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乃是第一層地獄，都盧難旦！此地須背負自己的業。”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正陽猛地回頭，隻見石壁上一塊凸起的岩石上，盤坐著具枯骨。那骷髏的頭骨上還殘留著半片焦黑的頭皮，幾縷枯發黏在眼窩上，空洞的眼眶裏跳動著兩簇火苗。
    “你身上的業，比尋常修士重十倍。”骷髏抬起枯骨手指，指向正陽心口，“內心才是最重的石頭。”
    “要過這關，要麽放下，要麽扛住。”骷髏的鬼火忽明忽暗，“善業惡業無記業皆為虛妄，放下可達淨土，抗住你可能會被業力碾成齏粉，或許能看見某些真相。”
    “背不動，就扔了！扔了，才是最好的解脫！”
    正陽漸漸適應了黑蒙蒙的光線，發現骷髏體內神魂波動近乎於微，在這個重壓的環境下能否堅持一個月都是問題。
    沒有理睬骷髏，他撐著膝蓋費力站起來環視四周，才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空洞之中，前方一片空曠不知邊界，唯有一根百丈高大石柱撐在天地之間，頂部依稀有晦暗沉光穿透。巨大螺旋台階盤旋向上，一眼望不到頭，而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則是各種各樣的生物，當然也有小部分人族修士，順著台階向上攀爬！
    其中一個人背上重劍異常顯眼，顧沉舟。
    正陽高聲呼喚，顧沉舟卻沒有回頭，隻是在自顧自向上攀爬，腳下笨拙的步伐和雙臂暴起的青筋都顯露出他此時所承受的威壓。
    正陽從身側撿起一塊石頭，體內元氣裹挾三色道紋灌注於石頭之中，用盡全力擲了出去，在外界擁有裂石碎骨威能的石塊僅僅前衝一丈有餘便墜落在不遠處。
    “難不成此地不僅隔絕神念，連聲音也被禁錮在一個很小的區域內？”
    識海深處一個聲音響起，正是殘魂：“十八層地獄僅剩九層，看來古佛國藏著天大秘密！都盧難旦，又名石山地獄，相傳此地專為磨滅貪欲，貪欲化萬丈石山加身，有人一輩子都被困在這裏。”
    正陽沒有急於攀爬那根盤旋向上的巨大石柱，朝著石柱相反的方向，邁開了腳步。他想看看這個都盧難旦究竟有沒有邊界，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
    一步踏出，肩上那無形的重壓依舊存在，如同背負著一塊巨石，卻並未隨著步伐而增加。這印證了他的初步判斷，不向上攀爬，身上業力重壓不會增加。
    行走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腳下是冰冷的黑石地麵，頭頂是同樣被黑暗吞噬的穹頂。四周空曠死寂，唯有他自身的呼吸聲、沉重腳步聲，以及血液在耳中流淌的聲音。
    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神念被死死壓製在體內，隻能依靠對混沌金丹運轉的模糊感知來估算流逝。或許是十天，或許是半月。
    終於，在視野的盡頭，一根同樣巨大、同樣盤旋著階梯的石柱。
    這根石柱階梯上，景象截然不同，穹頂之上散發著金光，金光之下攀爬者更多！
    以人族修士居多，他們大多神情沉寂，麵色莊嚴，正陽從他們身上看到了看守骨塔伽羅迦葉的影子。
    正陽甚至看到了趙懷瑾、了塵！隻是趙懷瑾身邊已經沒有了蘇若水的身影。兩人相距不遠，均麵露虔誠目不斜視，一步一步穩穩向上攀爬；在向上的過程中，不斷有粘稠淡黑色念力從他們身上剝離、掉落，消散在這片‘地獄’之中。
    他靠近巨柱，腦海中突然出現一陣轟鳴，並不是殘魂神念，而是發自內心深處不停吟唱：“貪欲生憂，貪欲生畏，解無貪欲，何憂何畏！”
    正陽的到來，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一顆石子，石階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瞬間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沒有絲毫雜念，僅僅在他身上停留一瞬，沒有激起一絲波瀾。
    趙懷瑾和了然也看到了正陽。他們和台階上其他人一樣，仿佛正陽隻是一個過客，轉頭繼續向上攀爬。
    正陽靠近台階抬腳瞬間，神念突然感到莫名的危險，仿佛有無數冰冷的刀鋒懸在頭頂，斬向他的識海！
    識海深處，血髓殘魂發出尖銳的驚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
    “退，快退！這鬼地方不對勁！”
    正陽心頭警鈴大作，幾乎是本能地猛然後撤一步，硬生生收回了即將踏上石階的腳！那股懸頂之危感驟然消失，但台階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依舊平靜無波地看著他，仿佛他隻是拂過石階的一縷無關緊要的風。
    殘魂呢喃道：“意念之刃斬斷的不僅僅是貪念，還有作為人的根基，這根石柱上流淌下來的皆是貪欲，怪不得古國外業力潮汐如此洶湧，源頭竟然在這骨塔之中，斬斷五毒六欲，從中誕生佛性，三魂六魄豈不是也會被斬？”
    正陽沒有停留，也沒有與殘魂交流，隻是繞開石柱外圍，繼續向前行走，像是一個以步為尺丈量這無間地獄的囚徒。
    又是漫長到令人窒息的跋涉，肩頭的重量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中緩慢增加。終於當他繞過一根斷裂的巨大石筍時，前方昏暗中，一根螺旋石柱輪廓再次映入眼簾。石柱底部，那塊凸起的岩石上，半片焦黑頭皮黏在頭骨上的骷髏，依舊盤坐在那裏，眼窩裏的鬼火幽幽跳動。
    “嗬嗬…嗬嗬嗬…”骷髏發出沙啞幹澀的笑聲，下頜骨開合，“回來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時間在這裏…毫無意義。如何，看夠了嗎？這‘都盧難旦’的風景？”
    正陽停下腳步看向骷髏，啞聲道：“環形，一個巨大的環形！這根石柱穿過腳下，從另一端穿出！無數攀爬者，無數被碾碎的殘骸。”
    骷髏的鬼火閃爍著：“不，是輪回。就算背負業障超脫此地，其下還有八層，想要背負所有業障破九層地獄超脫，沒有人能做到，就算跋陀佛也做不到，最終都會成為這無邊地獄的一部分，成為後來者眼中的風景和腳下的路。”
    “跋陀佛？”正陽連忙追問。
    骷髏如同消散一般，任憑正陽詢問推搡，再無一絲神念波動。
    正陽目光掃過石柱上那些麻木攀爬的身影，尤其是顧沉舟曾經的位置，他僅僅上行一個台階，來到第五十五級石階。
    不再看那骷髏，也不再猶豫，正陽雙手一撐跳上了第一級石階！
    轟！
    就在腳掌與冰冷石階接觸的刹那，肩頭無形的重壓驟然加劇。一股沉甸甸的壓力毫無征兆地憑空出現，仿佛肩上又憑空多了一塊百斤巨石！
    僅僅一個石階，壓力成倍增長，抬頭九九八十一個巨大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