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開門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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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聖彼得堡這座古老而潮濕的城市中,濕冷的空氣仿佛是死亡的呼吸,緊緊裹挾著“十月之星”赫魯曉夫樓。雨絲如針,無情地敲打著窗戶,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仿佛有無數幽靈在窗外徘徊,試圖用它們冰冷的手指抓撓著窗玻璃。我,葉卡捷琳娜,是這棟破舊公寓中的一名普通居民,鄰居們習慣稱呼我為卡佳。我蜷縮在沙發上,聽著樓道深處水管發出的沉悶嗚咽聲,那聲音如同垂死之人的歎息。
    幾天前,為了驅散這棟樓日益彌漫的不安,我咬牙用半個月的薪水給公寓門安裝了一款名為“堡壘”的智能鎖。它是一個帶著粗笨蘇維埃美學的金屬疙瘩,本應為我帶來安全,卻在夜複一夜中,成為我恐怖的源頭。
    淩晨三點,死寂被無情撕裂。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電子女聲毫無預兆地響起:
    “開門成功。”
    我像被電擊般從沙發上彈起,心髒在胸腔中瘋狂跳動,仿佛要衝破肋骨。這已經是第三晚了!那聲音如同冰錐鑿進太陽穴,讓我無法忍受。我衝到門邊,眼睛死死貼在貓眼上。樓道裏隻有應急燈投下的慘綠色光暈,空蕩蕩的,隻有灰塵在光柱中無聲飄浮。門外什麽也沒有,隻有那扇沉重的金屬門,在幽綠的光裏,嘲弄般地敞著一條縫。
    維修工瓦列裏昨天來過,他那張布滿油汙和倦意的臉埋在鎖具裏搗鼓了半天。最後,他直起腰,用沾著機油的手指撓了撓稀疏的頭發,噴出一股濃烈的伏特加味兒:“卡佳同誌,‘堡壘’硬朗得很,零件比我的骨頭還結實。軟件記錄?”他指了指我手機屏幕上那個像素粗糙的app界麵,“幹淨得像西伯利亞的新雪。哪來的淩晨開門?”
    退貨?廠家客服的聲音冷得能凍傷耳朵:“序列號無效。請提供有效購買憑證。”可賣鎖給我的街角小店,招牌早已被一麵寫著“轉讓”字樣的肮髒卷簾門取代,底下的小字模糊不清,電話號碼更是石沉大海。
    絕望如同涅瓦河的霧氣,滲入我的骨髓。我機械地刷著手機,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一個本地論壇的角落,一個標題刺痛了我的眼睛:【警惕“堡壘”!誰用誰倒血黴!】發帖人“凍僵的夜鶯”控訴著同樣的遭遇:淩晨三點,鎖自開,電子女聲報捷。評論區像個打開的毒蟲罐子:
    “你這算好!我家那破‘堡壘’自己開門,放跑了我養了三年的西伯利亞森林貓‘巴揚’!”——悲傷的巴揚手風琴
    “姐妹!我男人上夜班,天天淩晨收到開門提醒!現在他媽的咬定我偷漢子!日子沒法過了!”——憤怒的鍋爐工
    “你們……都沒被那聲音嚇醒過?一個人在家,淩晨聽見‘開門成功’是什麽滋味?我他媽快瘋了!”——嚇破膽的娜塔莎
    冷汗瞬間濕透了我的睡衣。商月!她前些天剛炫耀過新裝的“堡壘”!我猛地站起,心髒失重般下墜。得去確認門反鎖了沒有。念頭剛閃——
    “哢噠。”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近在咫尺。
    緊接著,那個刻進骨髓的、毫無起伏的電子女聲,帶著墓穴的寒意響起:
    “開門成功。”
    血液凍結,雞皮疙瘩從後頸炸到腳踝。骨頭都在尖叫。我像個溺水者抓著稻草,在心裏默念著遙遠的、毫無暖意的詞匯,雙腿灌鉛般挪向客廳。一步,兩步……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我。
    不對。
    窗外那砸了整晚玻璃的狂暴冰雹聲……消失了。
    死寂。絕對的、壓迫耳膜的、令人窒息的真空。連自己的心跳都像戰鼓。然後,毫無征兆——
    一隻冰冷、僵硬、毫無生氣的手,輕輕搭上了我的左肩。
    一股混合著凍土腥氣和腐爛甜膩的氣息,噴進我的耳道。
    一個聲音,縹緲得像從墓穴滲出,帶著令人牙酸的濕滑,貼著我的耳朵:
    “你看見我的繩子了嗎?”
    黑暗吞噬了我。
    醒來時,天光慘淡。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窗外鉛灰色的天空下,濕冷的雨絲被風卷著。是噩夢?一個被恐怖帖子和破鎖催生的噩夢?頭痛欲裂。我摸到手機,指尖冰涼。得找到“堡壘”那該死的售後電話。當初好像拍過聯係方式……我顫抖著點開相冊。
    最新照片,赫然在目。
    視角正對公寓入戶門,從臥室門框望出去。構圖冰冷,帶著刻意的窺視感。照片本身尋常。真正讓我血液凝固、如墜冰窟的是下方的時間戳:
    淩晨 347,今天
    那不是夢。
    刺骨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我連滾帶爬下床,手指抖得扣不上外套扣子。上班?去他媽的!我抓起包,像被無形惡鬼追趕,衝出公寓,衝下散發黴味的樓梯,衝進聖彼得堡濕冷的街道。必須找到那家該死的店!
    街角那間狹小的電子器材店,如今被鏽跡斑斑、汙穢不堪的卷簾門死死封住。門上,刺目的紅油漆刷著兩個巨大的斯拉夫字母:“轉讓”。底下一行潦草小字:“店鋪已轉,售後致電總部:+7 (xxx) xxxxx45”。
    手指哆嗦得幾乎捏不住手機。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戳下號碼。漫長的等待音後,線路接通了。
    “喂?”一個毫無溫度的女聲,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原。
    “喂?喂!我家的‘堡壘’鎖!它半夜自己開門!淩晨三點!連續三天了!”我語無倫次,聲音尖得刺耳。
    “序列號。”冰冷的陳述句。
    我報出那串該死的數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短暫的沉默,隻有電流的嘶嘶聲。“無效序列號。無維修記錄。下一個預約排期在三天後。”聲音平淡無波。
    “三天?開什麽玩笑!我現在就要……”我的話被無情打斷。
    “下一個預約排期在三天後。請耐心等待。”哢噠。忙音響起。
    我瘋狂回撥。隻有單調的忙音,一遍,又一遍。最後徹底變成無法接通的空洞長鳴。希望像摔碎的玻璃杯,碎片紮進心裏。我靠在冰冷潮濕的磚牆上,卷簾門上那血紅的“轉讓”像一隻嘲弄的獨眼,冷冷地俯視著我。三天。這等待,後來回想起來,竟是我滑向深淵的開始。
    老祖母常說:“禍不單行。”彼時年幼懵懂,如今這冰冷的箴言,正帶著腐臭的氣息,在我身上應驗。
    第一天: 淩晨三點。電子女聲如約而至,冰冷精準。我像彈簧般從床上彈起,撲到貓眼前。應急燈投下的慘綠幽光籠罩著空蕩的樓道,隻有灰塵在無聲飄浮。門,虛掩著一條縫,像咧開的嘴。
    第二天: 我抱著毯子蜷縮在客廳沙發上。眼睛死死盯著那扇門。三點整。“哢噠”。“開門成功。”門鎖機械地滑開。門外,依舊是那片死寂的慘綠和空蕩。
    第三天: 在沙發上陷入一種半昏迷的淺睡。夢中,一隻冰冷、滑膩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腳踝!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皮肉!我尖叫著想把腳縮回毯子,與此同時——
    “哢嚓!”
    鎖舌彈開的熟悉聲響。
    緊接著,那個索命般的電子音:
    “開門成功。”
    就在恐懼要徹底吞噬我的瞬間,敲門聲響了。
    沉重的、規律的敲擊,砸在金屬門板上。
    “卡佳?你在家嗎?”是柳德米拉大嬸的聲音!隔壁那位熱心腸,嗓門洪亮得能震碎玻璃的柳德米拉大嬸!
    如同溺水者被猛地拽出水麵,我大口喘息,渾身被冷汗浸透。環顧四周,我仍獨自蜷在沙發上,手機屏幕暗著,放在一旁。窗外,雨還在下,沉悶的雷聲滾過天際。我……睡著了?還做了個該死的、無比真實的噩夢?我抓起手機看時間——剛過九點。
    敲門聲再次響起,更重,更急。
    “卡佳!你在家嗎?”
    柳德米拉大嬸的聲音。和夢中一模一樣。
    我小心翼翼挪到門邊,眼睛貼上冰冷的貓眼筒。柳德米拉大嬸那張熟悉的、此刻卻因怒氣而有些扭曲的臉填滿了視野。她穿著那件舊羊毛開衫,看起來……正常?我顫抖著解開鏈條,拉開一條門縫。
    “這麽晚了,柳德米拉大嬸,有事嗎?”我的聲音幹澀嘶啞。
    柳德米拉大嬸的眼神直勾勾地越過我肩膀,掃向我身後的客廳,那眼神空洞得嚇人。她的嘴唇翕動,聲音幹澀:“卡佳……你……你有沒有看見繩子?”
    繩子!
    又是繩子!
    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竄上頭頂!我渾身汗毛倒豎,想也不想就要關門!一隻布滿老繭、異常有力的手猛地從門縫裏插進來,死死扣住門框!柳德米拉大嬸的頭強行擠了進來,離我的臉隻有幾寸!她的氣息帶著隔夜的卷心菜湯味兒。
    “啊!我說急了!嚇著你了?”她急促地辯解,臉上勉強堆起一個僵硬的笑,“我是想問你……你有沒有遇到那個女人?那個總向人要繩子的女人?”
    要繩子的女人?我僵在門口,大腦一片空白。
    “紅裙子!鬼知道她什麽時候鑽到我們這棟破樓來的!見人就拉住問,‘我的繩子在哪?’”她用力拍了下沙發扶手,“今天早上!我帶小薩沙去上學,在門口小攤買包子,一轉頭!”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後怕,“就看見她!拉著薩沙的手!那隻爛了半邊的臉藏在頭發裏,用那隻好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孩子,問:‘你看見我的繩子了嗎?’”
    柳德米拉大嬸轉向我,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恐懼:“薩沙當時還傻笑呢!結果晚上!高燒!說胡話!翻來覆去就一句:‘沒有……沒有繩子……’”她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你……你看見她了?”
    我點點頭,又猛地搖頭,巨大的恍惚感淹沒了我。剛才沙發上那窒息的一幕……不是夢?那個女人真的來過?那她……到底是什麽?為什麽要找我們這棟孤零零的赫魯曉夫樓裏的人要繩子?我們這所謂的“小區”,不過是孤零零杵在廢棄工廠邊的一棟回遷樓,連個像樣的大門都沒有,保安室形同虛設。就算是個瘋子,也不該瘋到這裏來。
    柳德米拉大嬸語速飛快,夾雜著憤怒和恐懼的控訴像連珠炮。最後,她喘著氣說:“卡佳,我跟其他幾家也說了!要是再看見她——直接報警!”
    我麻木地點頭,心裏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一語成讖。
    第二天清晨,樓門口簡陋的早餐攤前,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紅裙子。像凝固的血。她就站在一個背著書包的小男孩旁邊。潰爛的半邊臉被油膩的頭發勉強遮住,露出的那半邊臉,嘴角正向上扯起一個詭異到極點的笑容。她微微彎腰,湊近孩子耳邊,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清晨的嘈雜,鑽進我的耳朵:
    “小朋友……你看見我的繩子了嗎?”
    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後背密密麻麻炸開一層雞皮疙瘩!就在這時,柳德米拉大嬸洪亮而憤怒的聲音在身後炸響:
    “就是她!就是這婊子!”
    她領著兩名穿著製服的警察,氣勢洶洶地衝進樓前空地,枯枝般的手指狠狠戳向紅裙女人的方向!“又來了!又在這兒鬼叫她那該死的繩子了!”
    兩名警察,一個年輕些,一個年長些,順著柳德米拉大嬸指的方向,皺著眉,眯著眼,仔細看了又看。年輕的那個甚至往前走了幾步,目光掃過早餐攤油膩的桌椅、忙碌的攤主、零星幾個食客……最後,他困惑地轉向柳德米拉大嬸,眉頭擰成了疙瘩:
    “普多娃同誌,您說誰?那裏根本沒人啊。”
    這句話像一桶冰水,當頭澆下!我和柳德米拉大嬸瞬間僵在原地!那個女人明明就站在那裏!離我們不到十米!她甚至側過頭,用那隻完好的眼睛,朝我們這邊瞥了一眼!
    年長的警察歎了口氣,搓了搓凍得發紅的臉,語氣裏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這已經不是你們這棟樓第一次為這事報警了。都說有個穿紅裙子的女人。我們來了,查了監控——什麽都沒有!根本沒有什麽女人!”
    他的神情嚴肅,沒有絲毫作偽的痕跡。正因如此,徹骨的寒意才瞬間攫住了我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我顫抖著,再次抬起手,指向那個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紅裙身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警察同誌……您……您真的看不見她?”
    年輕警察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帶著一種被戲弄的憤怒:“公民!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們!虛假報警——是要負刑事責任的!”
    我和柳德米拉大嬸麵麵相覷,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讓我們說不出一個字。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大一個活人或者說“東西”)站在那裏,警察卻視而不見?
    警察不耐煩地轉身離開。等警車消失在街角,柳德米拉大嬸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我肉裏,她臉色灰敗地搖搖頭:“沒用的……別再打了……”“問問其他人,”她聲音發顫,“看看還有誰……見過她……”
    <大群裏發了一條消息:【還有誰見過那個……穿紅裙子的?報過警嗎?】
    回複很快跳出兩個頭像。
    我一看名字,心髒又是一沉:五樓的奧爾加和十三樓的謝爾蓋。他們的遭遇和我們如出一轍:被紅衣女人糾纏索要繩子,報警後警察同樣聲稱什麽也沒看見。群裏很快又有人零星發言,表示也見過紅衣女,但沒報警。
    我們迅速拉了個小群。正當我和柳德米拉大嬸、奧爾加、謝爾蓋在群裏驚恐地交流細節時,大群裏突然又彈出一條新消息:
    【你們報警了?!】
    發信人:伊萬·伊萬諾維奇。住我隔壁601的伊萬大哥。他平時在樓下小市場有個鹵味攤,一鍋老湯燉煮的肉食香氣能飄半條街,人也和善,經常給鄰居送點自製吃食。
    我以為他也遇到了同樣的事,立刻劈裏啪啦把我和柳德米拉大嬸報警的遭遇,還有警察看不見人的詭異情況,一股腦發在了群裏,希望能找到更多目擊者互相印證,找到點線索。
    信息剛發出去幾秒,伊萬·伊萬諾維奇的回複就跳了出來,內容卻像一記悶棍:
    【誰讓你們報警的?!】
    字裏行間透著赤裸裸的質問和……一種壓抑不住的怒火?
    我愣住了,下意識回了個“?”。
    伊萬·伊萬諾維奇似乎意識到失態,過了半分鍾,才又發了一條,語氣緩和,卻透著生硬的轉折:【呃……嗯,可能就是個從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吧。對了,我又烤了些醃肉餡餅。給你們送點!】
    看到“醃肉餡餅”幾個字,我緊繃的神經和空癟的胃袋同時被觸動了一下。那股奇異的鮮香記憶瞬間湧上舌尖。前些天,伊萬大哥也是半夜敲門,給在家的鄰居都送了些他自製的餡餅。他的鹵味手藝一絕,沒想到餡餅也做得驚為天人。那肉餡,不像普通的醃肉,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深入骨髓的鮮美,油脂浸潤著麵皮,一口咬下去,濃鬱的肉汁混合著麵香在口中炸開,那肉的質地更是絕妙,不柴不膩,毫無腥膻,鮮美得甚至超過老板在高級餐廳請我們吃的魚子醬。上次那幾個,我幾乎是狼吞虎咽吃光的。
    我剛要在群裏打字感謝,手機突然“滴”的一聲脆響——不是群消息。
    是我昨晚發在“暗夜低語”論壇俄羅斯類似蓮蓬鬼話的靈異社區)的帖子,有人回複了!
    就在這提示音響起的同時,窗外“轟隆”一聲巨響!又一場狂暴的雷雨傾盆而下!
    我點開論壇通知,那條新回複的內容,在慘白的手機屏幕光映照下,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脖頸:
    > 用戶:掘墓人
    消息: 你聽說過“吊魂餡”嗎?
    伴隨著窗外震耳欲聾的雷鳴,這幾個詞像燒紅的鐵釘,狠狠鑿進我的大腦!
    “吊魂餡!”
    一股混雜著泥土、鐵鏽和腐敗甜膩的腥氣仿佛透過屏幕撲麵而來!我老家烏拉爾山區的古老傳說!吊死的人,怨氣會死死纏縛在那根奪命的絞索上!上吊者被稱為“吊死鬼”,而那根絞索,就是捆紮他們靈魂的“絞索”!讓吊死鬼入土隻是第一步,處理掉那根“絞索”才是關鍵!如果“絞索”未被妥善焚毀或深埋,死者的怨氣無法平息,就會化為“吊死鬼”,在世間遊蕩,執著地尋找它!在找到“絞索”之前,“吊死鬼”無法安息,怨氣日複一日累積,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後,怨氣達到頂點,它就會……從那些能看見它的人開始……一個接一個地……
    殺戮!
    這個“掘墓人”是說……那個紅裙女人就是“吊死鬼”?而我們這些能看見她的人……就是她接下來的目標?!
    我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急忙打字回複:【為什麽有些人能看見吊死鬼,有些人不能?】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掘墓人”才回複:【通常能看見它的……都和它的死有關聯。具體怎麽關聯——不能說。我見過一次……拾荒老太婆撿到了絞索……藏在家裏……】
    “絞索!”對了!那女人也在要繩子!可我他媽哪裏有什麽絞索?!
    我立刻把“掘墓人”的回複截圖,一股腦發給了小群裏的柳德米拉大嬸。幾秒後,她的語音消息就吼了過來,充滿了驚惶和憤怒:“什麽鬼話?!什麽絞索?!我他媽上哪兒去撿根上吊繩?!這家夥就是在胡說八道!肯定是想騙錢!”
    但我比柳德米拉大嬸想得更深。如果“掘墓人”是胡扯,為什麽隻有我們這棟樓的人能看見紅衣女?為什麽警察和攤主都看不見?是不是因為我們這棟樓的人……都接觸過那根該死的“絞索”?
    我把這個可怕的推測發到小群裏。群裏死一般的寂靜。過了好一會兒,柳德米拉大嬸才回複,聲音透著深深的疲憊和恐懼:【柳芭……可我們是什麽時候……一起碰過那根絞索的?】
    這個問題像一塊巨石壓在我心上。我也想知道!
    就在這時,大群的消息提示音像催命符一樣“叮叮叮”狂響起來!是伊萬·伊萬諾維奇:
    【所有人 都在家吧?我來送餡餅了!】
    餡餅!
    一道慘白的、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我混亂的腦海!將一切照得一片死寂的清晰!
    我猛地在小群裏發問,手指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冰冷僵硬:【柳德米拉·彼得羅夫娜……今天在群裏說見過紅裙子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吃過伊萬·伊萬諾維奇送的餡餅?】
    消息發出的瞬間,大群裏,伊萬·伊萬諾維奇單獨了我:
    【葉卡捷琳娜卡佳) 你在家吧?先給你送去。】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和腐肉氣息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求生的本能讓我手指快過大腦,在群裏飛速回複:
    【不!我不在家!】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完了!徹底完了!剛才回家進電梯時,我碰到了五樓的卡琳娜!那個晝夜顛倒的網絡主播,總是傍晚才出門。她當時提著兩大袋垃圾,我看她費勁,就幫她一起拎到了樓下的垃圾箱。臨走時她看我臉色慘白行色匆匆,還問了一句,我心神不寧,就把昨晚的遭遇大致跟她說了!
    果然!卡琳娜的頭像緊跟著跳了出來,在群裏了伊萬·伊萬諾維奇:
    【伊萬·伊萬諾維奇,她在家!剛才在電梯裏還看見她了!還幫我扔垃圾來著!】
    緊接著,伊萬·伊萬諾維奇的回複像冰冷的鐵鉗,死死夾住了我的喉嚨:
    【嗬嗬。我就知道。聽見動靜了。等著,這就送來。】
    不!不!不!
    無聲的尖叫在我腦海裏炸開!我渾身冰冷,動彈不得,連一個字都打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像水泥一樣灌滿了我的四肢百骸。
    幾秒鍾後。
    “叮咚——!”
    清脆、冰冷的電子門鈴聲,如同喪鍾,驟然響起!穿透薄薄的公寓門板!
    門外,響起了伊萬·伊萬諾維奇那熟悉、此刻卻帶著一種異樣粘稠感的、仿佛喉嚨裏含著肉塊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進來:
    “卡——佳——……開——門——啊——……”
    那聲音,不再是往日鹵肉攤主爽朗的招呼,而像是某種濕滑、沉重的東西在門板上摩擦。與此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濃鬱肉香與某種更深層腐敗氣息的味道,絲絲縷縷地從門縫裏頑強地滲透進來,鑽進我的鼻腔,直衝腦髓。那是他餡餅的味道,此刻卻腥甜得令人作嘔。
    我的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牆壁,指甲摳進牆皮裏。眼睛驚恐地瞪大,死死盯著那扇安裝了“堡壘”智能鎖的門。鎖體上那個小小的狀態燈,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地亮著詭異的綠光。淩晨三點自動解鎖的畫麵、柳德米拉大嬸描述的薩沙發高燒說胡話的樣子、“掘墓人”關於“吊死鬼”和“絞索”的恐怖描述、伊萬大哥那香氣詭異絕倫的餡餅……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一股冰冷粘稠的恐懼強行糅合在一起,指向一個令人魂飛魄散的真相!
    餡餅……那鮮美的肉……
    “堡壘”鎖……淩晨三點的“開門成功”……
    紅裙女人……索要的繩子……
    冷汗像冰涼的蟲子,順著我的脊椎一路往下爬。胃袋一陣劇烈的翻攪,那曾經讓我垂涎欲滴的餡餅美味,此刻變成了致命的毒藥,在胃裏灼燒、蠕動!我猛地捂住嘴,強壓下嘔吐的欲望。
    “叮咚——!”
    門鈴再次響起,比上一次更急促,更不耐煩。伊萬·伊萬諾維奇的聲音貼著門縫傳來,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哄誘般的黏膩:
    “開門呀,卡秋莎……餡餅還熱乎著呢……最好的肉塊都給你留著呢……”
    “最好的肉塊”……這句話像一把冰錐,狠狠紮進我的太陽穴!我猛地想起“掘墓人”的警告——“吊死鬼”的怨氣會纏在“絞索”上!而接觸過“絞索”的人……
    一個極其恐怖的念頭,帶著血腥和麻繩纖維的質感,在我腦海中轟然成型!也許……也許那根引發一切災禍的“絞索”,那根屬於紅裙女人的絞索,從來就不是一根完整的繩子?也許它被……分解了?混入了……某種“材料”裏?
    我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目光不受控製地、帶著極致的恐懼,緩緩移向公寓那扇緊閉的、安裝了“堡壘”智能鎖的大門。鎖芯……那個深藏在厚重金屬外殼下的、冰冷的機械心髒……在那裏麵,是否也藏著……一點點不該存在的東西?一點點來自“絞索”的、帶著滔天怨氣的……纖維?
    “砰!砰!砰!”
    不再是門鈴,是沉重的、帶著怒氣的拳頭砸門聲!門板在撞擊下呻吟顫抖!
    “開門,卡佳!”伊萬·伊萬諾維奇的聲音陡然拔高,撕去了所有偽裝的溫和,隻剩下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那聲音渾濁、嘶啞,仿佛不是人的喉嚨發出的!“別讓我等!”
    就在這時——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機械運轉聲,從門鎖內部傳來。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心髒停止了跳動!眼睛死死盯住那個小小的狀態燈。
    它,亮了。
    從待機的幽幽綠光,瞬間跳成了刺目的、代表開啟狀態的——血紅。
    冰冷的電子合成女聲,毫無預兆地、帶著一種殘酷的精準,在死寂的公寓裏,在門外沉重的砸門聲和門內我瀕死的恐懼中,清晰地響起:
    “開門成功。”
    門鎖的機械結構發出一連串流暢而冰冷的“哢噠”聲。厚重的金屬門,在某種無形的力量驅動下,開始……緩緩地向內滑開。
    門外樓道應急燈投來的慘綠幽光,像探照燈一樣,透過逐漸擴大的門縫,斜斜地切進我昏暗的客廳。在那片詭異的綠光邊緣,首先映入我因極度恐懼而縮小的瞳孔的,是一隻穿著沾滿泥汙舊皮鞋的腳——是伊萬·伊萬諾維奇。
    緊接著,是另一隻腳。
    然後……
    一抹刺目的、粘稠的紅色,出現在門縫下方。
    那不是伊萬的褲子。
    那是一條裙子。一條紅得像凝固鮮血的裙子。
    一隻蒼白得毫無血色、指甲縫裏嵌著黑色泥土的手,從門縫下緣伸了進來,五根枯瘦的手指像痙攣的蜘蛛腿,死死摳住了我家客廳地板的邊緣。
    門,還在緩緩地、不可阻擋地打開。
    更多的綠色光線湧了進來。
    現在,我能看到那紅裙的下擺,破舊、肮髒,沾著深色的汙漬。
    然後,是腰部……
    我的心跳聲在死寂中如同擂鼓,每一次搏動都帶來瀕死的窒息感。我的視線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向上移動……
    門縫已經開得足夠大了。
    門外,伊萬·伊萬諾維奇那張平日裏和善、此刻卻因某種狂熱和恐懼而扭曲的臉龐,在應急燈慘綠的光線下顯得異常猙獰。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縮成了針尖,死死地盯著門縫裏的景象,嘴巴大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結在劇烈地上下滾動。他手裏緊緊抓著一個敞開的、油膩的紙袋,裏麵幾個棕黃色的、圓形的餡餅滾落出來,掉在他腳邊肮髒的地毯上,其中一個摔破了,深紅近黑的、黏稠的餡料像凝固的血塊一樣滲了出來。
    但我的目光,完全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我的視線越過了他僵立的身軀,越過了那袋散發著詭異肉香的餡餅,死死地釘在——
    門縫之後。
    那裏,緊貼著正在開啟的門板內側,站著一個“人”。
    紅裙。沾滿泥土和深色汙漬。濕漉漉的、油膩的黑色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
    門縫開得更大了。
    樓道裏慘綠的光線,更多地投射到她身上。
    那垂落的頭發,隨著門開啟的氣流,微微晃動了一下。
    露出了被遮住的部分臉龐。
    一邊,是毫無生氣的、死魚般灰白的皮膚,一隻同樣灰白的、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門內——看向我。
    另一邊……
    肌肉組織暴露著,呈現出腐敗的紫黑色和暗紅色,像被野獸啃噬過,又像是……繩索深深勒進皮肉後留下的、永久性的潰爛溝壑。蛆蟲在那腐爛的溝壑裏微微蠕動。幾縷濕透的頭發粘連在腐爛的皮肉上。
    她的脖子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歪斜著,仿佛頸椎早已斷裂。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墳墓深處泥土腥氣、肉體腐敗甜膩和……陳舊血腥的味道,如同實質的浪潮,從敞開的門縫裏洶湧而入,瞬間淹沒了伊萬餡餅的香氣,灌滿了我的鼻腔和肺部!
    她的嘴唇,那半邊尚存的、灰白的嘴唇,極其緩慢地向上咧開。腐爛的牙齦和黑色的牙齒暴露出來。
    一個聲音,不是從她嘴裏發出,而是直接在我冰冷僵硬的腦海深處響起。那聲音尖銳、嘶啞,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怨毒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饑餓的渴望:
    “我的……絞索……”
    她的目光,那隻灰白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像兩把淬毒的冰錐,沒有看僵在門外的伊萬·伊萬諾維奇,也沒有看他腳邊摔碎的餡餅。
    而是穿透了逐漸敞開的門扉,穿透了客廳昏暗的空氣……
    死死地、牢牢地……
    釘在了我的……腹部。
    那隻摳著地板邊緣的、蒼白的手,五指猛地收緊!指甲刮擦著地板,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她腐爛的半邊臉,緩緩地、緩緩地,朝著門內,朝著我的方向……
    探了進來。
    “它……在你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