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在身後無聲閉合，隔絕粘稠與喧囂。一股無形，令人靈魂深處感到不適的壓力悄然彌漫開來。眼前景象並非險惡的地獄景象，反而是一片難以言喻的空曠與寂靜。
    冰冷的死寂感如同億萬根冰針，瞬間刺透皮膜，紮入骨髓。空氣並非凝固，而是徹底的“空”，沒有溫度，沒有氣味，沒有聲音的傳遞介質，甚至連光線都呈現出一種被吞噬的、病態的灰白色。正陽與龍浩然踏入的瞬間，仿佛墜入了宇宙最冰冷的真空，連呼吸都變成了一種奢侈的妄想，隻能依靠體內元液與妖力的內循環維持生機。
    腳下，是光滑如鏡的黑色地麵，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與非金非石的牆壁無縫連接，構成一個巨大完美對稱的空間。鏡麵冰冷堅硬，倒映著上方那片同樣死寂，毫無特征的灰白天穹。目光所及，唯有這片無邊無際映照著自身蒼白倒影的漆黑鏡麵，沒有一絲一毫的塵埃，沒有半點凸起或凹陷，絕對的平整，絕對的空曠，足以將任何闖入者的孤獨與渺小放大到極致。這裏沒有方向，沒有參照物，隻有自身和倒影，以及那令人瘋狂的對峙與死寂。
    “他娘的……這鬼地方……”龍浩然的聲音即便是在神識傳音中，都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並非單純的恐懼，更多是生命體對這種絕對虛無、絕對死寂環境的源自本能的強烈排斥與厭惡。他那龍族的磅礴氣血，在此地仿佛被無形之力凍結，奔騰的妖力在經脈中的流轉都變得異常滯澀沉重，如同在粘稠的沼澤中艱難前行。
    就在兩人屏息凝神，極度警惕地環顧這片令人心悸的詭異空間時，異變陡生！
    他們腳下那漆黑如墨的鏡麵，毫無征兆地驟然亮起，不是光源，而是鏡麵本身開始流淌起水銀般的光澤，無數道細微的流光如同活物般在鏡麵下匯聚勾勒。
    鏡麵之中，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衣著、樣貌、甚至連剛剛經曆苦戰後的細微傷痕都一模一樣。然而，那倒影的眼神卻截然不同，不再是他的堅毅與執著，而是盈滿了一種俯視眾生、視萬物為芻狗的極致冰冷漠然，帶著一種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氣勢。
    更詭異的是，那倒影周身繚繞的氣息，竟比他自身此刻的狀態要強盛一大截，也更加精純凝練。倒影混沌金丹旋轉得更加圓融如意，吞吐著磅礴而和諧的混沌元液；三色道紋璀璨奪目，交相輝映，完美融合；眉心那一點造化灰影深邃如淵，仿佛蘊藏著宇宙生滅的終極奧秘；甚至連心田那簇時刻灼燒神魂、帶來無盡痛苦的幽藍業火，在倒影身上都燃燒得更加沉凝冰冷，仿佛已被徹底馴服，剝離了所有情感的雜質，化為了純粹的力量之源。
    龍浩然腳下的鏡麵同樣毫光大放。映照出的卻不是他此刻的半蛟形態，而是一個身著暗青色龍鱗細甲、麵容與他有八九分相似卻顯得更加年輕、眼神更加銳利凶戾、周身妖氣凝練如百煉精鋼的人形身影！那人影嘴角噙著一絲冰冷而充滿嘲弄的弧度，龍瞳之中滿是睥睨與不屑，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龍浩然此刻的“不完美”與掙紮。
    仿佛來自九幽之外、又似直接烙印於靈魂深處的梵唱聲，冰冷而浩大地同時響徹在兩人的識海之中
    “鏡映己身，傲慢為囚。斬斷驕慢，鏡碎道通。”
    斬斷慢念，承認鏡中倒影的“完美”與自身的“不足”，放下心中那份“我當更強”、“我當無敵”的執著，即可視鏡中倒影為虛妄，鏡麵自碎，方可顯露出通往第五層的通道。
    背負慢念，則需以自身之力，擊敗這鏡中倒影。一個無論道法、肉身、心境，都比此刻更加強大、更加完美的鏡像！勝，則踏碎鏡麵，以力證道；敗，則神魂被鏡麵吞噬，成為此地永恒囚徒，滋養下一個闖入者的傲慢之影。
    “斬念？”龍浩然一雙龍瞳之中凶光爆閃，死死盯著鏡中那個氣息更加強盛、姿態更加完美的“自己”，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感混合著暴怒的火焰在胸中翻騰炸裂。讓他向一個鏡子照出來的虛幻之物低頭？讓他親口承認這個冒牌貨比自己更強？讓他放下那份從微末中掙紮而起、曆經無數血戰、支撐著他一步步走向化龍之路的、近乎偏執的驕傲與桀驁？
    不可能！這比直接殺了他還要令他難以接受！
    “老子生來桀驁，化龍之路便是逆天改命！慢念？去他娘的慢念！這身筋骨，這身修為，是老子一拳一腳、九死一生打熬出來的！一個鏡子照出來的鬼東西，也配讓老子低頭認輸？”龍浩然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足下鏡麵發出不堪重負的刺耳呻吟，暗青色磅礴妖力如同火山噴發般透體而出，直衝鏡中倒影，“要打便打！老子倒要親眼看看，你這完美無缺的冒牌貨，到底能有幾斤幾兩！”
    仿佛回應著他的滔天戰意與怒火，鏡麵如水波般劇烈蕩漾起來。
    那個年輕而完美的“龍浩然”嘴角的冰冷嘲笑驟然擴大，身影瞬間由虛化實，一步從鏡中邁出！一股更加凝練精純，帶著純正蛟龍威壓的恐怖妖氣衝天而起，瞬間充斥四周，將龍浩然的氣勢都壓了下去。鏡像覆蓋著暗青鱗甲的拳頭毫無花哨地撕裂死寂的空氣，帶著碾碎一切的霸道力量，正麵迎向龍浩然的含怒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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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拳毫無花哨地對撞，如同兩顆天外隕星悍然相撞！
    恐怖到極致的衝擊波呈完美的環形驟然炸開，將這片死寂空間的“空氣”都攪動出肉眼可見的劇烈漣漪，瘋狂衝擊著四麵八方的鏡壁。
    龍浩然隻覺得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沿著手臂悍然轟入體內，氣血劇烈翻騰，悶哼一聲，竟被震得連連倒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堅硬無比的鏡麵上踏出大片蛛網般的細微裂痕！而對麵的鏡像，隻是身形微微晃動了一下便穩住，眼中的嘲弄與輕蔑之色愈發濃烈。
    “不可能！！”龍浩然目眥欲裂，難以置信地低吼。他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無論是絕對力量、妖力的精純度、瞬間爆發的強度，甚至戰鬥中的本能反應與發力技巧，都全方位地比他強出了清晰的一線！
    這一線之差，在同等層次的生死搏殺中，往往便是無法逾越的天塹鴻溝！
    就在龍浩然與自己的鏡像展開驚天動地、聲勢浩大的瘋狂搏殺的同時，另一邊的正陽，目光卻死死地鎖在自己鏡中那個冰冷完美的倒影之上。
    倒影緩緩抬起了手臂，動作流暢而自然，帶著一種契合天道軌跡般的韻律，指尖一點深邃到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混沌烏光悄然凝聚——正是造化歸墟指！
    這一指所蘊含的那股破滅萬物與孕育新生的矛盾道韻，比他自身所施展的更加圓融無暇，更加內斂深沉，同時也更加危險致命！更讓正陽心神劇震、幾乎道心失守的是，他能清晰地“看”到，倒影心田處那簇本應時刻灼魂蝕骨的幽藍業火，此刻竟燃燒得異常穩定，那冰冷而灼燒靈魂的詭異氣息被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完美地束縛、煉化，仿佛業火不再是枷鎖與折磨，反而成為了其力量體係中渾然天成的一部分，如臂使指！
    “背負……業障……”正陽低聲呢喃，眼中卻沒有流露出絲毫如龍浩然那般被冒犯、被羞辱的暴怒情緒，反而是一種極致興奮的光彩在瘋狂閃爍！
    他追求的，從來都不是規則定義下的、無暇的“完美”，而是在萬丈紅塵血火劫難中，於生死邊緣的鋼絲上一次次打破自身極限、實現生命躍升的“真實”蛻變！這鏡中倒影，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必須毀滅的敵人，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具象化的、他無比渴望在未來去超越的完美自己！
    “來！”正陽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如洪荒猛獸般的戰吼，混沌金丹劇烈旋轉起來，混沌元液如同火山熔岩般在經脈中奔騰咆哮。他並指如劍，指尖一點同樣凝聚了全身力量的混沌烏光悍然點出，直刺那平滑的鏡麵！
    鏡麵如水銀瀉地，微微波動。那完美的鏡像一步踏出，由虛化實，真正降臨於此方空間。兩個從外貌、衣著到氣息都幾乎一模一樣的身影，在這片死寂廣闊的鏡麵空間中對峙而立。
    沒有言語，無需任何試探。下一刻，兩道蘊含著歸墟真意的混沌烏光如同跨越了空間界限，於兩人中心點狠狠對撞在一起！
    預想中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炸並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湮滅。兩股同源卻不同強度的歸墟之力在碰撞點相互侵蝕吞噬，使得那一點的空間無聲無息地塌陷，形成了一小片吞噬一切光線與感知的絕對黑暗區域。
    正陽身體劇烈一震，隻覺得指尖傳來仿佛要被徹底撕裂粉碎般的劇痛，整條手臂的骨骼都在發出細微的哀鳴。丹田內的混沌元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湧入指尖，才勉強維持住那縷歸墟指芒不至於立刻崩潰消散。而對麵的鏡像，指尖那點混沌烏光卻穩如磐石，深邃浩瀚，隱隱間竟反過來壓製著他，逼迫得他指芒節節後退！
    一擊之下，高下立判！
    鏡像眼中冰冷金芒一閃，左掌猛地張開，向前虛按，一輪純粹熾烈到極致的金烏神焰轟然爆發，不再是赤紅或金黃，而是呈現出一種焚滅萬物淨化一切的熾白之色！
    恐怖的高溫瞬間扭曲了空間，化作一道焚天煮海的熾白光柱，以超越思維的速度，瞬間將正陽的身影徹底吞沒！
    正陽瞳孔驟縮，危機感炸裂！星輝靈粹道紋瞬間於體表閃耀到極致，一層深邃如夜幕、點綴著無數細微星芒的光幕瞬間撐開，護住周身——星輝護體神光！
    然而，鏡像所施展的金烏神焰，其威力與凝聚度遠超正陽的任何一次施展。熾白灼熱的毀滅火柱狠狠撞在星輝光幕之上，光幕頓時發出不堪重負的刺耳“滋滋”聲，劇烈扭曲波動，璀璨星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黯淡下去。僅僅支撐了不到半息時間，星輝光幕便轟然破碎，化作漫天流螢般的光點消散！
    殘餘的恐怖高溫與衝擊力狠狠撞在正陽倉促提起的護體元力之上，將他轟得倒飛出去，後背重重砸在遠處冰冷的鏡麵之上。胸口處一片焦黑，皮開肉綻，甚至傳來淡淡的焦糊味，鑽心蝕骨般的灼痛瞬間席卷全身！
    “噗！”正陽喉頭一甜，一口滾燙的逆血再也壓抑不住，猛地噴濺出來。他強行壓下體內翻湧氣血，眼中厲色與戰意卻愈發暴漲。這鏡像不僅絕對力量更強，對道法的理解、運用、以及時機的把握也遠比他更加精妙老辣。金烏神焰的凝聚度與瞬間爆發出的破壞力，達到了一個他此前從未觸及過的恐怖層次！
    殘酷的戰鬥，在這片絕對死寂的空間中驟然爆發，並幾乎在瞬間就進入了最慘烈、最白熱化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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