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獨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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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總是不那麽可靠的,尤其是關於冬天的記憶。但尼古拉·葉若夫對喀山冬夜的記憶卻精確得可怕……下午四點零三分,天空就像被一隻巨手按進了墨水池,黑暗從窗縫裏滲進來,把世界染成一種病態的藍黑色。
    他豎起那件穿了七年的羊毛大衣領子,最後半截馬合煙在他指間嘶嘶作響,像條垂死的蛇。作為州立煤炭工業局第三分局的檔案管理員,尼古拉有個說不出口的秘密他寧願待在暖氣過足的辦公室裏聞發黴的紙味,也不願回到那個隻有蟑螂作伴的出租屋。至少這裏的鬼魂是安靜的。
    1972年的事故卷宗散發著一種特殊的臭味——不是紙張腐朽的氣味,而是某種更深層的東西,像是有人把恐懼和謊言一起裝訂成了冊子。當那張便條飄落時,尼古拉的第一反應是去掏哮喘 haler。便條邊緣的暗褐色汙漬絕對是血,幹涸太久的血會變成這種顏色,他在父親的工作服上見過太多次。
    "獨行者是最後的真相守護者 但他們寧可被活埋也不會開口 除非你找到那個守門人"
    打字機敲出的字母微微凹陷,像是被某種異常憤怒的力量敲擊出來的。背麵的爪印讓他胃部抽搐——那絕對不是狗或狼的爪印,指甲太長了,關節也太多。
    然後燈光“死”了。
    不是簡單的停電,而是某種更徹底的、被活生生掐滅的死法。備用應急燈閃爍時,尼古拉看見站在檔案室門口的那個東西。
    礦工製服倒是真的,胸牌上"伊萬·彼得連科"的名字也是真的。但右半邊臉——上帝啊,那根本不是臉。煤渣在那半張臉上蠕動,像是無數黑色的蛆蟲在皮下遊走。最可怕的是,有些煤渣正從眼角滑落,像黑色的眼淚。
    "現在才來找真相?太晚了。"
    尼古拉驚醒時發現自己流了口涎,在辦公桌上聚成了一小灘。窗外晨光熹微,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遲遲不散。當他攤開掌心,看見那張染血的便條時,他吐了。吐完之後他笑了,一種幹澀的、瘋狂的笑聲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回蕩。真相就像個婊子,總是挑最糟的時刻找上門來。
    下諾夫哥羅德的"青銅野豬"酒吧散發著啤酒餿味和絕望的氣息。瓦西裏·索洛維約夫坐在最角落的卡座,威士忌裏泡著的煙頭已經死了很久了。這個前刑事偵查局探長看起來像塊被用舊了的橡皮擦,渾身散發著"別來惹我"的氣場。
    "聽說過守門人嗎?"尼古拉把便條推過桌麵,動作活像在遞一顆拔了栓的手榴彈。
    瓦西裏的瞳孔收縮得那麽快,尼古拉幾乎能聽見虹膜肌肉繃緊的聲音。老偵探揮退服務生的手勢太過急促,差點打翻桌上的蠟燭。
    "二十年前,七個地質學家在科米共和國交界處失蹤。"瓦西裏的聲音突然變得平板,像是在念悼詞,"唯一活著回來的是個叫葉卡捷琳娜的女博士。她說隊員們都被"地底的誠實者"帶走了。"
    尼古拉感到後頸的汗毛豎了起來。在喀山的檔案室裏,他見過葉卡捷琳娜的名字——在"永久封存"的紅色印章下麵。
    照片從瓦西裏的皮夾裏滑出來,像是自己跳出來的。照片上的人穿著蘇聯時期的考察服,每個人的笑容都僵硬得可怕,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靈魂。但真正讓尼古拉窒息的是背景裏那個戴兜帽的身影——它腳下沒有影子,而且仔細看,它的手指數目不對,太多了,像是一團糾纏的樹枝。
    當尼古拉抓住瓦西裏的手腕時,老偵探猛地一顫。尼古拉指著對方袖口上那些幾乎看不見的黑色顆粒"這煤渣我夢裏見過一模一樣的。"
    他們的對視被電視機的突然喧嘩打斷。新聞畫麵裏,一列運煤列車在西伯利亞鐵路上扭曲成某種褻瀆神明的螺旋狀。而就在殘骸中,有個佝僂身影正在拾取煤塊——那張側臉與尼古拉夢中的煤渣礦工完全一致。
    夜行列車呼嘯著穿過烏拉爾的荒野,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像是某種巨大心跳。瓦西裏對著筆記本電腦皺眉的樣子,活像在閱讀自己的死刑判決書。
    "脫軌現場三公裏外就是切爾諾貝利茨煤礦,"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太過用力,指節發白,"1972年那裏發生過礦難,但幸存者名單至今沒有解密。不是"保密",是"沒有解密",差別大著呢。"
    尼古拉用鉛筆在車窗上描摹自己的倒影,卻發現畫出來的是一張陌生的臉。"我父親就在那個礦上工作。事故前三個月,他突然把我送到喀山的姨媽家。"他從內衣口袋裏掏出那枚青銅徽章時,感覺到徽章在發燙,像是活的,"臨走時他塞給我這個,一句話都沒說。"
    瓦西裏的呼吸驟然停止。"地質勘探局特別行動組,"他啞聲說,"這個部門在1991年就被撤銷了。檔案顯示他們最後接到的命令是封堵切爾諾貝利茨煤礦的某個深層井道。"
    列車就在這時劇烈顛簸,所有燈光瞬間熄滅。在絕對黑暗的三分鍾裏,尼古拉聽見某種濕重的呼吸聲貼著車窗掠過——太近了,近得能感覺到車窗玻璃在振動。當燈光重新亮起時,他們對麵的座位上坐著個用煤灰塗滿全身的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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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回去。"老婦人咀嚼著黑色塊狀物,齒間漏出的煤屑掉在她胸前,像是某種惡心的裝飾,"煤渣山不歡迎刨根問底的老鼠。"
    瓦西裏亮出電擊器的動作流暢得可怕,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誰派你來的?"
    老婦人咧嘴笑開,口腔裏沒有舌頭,隻有一團蠕動的煤渣。"守門人等著收新棋子呢。"她撲向車窗的動作快得不像人類,而玻璃竟然像水幕般吞沒了她。留下的隻有一股硫磺般的惡臭,和乘客們遲來的驚叫。
    切爾諾貝利茨煤礦的井架矗立在荒原上,像一具被釘死在天空下的巨型骷髏。尼古拉和瓦西裏繞過生鏽的圍欄時,感到有無數看不見的眼睛在注視著他們。
    主井口閃著微光,一種病態的、脈動的光。深入地下三百米後,他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天然洞窟裏。岩壁上的鍾乳石像是凝固的噩夢,而那些用紅漆塗畫的顛倒十字架則散發著純粹的惡意。
    "這不是煤礦,"瓦西裏用匕首刮擦岩壁,刀刃帶下一些閃閃發亮的黑色碎片,"是某種祭祀場所,或者更糟。"
    那個穿礦工製服的男人從陰影中走出來時,尼古拉的心髒幾乎停跳——和他夢中的一模一樣,連右臉上蠕動的煤渣都分毫不差。
    "你們不該來的。"男人的聲音像是碎石在摩擦,"但既然來了,就見見真相吧。"
    他推開的暗門後麵,是一條鋪著大理石的走廊,太過幹淨,太過明亮,與周圍的礦井格格不入。走廊盡頭的大廳裏,七個穿著蘇聯時期服飾的人圍坐開會,他們的皮膚呈現蠟質光澤,眼珠全然漆黑。
    "1972年11月26日。"首座的白發男子開口,聲帶振動帶著金屬刮擦聲,"地質特別行動組決定永久封存切爾諾貝利茨的發現。"
    瓦西裏舉槍射擊的動作快得驚人,但子彈穿過這些人體隻激起一陣煤塵。幻影消失後,真正的恐怖才從陰影中浮現——十幾個半人半煤渣的生物匍匐逼近,它們的四肢反向彎曲,嘴裏滴落著粘稠的瀝青狀物質。
    "跑!"礦工推開通氣井蓋的動作粗暴得幾乎扯斷鉸鏈,"去找守門人!"
    他們在原始森林裏狂奔,樹枝像無數隻手抓扯著他們的衣服。當那座亮著油燈的木屋出現在眼前時,尼古拉的第一反應是陷阱。但屋裏的老人有著典型的西伯利亞麵相,顴骨高聳如山脈褶皺——而他那隻剩下眼白的獨眼,正死死盯著他們。
    "伊萬·彼得連科。"老人吐出這個名字時,屋外的鬆林無風自動,"你們見過我的複製體了。"
    瓦西裏盯著老人桌上那枚與尼古拉一模一樣的青銅徽章"您就是特別行動組幸存者?"
    "幸存?"老人的笑聲像是咳嗽,"我們都被永遠困在了這裏。當年鑽探到地底七千米時,我們喚醒了他媽的這個東西。它模仿我們的形貌,偷走我們的記憶,最後把整個勘探隊都變成了"
    木屋突然劇烈搖晃,無數黑色手臂從地板下伸出。老人把徽章按進尼古拉掌心時的力氣大得嚇人"去新庫茲涅茨克找編史員安娜,她知道怎麽"話未說完,煤渣組成的浪潮已將他吞沒。尼古拉最後看見的是老人那隻獨眼,依然死死盯著他們,直到被黑色徹底淹沒。
    他們駕車逃離時,後視鏡裏的木屋正沉入地底。收音機裏突然傳出沙啞的播報"今日清晨,新庫茲涅茨克國立大學發生火災,曆史文獻係教授安娜·斯米爾諾娃不幸遇難"
    新庫茲涅茨克圖書館的地下室散發著防腐劑和絕望的氣味。尼古拉撬開安娜教授預留的保險箱時,手指在不住顫抖。裏麵除了發黃的手稿,還有一盤貼著"1982年真相"標簽的開盤錄音帶。
    手稿上的字跡潦草得幾乎瘋狂,記載著令人戰栗的事實切爾諾貝利茨地下存在著能模仿人類的矽基生物,以煤炭為能量源,在蘇聯時期被某些高層視為生物武器研究。1972年事故實則是徹底的失敗,特別行動組被迫永久封閉井口。
    錄音帶裏是年輕時的伊萬·彼得連科的聲音,背景有持續不斷的鑽探聲"它們學習速度驚人,現在已經能完美複製人類行為。更可怕的是它們發展出集體意識,自稱"誠實者"——因為它們從不撒謊,認為吞噬人類後繼承其記憶就是最誠實的交流"
    背景音裏突然響起警報,伊萬的語氣變得急促"三級事故!它們正在複製整個勘探隊!我們必須" 磁帶最後是某種物體被撕裂的慘叫,持續了整整一分鍾。
    瓦西裏突然抽出手槍對準門口"聽了這麽久,不現身嗎?"
    門縫下滲入的煤渣迅速聚集成人形,完美複製了瓦西裏的相貌。"你的朋友在我們手中。"複製體發出與瓦西裏完全相同的聲音,連嘴角抽搐的小動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想要他活命,就用守門人來交換。"
    廢棄的別洛沃冶金廠高爐內壁鏽跡斑斑,像是幹涸的血跡。尼古拉獨自站在中央,能感覺到無數看不見的眼睛在注視著他。複製體們拖著真正的瓦西裏出現在高爐頂端,老偵探被打得遍體鱗傷,但眼神依然銳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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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守門人是個謊言。"複製體首領的臉在眾容貌間飛速切換,時而像伊萬,時而像安娜教授,最後定格成尼古拉父親的臉,"我們隻想獲得自由。"
    尼古拉舉起安娜教授留下的日記,手指緊緊攥著那枚發燙的徽章"1948年首次鑽探就發現了你們,六十年來你們不斷學習進化,甚至滲入權力機構。1991年不是特別行動組解散,而是你們徹底接管了這個項目!"
    複製體們突然同步咧嘴微笑,露出煤渣結構的口腔"聰明。但你知道為什麽獨來獨往者最危險嗎?"
    無數煤渣從廠房縫隙湧出,組成令人窒息的黑潮。在絕望之際,尼古拉忽然明白了一切——父親送走他時的眼神,徽章上狼頭的特殊紋理,還有為什麽獨行者的血會讓它們恐懼。當他咬破手指將血液滴入徽章中央的狼頭時,所有複製體都發出了痛苦的尖嘯,那聲音像是成千上萬的人同時在受刑。
    真正的伊萬·彼得連科從陰影中走出,他單眼燃燒著藍色的火焰"它們害怕獨行者的血液,因為孤獨意味著不被複製、不被同化——這是唯一能摧毀它們集體意識的武器。"
    尼古拉與瓦西裏背靠背站立,麵對洶湧而來的黑暗。他們終於明白,在這個被侵蝕的世界裏,獨來獨往者既是最後的真相守護者,也是人類尊嚴的最後防線。
    "準備好了嗎?"瓦西裏換上新彈匣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尼古拉擦去臉上的煤灰,狼頭徽章在他掌心發出熾熱光芒"為了所有寧願孤獨也不願被同化的靈魂。"
    高爐深處的黑暗開始脈動,像是某種巨大心髒在跳動。而兩個獨行者站在那裏,準備麵對整個世界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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