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噬謊檔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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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那一年下諾夫哥羅德的初雪來得突兀,就像克格勃的深夜造訪。1982年十月革命節前夜,伊萬·伊裏奇·切爾諾梅爾金在市政檔案局值最後一班夜崗時,發現第17號檔案櫃正在滲出暗紅色黏液。
    黏液在水磨石地磚的裂縫間遊走,如同被處決的幽靈在尋找歸宿。它帶著伏特加的酸澀與鐵鏽的腥甜,這兩種氣味在空氣中絞纏,凝成某種令人作嘔的甜蜜。伊萬的玳瑁眼鏡蒙著霧氣,鏡片上倒映著黏液逐漸固化成的黨章第37條——那些鉛字仿佛是用凝固的瀝青澆鑄而成。他想起清晨柳德米拉把黑咖啡潑在《真理報》上的樣子,女裁縫的銀剪刀在晨光裏劃出冷冽的弧線"萬尼亞,那棟樓是活的,它的磚縫裏滲著1905年的血。"
    本該用對講機報告的,可黏液深處浮沉的照片讓他僵在原地。瑪莎的相片正在融化,女兒的酒窩化作蜜糖般的漩渦,三股辮像融化的蠟燭垂落。突然間那雙漆黑的眼珠在黏液中睜開,瞳孔裏浮動著檔案室頂燈的冷光。
    "爸爸,"聲音從地底傳來,"謝爾蓋說今晚要給你看有趣的文件。"
    後腰撞上的冰涼觸感讓他想起古拉格的鐵門。轉身時,那台1937年產的"紅色布爾什維克"打字機正在痙攣般震顫,傳動杆像毒蛇吐信般吞吐著他的領帶。色帶盒湧出的黏液在稿紙上洇出字跡"切爾諾梅爾金同誌已自願加班完成特別檔案整理工作——簽字確認處"。伊萬的喉結在領帶絞索下滾動,他看見傳動杆末端淬著幽藍的火漆,那是克格勃特供的防偽塗料。
    17號櫃的鐵鎖自行彈開,黴味裹挾著檔案紙張特有的腐朽甜香撲麵而來。櫃門後延伸出的甬道由無數活頁裝訂而成,每本檔案的脊背都長著細密的絨毛,在氣流中翕動如鰓。某本1981年的民主生活會記錄突然爆開,紙頁間浮現出謝爾蓋的臉——那張臉像被熨鬥燙平的羊皮紙,嘴角裂開時簌簌落下氧化的鉛字。
    "親愛的萬尼亞,"聲音帶著檔案室特有的潮濕震顫,"就像你爺爺在集體農莊埋下最後一把麥種,說"為了明天"。"謝爾蓋的喉結在紙頁間滑動,露出底下蠕動的檔案編號"現在輪到你了,自願加班的同誌。"
    伊萬的手指觸到配電閘的瞬間,黑暗像瀝青灌入瞳孔。此起彼伏的咀嚼聲從四麵八方湧來,那是檔案櫃在享用它們的夜宵——用1905年的子彈殼磨成的牙齒,咀嚼著1937年的供詞,1956年的平反文件,還有1982年尚未冷卻的檢討書。黑暗中,他聽見瑪莎黏液化的笑聲,那笑聲與柳德米拉縫紉機的噠噠聲漸漸重合,最終化作謝爾蓋打字機永不停歇的敲擊。
    柳德米拉煮的甜菜湯在爐子上咕嘟了三天。就像她懷疑的丈夫——總在將熟未熟時熄滅灶火。當伊萬掛著滿身墨水漬踉蹌進門時,她正用《真理報》折紙船給瑪莎玩。
    “謝爾蓋又讓你清理‘特殊庫存’了?”她沒問丈夫為何失蹤二十六小時,就像不問斯大林格勒戰役中的失蹤人口。在這個伏爾加河與奧卡河交匯的城市,某些漩渦本該永遠沉在河底。
    伊萬把公文包扔進壁爐,火焰突然變成幽藍色“他說隻要記住同誌們最好的一麵比如古拉格管理先進經驗研討會的午餐菜單”
    話音未落,公文包在火焰中發出慘叫。燒焦的檔案紙灰如黑蝶滿屋飛舞,每片都印著某人的罪證食堂廚師往羅宋湯吐痰,打字員偷走辦公用品,謝爾蓋自己把勃列日涅夫肖像畫當飛鏢靶——而伊萬簽署了所有見證文件。
    瑪拾起一片紙灰,童聲清脆“爸爸的臉在哭呢。”
    柳德米拉突然砸碎湯鍋。甜菜湯在地上蔓延如血泊,映出天花板上浮現的無數人臉——都是伊萬這些年被迫整理過的“問題檔案”主角。她抄起東正教聖像潑灑聖水,卻讓那些人臉扭曲成蘇維埃標語的斯拉夫字母
    “健忘是公民美德”
    謝爾蓋的嘉獎令在次日送達。獎勵伊萬“主動加班整理曆史檔案”,獎品是副局長珍藏的1955年份格魯吉亞紅酒。伊萬攥著酒瓶站在副局長辦公室外,聽見裏麵傳來兩種聲音——謝爾蓋正在用慈父般的語調接電話“是的,切爾諾梅爾金同誌確實展現了驚人忠誠”
    但門縫下滲出的另一道聲音,卻是用某種非人語言重複嘶吼“吃夠一百個靈魂就能頂替他的職位”
    伊萬衝進門時,看見謝爾蓋的嘴巴保持微笑弧度,喉嚨裏卻探出第二張長滿獠牙的嘴。辦公室背景牆上掛滿榮譽錦旗,絨線突然崩裂,綻出無數窺視的眼球。
    “萬尼亞!”謝爾蓋雙唇發出歡快呼喊,同時喉間獠牙嘴噴出惡臭,“正好要給你看有趣的東西!”
    副局長拉開檔案櫃,取出的竟是伊萬女兒的畫冊。翻到某頁塗鴉三個火柴人手拉手站在房子前,屋頂卻盤踞著黑色章魚狀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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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們總能看到真相,”謝爾蓋的指甲突然變長,劃過畫中章魚,“比如你女兒就知道樓裏藏著‘奧卡河吃文件者’——1921年饑荒時,某個官員把災情報告全吃了充饑,死後變成專吃真相的怪物。”
    伊萬想起柳德米拉的警告永遠要牢記對方醜陋的一麵。但他隻是躬身接過畫冊“瑪莎想象力太豐富了,該少看些科幻小說。”
    轉身時,他瞥見謝爾蓋的影子在牆上分裂成兩個——一個在批文件,另一個正啃食著自己的內髒。
    第十七夜,伊萬在檔案室深處迷路了。本該是洗手間的地方出現了標著“19411945特殊處理檔案”的區域,鐵門用古拉格風格的重鎖封閉,鎖孔卻滴著新鮮血珠。
    打字機自行啟動,吐出帶肉屑的紙條“想想柳德米拉的乳腺癌診斷書還在副局長保險櫃裏”
    幽綠磷火中,謝爾蓋的身影從檔案堆裏浮現“萬尼亞,組織需要你完成最後一步——吃掉1980年奧運會預算超支報告。”
    伊萬抓起金屬檔案盒砸去。對方頭顱凹陷處湧出蛆蟲,卻仍在微笑“你女兒今天在幼兒園畫了很有趣的畫呢”
    崩潰的伊萬瘋狂吞吃文件。酸臭墨汁混著紙漿滑過喉嚨時,他看見自己的雙手變成半透明狀,體內流動著被篡改的曆史數據。牆裏傳出讚賞的鼓掌聲,某個帶德國口音的聲音說“終於有個理解檔案藝術真諦的同誌了。”
    他在昏沉中被拖到某麵鍍水銀鏡子前。鏡中映出的卻是謝爾蓋的臉,而真正的副局長正站在他身後微笑“恭喜通過忠誠考驗,現在你是‘吃文件者’候選人了。”
    柳德米拉決定動用娘家的烏拉爾巫術。她在丈夫書房撒罌粟籽,念動祖傳咒語“顯現吧,被紙頁吞食的靈魂們!”
    牆壁滲出1917年的血,天花板落下1937年的灰,地板浮出1953年的淚。所有液體匯聚成鏡,映出伊萬正在檔案館深處吞食自己的黨員證。
    “媽媽,”瑪莎突然指向窗外,“河在倒流。”
    奧卡河真的在逆流。渾濁河水裹挾著沉沒的斯大林雕像、內務部檔案箱和失蹤者的骸骨,湧向檔案館方向。柳德米拉抱起女兒衝向河岸,看見河水在檔案館外牆蝕刻出無數張哭嚎的臉。
    她從裙擺撕下布條,綁成斯拉夫招魂幡插在岸邊。河水突然平靜,浮出個穿1950年代囚服的老人“姑娘,告訴你丈夫——吃文件者最怕三樣東西活人記住真相、死者開口說話、還有”
    浪打來,老人變回渾濁泡沫。
    伊萬在檔案庫最深處發現了時空扭曲點。標著“194559”的檔案架無限延伸,架上的柏林戰報突然全部變成幼兒園畫紙。他瘋狂翻找,扯出張1982年10月的《少先隊真理報》……
    頭條刊登著瑪莎的獲獎畫作《我的爸爸》,配圖卻是伊萬長出獠牙吞吃文件的模樣。編輯評語寫著“生動體現蘇維埃公務員奉獻精神”
    “醒醒吧萬尼亞!”謝爾蓋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你三年前處理謝爾久科夫案時就已經餓死在檔案室了!現在的你隻是吃文件者養出的傀儡!”
    無數檔案冊同時翻開,每頁都映出伊萬腐爛中的屍體。他驚恐地摸向自己的臉,手指陷進蠟質皮膚裏。
    “但你可以選擇,”謝爾蓋的聲音突然溫柔,“永遠留下當吃文件者,或者”
    所有檔案冊噴出黑霧,凝成柳德米拉和瑪莎被綁在文件粉碎機上的幻象。
    柳德米拉破開檔案館地下通風口時,聽見了丈夫的慘叫和某種巨型章魚吸盤蠕動聲。她灑出祖母的巫術鹽,鹽粒在空氣中爆出1917年的槍聲。
    最深處的保險庫門前,她看見丈夫正用牙齒啃咬鐵門。他的下巴已脫臼成蛇類結構,喉嚨裏塞著尚未消化完的平反通知書。
    “萬尼亞!”她舉起聖像牌,“記得瑪莎第一次走路嗎?你怕她磕碰,在地板上鋪滿檔案紙!”
    伊萬停頓片刻,眼眶裏流出混著墨汁的淚。
    鐵門突然洞開。真正的吃文件者現身——竟是多個曆史時期官員殘肢縫合的巨怪,勃列日涅夫的眼球長在斯大林胡須下,赫魯曉夫的皮鞋踩著貝利亞的內髒。所有器官都在同時咆哮
    “他自願成為檔案的一部分!”
    柳德米拉擲出藏匿七年的物證1941年莫斯科大雪中,謝爾蓋的祖父為德國國防軍帶路的照片。這是她作為檔案管理員最大的瀆職。
    “謝爾蓋·費奧多羅維奇!”她對著怪物呐喊,“或者該叫你吃文件者第13代宿主?看看你爺爺真正的樣子!”
    怪物發出地震般的咆哮。伊萬趁機掙脫控製,撲向牆上的緊急焚化按鈕。
    火焰有三種顏色批判的紅色、謊言的藍色、忘卻的灰色。伊萬在烈焰中看見文件裏的亡靈升騰,某個穿1937年囚衣的老人對他敬禮“告訴斯捷潘爺爺,他的兒子沒有背叛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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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檔案館地麵裂開,奧卡河水倒灌而入。水中浮出無數被銷毀檔案的殘頁,像白樺落葉覆滿水麵。柳德米拉在最後時刻砸開氣窗,把瑪莎托出洶湧的暗流。
    伊萬選擇留在火中。他最後吞下的是標著“切爾諾梅爾金一家”的檔案袋,舌尖嚐到女兒畫作的蠟筆味。吃文件者在河水與火焰間溶解時,他聽見謝爾蓋的慘笑
    “總會有人自願變成怪物”
    三年後的某天,柳德米拉帶著瑪莎在奧卡河畔放紙船。女孩突然指著水麵“爸爸在吃文件呢。”
    河水映出的伊萬穿著蘇維埃公務員製服,正坐在河底打字機前工作。他突然抬頭微笑,吐出串氣泡化作紙條漂到岸邊
    “記住我最醜陋的樣子”
    瑪莎拾起紙條翻麵,用蠟筆畫了三個手拉手的小人。當紙船沉入漩渦時,河底浮現無數光影,都是曾被吞噬的真相正在重見天日。
    柳德米拉望向檔案館原址新建的幼兒園,輕輕哼起丈夫最愛的《喀秋莎》。她看見某個戴玳瑁眼鏡的背影在窗前一閃而過,手指在玻璃上留下水痕寫的數字
    “1921,1937,1953,1982”
    最新鮮的水痕是今年年份。
    斯捷潘爺爺在幼兒園門房室整理捐贈舊物時,發現台“紅色布爾什維克”牌打字機。他剛放入紙頁,機器就自動敲擊起來
    “吃文件崗位招聘啟事需斯拉夫裔男性,三代清白,擅長遺忘”
    老人默默拆下色帶盒,掏出珍藏多年的德國手槍零件組裝。牆上的勃列日涅夫榮譽勳章突然開裂,露出真正的銘文
    “這裏沉睡著真相吞噬者”
    他對著打字機扣動扳機時,聽見奧卡河傳來無數人的歎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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