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瑾目光投向僧人身旁那盞蓮燈，乳白光暈溫柔灑落，燈芯處白芒流轉如實質清泉。蓮燈光芒邊緣，業力絲線無聲“滋滋”湮滅。一絲極其精純、蘊含著無盡生機的滋養之力自那光芒逸散而出，掠過柳無影時，其眉心死氣竟微不可察地淡化一分！
    “若水！”趙懷瑾猛然看向蘇若水，“為探師弟離魂根源，縱是阿鼻地獄也當一闖！”
    蘇若水緊握青翠葫蘆，又看向蓮燈後那片被佛光強行撐開的、通往未知廢墟深處的丈許通道，感受著周遭如同冰冷油膏般重新纏繞上來的粘稠業力，點頭道：“夫君，你我同行！”
    枯骨道人裹挾著濃鬱的屍臭陰風，如一道鬼魅般搶在趙懷瑾夫婦之前，瞬間掠入那丈許通道！
    “佛門禿驢？老夫倒要看看，這古國深處源頭深處藏著什麽寶貝！”
    雷剛、顧沉舟、莫七姑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盡是搏命的狠戾。
    “走！”雷剛暴喝一聲，化作一道土黃流光衝入。顧沉舟重劍嗡鳴，身隨劍走。莫七姑指尖蠱蟲飛回袖中，化作灰影沒入。苦行僧了塵宣一聲佛號，雙足穩穩踏入佛光範圍，身影瞬間被通道盡頭的昏黃吞噬。
    不多時，原地隻剩下衣衫破碎的柳無影和槍尖染血的正陽，以及前方那兩個如石雕般毫無波瀾的枯槁僧人。
    柳無影癱坐在沙礫上，左手死死摳進身下的沙土，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艱難地昂起頭顱，那沾滿血汙與沙塵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去…帶我去…不能讓月痕消失的不明不白，我要…知道…為何…”破碎嘶啞的聲音如同破舊風箱的抽動，每吐出一個字都帶著撕裂般的痛苦和濃重的血腥氣，那隻完好的左臂痙攣著抬起，遙遙指向通道深處。
    正陽沉默地看著他，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俯下身，將那具散發著血腥與焦糊氣息的殘軀扛起。柳無影身體猛地一顫，喉頭滾動，硬生生將湧上的痛呼咽了回去。
    兩個枯槁僧人如同沉默的石俑，手中的蓮燈光暈與轉經筒的金色漣漪無聲流淌，為這背負著傷者的青年讓開通路。
    就在他走過通道穿過古國城門，眼前那柔和白光瞬間被撕扯，扭曲成無數斷裂的光帶，腳下的通道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
    正陽隻覺肩上一輕，柳無影的軀體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硬生生扯離，他自己則如同狂風中的一片枯葉，被一股狂暴的空間亂流狠狠拋擲出去！
    天旋地轉！無數破碎的梵文崩塌的佛像，扭曲的殘垣斷壁在眼前瘋狂閃過，耳畔是刺耳尖嘯，護體的混沌光暈在劇烈撕扯下明滅不定，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直到沉重的撞擊感傳來，並非柔軟的沙地，而是堅硬冰冷的岩石，混亂的視野漸漸清晰。
    眼前是一片被巨大陰影籠罩的廢墟，幾根斷裂的巨大石柱斜插在地，氣裏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和一種岩石腐朽的奇異腥氣，腳下是布滿裂痕的黑色石板，頭頂那巨大的穹頂破洞之外，依舊是那片渾濁壓抑的土黃色天空。
    柳無影不見了蹤影。
    身後丈許佛光通道，連同那兩個枯槁僧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死寂，絕對的死寂，隻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曠的廢墟間顯得異常清晰。
    混沌金丹在氣海深處緩緩輪轉，神念如觸須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卻被無形場域死死壓製，如同陷入粘稠的瀝青，延伸不過十數丈便再難寸進。這片廢墟的古國被禁製徹底禁錮。
    他緩緩站直身體，目光掃過這片角落，斷柱殘壁、破碎的黑色石板……死寂得如同墓地。然而，就在他神念收回的刹那，一種被窺視的冰冷感，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舔舐過他的後頸！
    正陽猛然轉身！破雲槍瞬間橫於胸前，槍尖微顫！
    廢墟深處，那被幾根斜插石柱分割出的幽暗陰影裏，一個身影緩緩走出。
    青色的舊布裙，幹淨整潔，烏黑的長發鬆鬆挽起，熟悉的簪子固定著，幾縷碎發柔順地垂在耳畔，麵容有些蒼白，卻依舊溫婉清麗，那雙看向他的眼眸，清澈得如同山間未被塵染的溪水，盛滿了失而複得的驚喜和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
    是薑悅。
    她手中捧著一盞小小的蓮燈，燈芯處跳躍著一簇火焰，驅散著周圍的幽暗。她就那樣站在幾步開外，唇邊漾開一個溫暖的笑容，聲音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心尖：
    “正陽…”
    她喚著他的名字，眼中瞬間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我醒了…我們…回家吧！”
    那盞小小的蓮燈散發出的溫暖光暈，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力量，輕柔地拂過正陽緊繃的神經。空氣裏彌漫的塵土與腐朽氣息似乎被這光芒驅散了些許。
    他死死盯著幾步之外那個捧著蓮燈的身影，理智在呐喊：幻象！業力凝聚的心魔！如同之前焚燒蒼珥峰的業火幻境！沉淪便是萬劫不複！
    可那笑容太溫暖，那聲音太熟悉，那一聲“回家”的誘惑……如同溺斃之人眼前唯一的浮木。心火在冰冷與灼熱中交替煎熬，幾乎要將他的神智徹底撕裂。
    ‘薑悅’又輕輕喚了一聲，眼中那層薄薄的水霧似乎更濃了些，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困惑，“你怎麽了？是不是…我睡了太久，嚇到你了？” 她再次向前邁了一小步，蓮燈的光芒幾乎要觸及正陽染血的衣襟。
    就在那溫暖的光暈即將籠罩過來的瞬間！
    正陽喉嚨裏猛地爆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破雲槍狠狠刺下。
    溫暖柔和的蓮燈光暈，在毀滅性爆發下，如同脆弱的肥皂泡，無聲無息地瞬間湮滅。眼前景象轟然破碎，如同被投入沸騰的旋渦……
    凜冽山風灌入耳朵，腳下是熟悉的青石板山道，兩旁是蒼翠欲滴的鬆柏，枝頭還掛著未化的殘雪。遠處，天樞峰熟悉的輪廓在雲霧中若隱若現。
    “發什麽愣呢？臭小子！” 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一隻胖手重重拍在他的後腦勺上，力道不輕，卻透著親昵。
    “師兄師兄，演武台上正在比武呢，我們快去吧！”
    正陽猛地回頭。
    正潛掛在夏九川大腿上，兩個圓圓的臉蛋笑嘻嘻地看著自己，正陽跟在他們身後，不忍立刻戳破這拙劣的幻象。
    直到回天璿峰的路上，正潛像小時候一樣爬到他的肩頭，遞過來一盞蓮燈，奶聲奶氣地說：“師兄，幫我拿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