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菲爾德球場的聚光燈在雨霧中氤氳成光暈，李景明坐在濕漉漉的草皮上，任由冰涼的雨水順著脖頸灌進球衣。一個小時前，他還在用一腳十分角的任意球，點燃這座紅色地獄，但此刻耳邊卻隻剩下急救車呼嘯而過的幻聽。
    就在李景明結束與利物浦的比賽之後，李景明像平時一樣，給好兄弟發了一條短訊，分享自己激動的心情。但隨後，李景明卻接到了安娜的電話。在塞維利亞與赫塔菲的比賽期間，安東尼奧突發心髒病，猝然離世。
    李景明不知道怎麽去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像一具行屍走肉般，來到了草坪邊上席地而坐，抬頭望向場內，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經與安東尼奧並肩作戰的日子。
    仿佛還能看到，當安東尼奧把點球機會讓給初出茅廬的自己時，狡黠的笑道："中國小子，你欠我一杯桑格利亞。"
    十八個月前初到皮斯胡安的青澀少年還不會卷舌音，塞維利亞俱樂部餐廳的落地窗外，冬日的柑橘樹在風中簌簌發抖。
    "我叫安東尼奧，你的衣櫃在我隔壁。"陽光斜切過餐桌，英語單詞在番茄冷湯裏載浮載沉，李景明後來才懂那個笑容的溫度，那是安達盧西亞人把心剖成兩半時，滾燙的那一半。
    "嘿，李，今晚帶你去見真正的塞維利亞。"柑橘香氣裏，塞維利亞老城迷宮般的石板路上，安東尼奧推開一扇掛著紅白圍巾的木門，塞維利亞死忠球迷的熱情撲麵而來，老何塞的雪利酒桶上貼著泛黃的中文菜單，牆角的電視機循環播放著06年聯盟杯奪冠集錦。
    當安東尼奧拖著行李闖進城郊別墅那夜，李景明正用電磁爐煮速凍餃子。從此每個清晨，安東尼奧開著李景明的車，載著還沒有駕照的李景明，碾著沾露的柑橘花駛向訓練場。
    06年格拉斯哥漢普頓公園的雨夜，終場哨響時安東尼奧背對漫天飛舞的銀絲帶，在泥濘中背起抽筋的李景明繞場狂奔。
    姑蘇的風掠走安東尼奧的草帽時，李景明正教安娜用竹簽挑大閘蟹的膏黃。"你們西班牙人吃大閘蟹像在拆炸彈。"
    那夜西湖畫舫上，安東尼奧醉醺醺地學中文祝酒詞，把"友誼長青"說成"魷魚炒青椒"，滿船星鬥都在水波裏笑碎了。
    歐洲超級杯的香檳雨中，兩人躲在儲物櫃後分享從中國帶來的辣條，安東尼奧被嗆得滿臉通紅卻堅持要學那句"友誼萬歲"的中文發音。
    塞維利亞大教堂的管風琴轟鳴，所有人在安東尼奧婚禮上載歌載舞的畫麵好像也才剛剛過去。
    李景明拿出手機，看著那條來自塞維利亞的短信，孤零零懸在黑暗裏，" are the best!"。這條信息成了橫跨生死的最後傳球。
    而此時，球場維修人員正在檢測球場廣播，廣播中，利物浦的隊歌飄進了呆坐在球場邊的李景明的耳朵。
    “ak on, tk on, tk on, ak on, it never ak aone”
    李景明就這麽愣愣的聽著球場飄來的聲音，淚流滿麵。
    “嘿，你還好吧！”當球員們都已經準備乘坐大巴返程時，特裏發現了今天的功臣不見了蹤影。而在剛剛，特裏也得知了塞維利亞發生的悲劇。
    特裏一邊說著，一邊遞來了一個條毛巾，示意李景明擦擦淚水。雖然已經分不清那是雨水還是眼淚。
    李景明將毛巾披在頭上，沒有說話。
    “走吧，全隊都在等你。”特裏說著，扶起了李景明，一步步的向大巴走去。
    三天後，塞維利亞公墓的鴿群掠過十字架時，李景明將寫著“ are the best!”的社區盾用球輕輕放在黑色大理石上。
    “李，安東尼奧一直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他很感謝你對我們一家人的幫助。”已經懷孕6個月的安娜，對李景明悲傷的說道。
    “我們兄弟，需要哪門子謝。”李景明強忍著眼中的淚水，繼續說道，“你和小安東尼奧有任何需要事情都可以找我幫忙，不要跟我客氣。”
    一周後的皮斯胡安球場，李景明再次來到了這裏。一身黑色西裝。參加塞維利亞球迷為他們的隊長，自發組織的送別儀式。
    皮斯胡安草坪鋪滿白玫瑰，李景明趔趄著走向球場中央被白玫瑰圍繞的27號球衣。老何塞顫抖的手遞來半杯渾濁的雪莉酒，杯底沉澱著2005年的軟木塞碎屑。
    當《你永遠不會獨行》的旋律第無數次響起，這次卻是用安達盧西亞口音的西語吟唱。
    李景明仰頭飲盡苦澀的紀念，突然在酒液倒影裏看見兩個勾肩搭背的背影，一個卷發上沾著諾坎普的金箔，另一個球襪滑落到腳踝，正指著塞維利亞王宮的尖頂說："看，那是我們的歐冠獎杯在發光。"
    在這個被var和資本重塑的時代，我們依然相信有些東西比數據更永恒。
    當李景明把07年歐聯杯獎牌埋進皮斯胡安的草皮下，當老何塞酒館的電視機永遠定格在07年西甲奪冠的時刻，足球終於顯露出它最原始的樣貌。
    那不過是一個少年跑過潮濕的街道，轉角處永遠有位兄長舉著桑格利亞等待，說好了要帶他去看大教堂尖頂上不落的太陽。
    原來最痛的永別不是長亭送客，而是某個訓練歸來的黃昏，你哼著走調的中文歌推開別墅門，發現玄關隻剩一雙沾滿草屑的球鞋，而餐桌上涼透的海鮮飯，還保持著兩人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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