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娶親到底算不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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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英喘著粗氣跑到村口,周圍一片漆黑,頭頂上大大的月亮照著她的影子。
    貓頭鷹的叫聲盤旋在空中,讓人毛骨悚然。
    她聽到自己心髒咚咚撞擊的聲音,耳膜也有些穿孔的感覺,胸口火辣辣的,連腳底也不停的打轉。
    夜已深。月亮灑下銀光照的每一堵牆,牆邊倒映著黑色的影子,就像站著個人隨時會伸手過來撕扯她。
    她眼睛慌亂的辨別著四嬸嬸的家,每一扇大門上都像蹲著一隻會嬉笑的鬼。
    她血液倒流,哭唧唧的站在原地跺著腳不敢往前。
    付英不時的回頭看看白川有沒有追上來。
    付英告訴自己要冷靜,她站上高高的石頭堆整理思緒,在大腦裏憑借記憶回想到四嬸嬸家的位置。
    突然眼前的鐵大門“哐當”一聲,一個黑色的頭杵在鐵欄杆上,喘著粗氣。
    付英心頭一震,她鼓起勇氣對著黑影問:“你知道王貴家在哪邊?”
    看到黑影沒有回答,隻是不停的喘著粗氣愣愣的看著自己。
    她又鼓足勇氣問:“你知道不知道王貴家在哪邊?”
    黑影仍然沒有說話。
    付英急了,她帶著哭腔從石頭堆上跳下來。
    這一跳不要緊,石頭紛紛塌落,倒在地上嘩啦一聲。
    聲音震驚了黑影,他扭身撞在鐵門上,鐵門哐當哐當一陣晃動,驚起了隔壁的狗狂叫,聲音此起彼伏。
    黑影仰頭“牟”了一聲跑了回去,付英這才看清原來是一頭黑牛。
    “大晚上的也不把牛拴起來,奶奶的嚇死人了!”付英摸著發軟的雙膝抱怨道。
    她一回頭,
    看到遠遠的東邊一戶門口有一盞昏暗的小燈還亮著。
    對,那個一定是四嬸嬸的家。
    付英一鼓作氣的穿過小巷直奔過去,她甚至不敢睜眼看兩邊。
    馬上就快到了,她經過院牆靠著草堆往裏跑。
    突然,從草堆裏竄出兩隻半大的豬,撲騰的嚎叫著跑了,付英一下子軟了身子,癱倒在草堆裏。
    定是付英剛才踩到了豬,才嚇得它們四散而逃。
    哎。付英身心俱疲,感覺自己倒黴透頂。
    走到鐵門邊,她看到院子裏的牛臥在地上反芻,馬聽到動靜也識趣的換了一邊站著。
    付英開門繞過馬屁股進了院子,她滿頭大汗急切的敲門。
    四嬸嬸披著外衣來開門。
    四嬸嬸看著付英上氣不接下氣,又回頭看了看外麵問:“白川沒送你回來嗎?”
    付英扶著門框說:“他車壞了,回去修了!”
    付英跟著四嬸嬸進了屋,裏屋的四伯伯和父親已經酣睡,可能是喝多了,鼾聲此起彼伏。
    四嬸嬸帶著付英到西屋,看到付英渾身是土,四嬸嬸拿臉盆給她倒了熱水洗漱。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兩個人就準備睡覺。
    付英看到四嬸嬸給她單獨鋪了一床,被子是大紅綢子麵,白洋布的裏,幹淨整潔。她用手輕輕的摸了摸。
    想想自己家裏都是破布爛被,裏麵的棉花都黑了,褥子上也破洞,殘留著孩子們的尿漬。那枕頭也是用了多年,又沉又黑。
    四嬸嬸的枕頭裏應該是新蕎麥殼,幹爽利朗,能聽到沙沙的聲音。
    上麵還鋪著一塊粉色的鴛鴦枕頭皮。付英把自己的秋衣墊在四嬸嬸的枕頭上,生怕給人家弄髒。
    四嬸嬸看著付英笑嘻嘻的說:“這孩子。”
    付英鑽進暖和的被窩,清香的棉花被,蓬鬆柔軟,她反而睡不著了。
    “不知道白川怎麽樣了,會不會給傷到了。”
    “傷到了也是他自找的,活該。不要臉的臭流氓!人麵獸心!”付英捏捏褲兜裏的300塊,還在,她心裏嘀咕著就睡著了。
    白川躺在草稞子裏緩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他被付英踢到了要害疼的滿頭大汗。
    他心裏著實想不明白,別說自己村裏的漂亮姑娘,連鎮上的姑娘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今天這個醜家夥倒是讓自己吃了閉門羹,想著自己文縐縐的白裝了一天。
    “等著瞧!來日方長,小樣的!”白川對著月亮喊,他又恢複了嘚瑟,點了一根香煙準備騎車。
    上了車,騎不動,左右搖晃了兩下,白川無奈下車檢查。
    “我去,拔車芯了!”白川看著扁扁的車輪胎一下子氣的丟掉煙頭,他惡狠狠的說:“今天咱們算是結了梁子了!付英!”
    野地裏,白川撅著屁股,點著火柴在地上摸索著找車芯。
    清早吃了飯,四伯伯給父親搬好糧食,又多搬了一袋。許是兄弟情深,雖然住的不遠,幾年見不到一麵,分別在即,有些舍不得。
    車上還放滿了白菜蘿卜,父親帶著付英告別四嬸嬸回去了。
    一路上父親哼著小曲架著馬車問:“昨天咋樣?看上沒?”
    付英從懷裏掏出三百塊遞給父親說:“行,我自己訂了,這是人家給的三百塊定錢!沒有什麽彩禮,也不要嫁妝,不辦酒席。10天以後去家裏娶我!”付英平靜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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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啊!你說行就行!”父親揚著鞭子,馬兒跑的更快了。
    到了鎮上,付英和父親買了幾袋糧食,白麵和豬肉,付英給兩個妹妹買了幾雙新襪子。手裏的錢不到一百塊了。
    父親說:“剩下的錢給自己買身紅衣服,出嫁的姑娘穿紅喜慶!”
    小店買了一身最便宜的紅衣服,現在還差一雙紅鞋,可是隻剩二十塊了。
    小店裏的紅鞋賣50,付英錢不夠,沒辦法。
    正準備走,看到門口處理一雙紅色高跟鞋,款式老了點,付英脫了鞋試了試有點擠腳。
    “老板,還有大一號的沒有?”付英抬頭問。
    “沒了,就一雙才賣20的,反正結婚就穿一天擠擠就過去了!”老板看出了付英囊中羞澀解圍道。
    付英想想也對,湊乎一天,穿了紅還能省下30塊就爽快的掏錢買了。
    一路上看著滿車的糧食蔬菜,大包小包的吃食,紅色的衣服和鞋子陽光下紮眼極了。
    付英心情美好,她躺在馬車上仰望天空,幻想著美好的未來。
    到了村口,父親直起了腰板,他趕著馬車故意從人群麵前經過。
    “這是出門去了?”老村頭搭腔問父親,眼睛瞟著車上的貨物。
    父親一邊趕著馬車一邊說:“他四伯伯給付英說親,介紹了個好人家,10天以後來娶!”
    老人摸了摸胡子說:“好事,真是大好事!”
    這話一出,人群裏又熱鬧起來。
    “付英要外嫁了,我還以為這輩子當女光棍了!”
    “上次她娘不是攛掇她嫁給那個死了老婆的木匠,付英當時就碰頭尋死。估計是一把手看不過去,才帶出去給相親了。”
    “那還不一定成呢,上次和楊帥家不是也就差幾天就吹了嘛!他家啊,嫁個閨女出去太難!”
    “不是說了十天嗎?等著看吧,等人家一上門,看到她家保準打退堂鼓。”
    “你看他們買那麽多,肯定是人家給了定錢!定錢都給了,退婚就難了,除非錢多燒的才會退婚打水漂!”
    “等著吧,十天以後看好戲!”
    楊帥從人群中起身默默的離去。
    他站在高高的牆頭,看著付英幫父親搬著麻袋,姐妹們正拿著她的大紅色喜服挨個試穿。
    這一幕本該是屬於自己的幸福,如今她卻要遠嫁他鄉做人婦,兩人從此便是天各一方。
    楊帥一個沒站穩從牆頭摔下滾到草裏了。
    聽到付英相親成功,母親也是喜笑顏開,她借來了黃米和麻油,準備等女婿上門吃炸糕。
    還有幾日,付英馬上要離開家了,她心情愉悅的收拾著家裏。
    她把所有的被單都拆洗了一遍,該縫的縫該補的補。
    屋頂也用新報紙糊了一遍,房後的耗子洞也墊了石頭重新磨平。
    唯一遺憾的是那個煙囪,她真的無能為力。
    說話日子很快就來到10天以後。
    今兒的天氣晴朗,村裏人默契的聚集在一起,大家就像約好了似的等著新女婿上門,一探究竟。
    農村裏,屁大點事都能搞的和新聞一樣,就這樣一群人從天亮等到天黑。
    付英家的油糕也炸好了,肉也燉上了,一幫兄弟姐妹癡癡的等著。
    每次有人經過他家院子,大家就會一陣欣喜,緊接著又是一陣失望。
    “不等了!吃吧!”付英生氣了。
    “你沒記錯時間吧!大姐!”二妹問。
    付英不開心的搖搖頭,“怎麽會記錯呢!說好的十天以後。”
    大家等了一天肚子餓扁了,開始狼吞虎咽的吃起來,父親明顯不高興了,臉拉下來,默默的喝著白酒。
    付英明白,這次結婚本是讓家裏抬頭的一次機會,如今看來又成了笑柄。
    村裏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一群人摸黑的嚼著舌根子。
    “看到沒有,對方沒來吧,肯定是打聽了,一說她娘是那種貨色誰還敢要!”
    “說好的10天上門,今天沒來肯定就是沒戲了!”
    “這麽多錢就白打水漂了,也是夠闊氣的!”
    “長痛不如短痛啊!如果娶了付英可就不止這些錢嘍。”
    付英看著衣櫃上的紅衣服眼淚從鼻子裏流下來,她生氣的用布包了包塞進衣櫃。
    “真是倒了黴了,明明說好的,不同意就早點說,這是明擺著耍無賴。”
    這糟心的一夜,付英輾轉難眠,算了,真的算了,不要再妄想了,就一輩子不嫁吧,別再折騰了!
    天亮的時候,外麵下起大雨,在玻璃上敲敲打打的。
    “大姐,下雨了,老天爺都在為你哭泣,可憐你呢!”三妹從夢中醒來對著付英說。
    “閉嘴吧!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當你是啞巴!”二妹生氣的看著三妹。
    付英嘴角一抹譏笑,確實是,足夠倒黴,天見猶戀。
    過了中午,一家人把所有的剩菜剩飯都吃了,母親又去玩牌了,父親躺在炕上昏睡著,姐妹幾個也在炕上玩著溜溜球。
    雨中一個男人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帶領他來的孩子進門上炕和付平一起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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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英正在燒水,抬頭看去,是王彬。
    雨水已經打濕他的全身,他手裏拎著幾盒點心已經濕透,彩色的水滴不停的掉著。
    付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站起身擦了擦手,又扯下一條毛巾遞給王彬問:“你咋今天才來!不是說好的昨天嗎?”
    王彬看了看毛巾開始擦頭發上的水滴,他說:“本來是昨天,隊裏拖了一天,說是不幹完最後一天不給發全部工資,我心裏著急但是沒辦法,真是不好意思!”
    付英看著王彬說:“我們昨天好吃好喝的等了你一天,你沒來,我們家都成笑話了!爹有點不高興了!”付英給王彬使了個眼色。
    兩個人從堂屋進了裏屋。
    大家都停下手看著王彬,父親還在睡著。
    二妹起身搖了搖父親說:“爹,姐夫來了!”
    父親迷糊著雙眼勉強的翻了個身說:“嗯!”
    王彬全身已經濕透,站在地上抱歉的說:“幹活耽誤了!”
    父親聽到了卻沒有起身的意思,他翻過臉去又繼續睡了。
    王彬冒著大雨騎了一路,饑寒交迫。付英給他找了幾件付平的衣服勉強穿進去,王彬一副窘態,
    付英準備把他的衣服拿去洗了。
    “我來吧!”王彬急忙上前說。
    付英搖搖頭說:“你休息一會,我來洗,正好火烤一下,你好早點換上。”
    王彬局促的坐在炕邊看著幾個弟妹,大家傻笑著看著他。
    王彬抬頭四下看了看,房子年久失修,牆上畫滿了痕跡,炕上的席子也是殘破不堪,屋頂上還在滲著雨水,從房頂延伸到櫃子後麵。
    牆邊的櫃子已經鏽跡斑斑,少了腿的一邊用石頭勉強支撐著,牆上掛著幾塊漆黑的毛巾。
    王彬看到如此環境心裏倒吸一口涼氣。炕頭上臥著的老丈人有1米八左右,右臂袖子是空的,看來是個殘疾,他的襪子已經磨破了,露出帶著裂紋的腳後跟。
    “喝口水吧!”付英從堂屋端了一杯熱水進來。
    杯子邊破了幾個口子,裏麵的水還有漂浮物。
    王彬笑了笑表示感謝。
    “你還沒吃飯肯定餓了,家裏沒啥吃的,我給你煮麵條吧!”
    付英一頓忙乎,王彬就尷尬的坐著。
    他突然想起帶來的糕點,拿出來分給大家,順手給付英喂了一塊。
    付英忙著幹活,王彬站在她身邊遞給她吃,糕點很甜,甜到付英心裏。
    對於付英來講,王彬來了,就是救自己於水火之中不可怠慢。
    傍晚母親回來看到王彬也是喜出望外,她轉身去到小賣店賒了酒菜回來,父親似乎也睡夠了,氣也消了,和王彬喝了起來。
    小賣部的消息很靈通,很快村裏人就知道王彬來娶付英了,明天就走。
    這一夜,很多家裏的男人女人都躺在炕上睡不著,不知道是因為付英嫁人高興,還是沒看到付英留守而難過。
    楊帥躺在炕上輾轉反側,他心裏鬱悶至極,父親傳來一聲責怪:“抽什麽筋,翻來翻去,趕緊睡!”
    母親也搭腔說:“好女子多的是!隨便一個都比付英強百倍!”
    楊帥已經沒什麽好和他們說的了,他蒙起頭,嗚嗚嗚的哭起來。
    父親聽到哭聲不爽了,他掀起被子坐起身就開罵:“完犢子玩意,老爺們哭啥了,不就是個女人,哪個不一樣,付英哪裏好?至於你這樣!”
    母親安撫著父親。
    父親伸手阻擋的說:“你也是,要錢給她就是,何必認那個死裏!現在倒好,雞飛狗跳的!”
    母親自覺沒理,被子蒙頭!
    下了一夜雨,早晨天氣放晴,又是晴朗的一天。
    付英早早起床洗漱打扮。
    今天她就要嫁人了,沒有彩禮,沒有嫁妝,沒有三媒六聘,隻有一輛借來的自行車來接她。
    不過對於她來說已經足夠了,這足以拉她走出深淵,足以讓她有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吃過早飯,付英換好喜服,整個人都光彩照人,話說女孩子隻要穿上大紅衣服就沒有不好看的。
    付英告別弟妹,盡管大家此刻都很不舍也沒有過多說什麽。
    付英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二妹眼噙淚水笑著說:“姐夫你一定要對我姐好,不然打破你的頭!”
    王彬憨憨的笑著說:“一定,一定!”
    王彬帶著付英一路騎行,經過井口,經過人群,大家投來炙熱的眼光,身後的父母和弟妹都在揮手告別。
    “再見了,這一切的恩恩怨怨,再見了,支離破碎的家!再見了楊帥!”隨著自行車遠去付英心裏默默的念叨著。
    付英坐在車後麵,看到牆頭上矗立的楊帥,兩人四目相對,付英看到楊帥在偷偷抹著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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