的道!
她本以為那大塊頭才是個煉力蠱的,沒想到這細皮嫩肉,看起來跟個富紳家的公子哥沒區別的男人,竟也是個煉力蠱的!
他泡在這油鍋裏,比自己定府五髒仙道行的人僵小白,還要遊刃有餘。
可惡……
如果隻是泡著還好,但這睡在裏頭打鼾,便太摧毀人的道心了。
那些個趕屍人都受不了了,紛紛向東屍堂堂主舉報。
誰都曉得這人僵沒死,可誰都想上去幹擾他。
見不忿者多了,堂主也終於讓著小廝去探查探查,那泡在油鍋裏的李鎮活著沒有。
小廝走上跟前,雙手往李鎮眉心按去。
這人僵不用吐納,因而試鼻息是試不出來生死的。
人僵的眉心會有跳動感,眉心還有脈搏的話,那便是活著。
小廝伸手而去,卻被一隻大手立馬抓住。
被人僵近了身!
小廝心提到了嗓子眼,嚇得雙腿一軟。
周遭趕屍人紛紛側目,
“是不是撐不住了!撐不住就快跳出來啊!”
“堂主,有人傷你家小廝!”
曹嚴也看向李鎮,心裏鬆了口氣。
就說嘛,這小子哪裏可能有那般厲害,這不還是忍不住了?
可這腦子的念頭還沒想罷,李鎮的聲音又在油鍋裏響起。
他抓著那小廝胳膊,斷斷續續說了幾個字:
“涼了……添……柴……”
“?”
“聽……不見麽?”
人僵開口說話,這對東屍堂裏一個跑腿的小廝衝擊力還是非常大的。
他汗津津地摸了把臉,點頭如搗蒜:
“大大大人僵,您且等著,我這便給您取柴薪!”
不多時,小廝又抱來一堆柴火,添在鍋底。
油鍋裏火勢蔓延,沸騰揮發,都蒸發沒了一小半。
李鎮睡在裏麵,隻覺得舒服異常……
這湘州人就是不一樣,會享受呐……
曹嚴看傻了。
望向已經快要紅透了的小白,有些怒其不爭:
“好歹也是五髒仙道行的人僵,瞧瞧你這樣子,要不叫小紅算了!”
一個時辰的功夫,不少人僵都堅持不住,那些個門道人都不忍心先出局。
可無奈這有個狗娘養的,在這泡澡呢!
便一個接一個的舉手示意,如今場上留下還泡在鍋裏的人僵,隻剩下三頭。
其中一頭,自然是鎮仙王假扮的人僵。
那倆人是東屍堂裏的兩位香主,本事都不弱,皆有定府道行。
手裏兩頭人僵,也都是五髒仙,不說在湘州,便是在嶺南郡都位列高手。
本來二人也有點想退出……
可人活臉,樹活皮,這自家門口辦的煉屍鬥法,再贏不了,可真說不過去了!
那兩頭人僵也不好受,但也能強忍得住。
起碼還沒有到徹底紅溫的地步。
隻是這時間的煎熬,讓所有人都心中捏著一把汗。
武舉與合莫坐在一起,小聲蛐蛐:
“先生,你說麵子重要麽?”
“當然重要。”
“那如果為了麵子,犧牲與自己相濡以沫的夥伴,值得麽?”
“要看為了什麽所犧牲。”
“幾十兩金銀,幾十兩太歲。”
“天下熙熙,皆往利來,天下熙熙,皆為利往。”
“先生說的對,我悟了。”
“你悟了什麽?”
“如果以後大王需要我獻衷心的話,我定會獻上先生的腦袋給大王。”
“但話又說話來,利益無處不在,可真情又有幾份?武舉,我想你應該明白。”
“不明白,我隻知道大王泡得好舒服,我也想上去泡一泡了……”
“……”
二人插科打諢,一點也不緊張。
張玉良看著那短發女子,倒是悠悠一歎。
此人,與自己妹子竟有三分相像。
無父無母,被張家收養長大,作為張家的一把刀,張家主母指哪,他就得往哪戳。
如果說這世上自己還有所牽掛的話,那隻能是自己的妹子張玉鳳了。
恍惚片刻,李鎮忽然睜開了眼,從那油鍋中站了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李鎮身上。
兩個東屍堂的香主也似乎看到了希望。
這狗娘養的終於撐不住了!
自家的麵子又掙回來了!
曹嚴也長舒了口氣。
這小子也不可能逆天到這個份上,若真讓他奪了這場煉屍鬥法的魁首,自己可真要去做奴婢了……
卻不曾想,李鎮站起身,第一句話便是:
“涼了……添柴。”
而後繼續坐了回去。
“……”
兩個香主終於被攻了心,一口老血噴了出來,癱軟在地,雙拳錘打地麵。
“還是做不到嗎!”
東屍堂堂主眼裏卻閃過一絲異色,忽地出聲:
“曹家丫頭,你這人僵身上,是不是藏著避火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