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子的青布鞋碾碎了石階上凝結的薄霜，劍柄上纏著的褪色紅綢掃過沾滿晨露的蛛網。酒壇在他掌心搖晃，
    陶土撞擊聲驚破山林死寂，驚起一群寒鴉撲棱棱掠過灰撲撲的天空，鴉鳴刺破晨霧，驚起一陣漣漪。
    墳塋前的雜草昨夜剛被斬盡，青石墓碑泛著冷冽的光。玄清子屈指彈開酒壇泥封，桂花的甜香混著醇厚酒香頓時四溢。
    酒液傾倒而下，在“愛徒林天之墓”的刻痕間蜿蜒，如同一道未幹的淚痕。
    他望著滲入泥土的酒，喉結滾動，聲音沙啞：“這次，是真正的桂花釀。”
    山風呼嘯，卷起他灰白的衣擺，新插的香枝在風中輕輕搖曳，將酒香與桂香帶向雲端。恍惚間，玄清子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熾熱的夏天。
    那時的林天不過是個誤入山門的少年，卻執著地纏著他要學劍。少年明亮的眼睛裏閃著光，說要成為這世間最厲害的劍客，
    匡扶正義，守護蒼生。玄清子看著少年倔強的模樣，終究還是心軟，收他為徒。
    他們在這後山練劍的日子仿佛還在昨日。林天總愛偷溜下山買桂花釀，回來時像個邀功的孩子，舉著酒壇對他笑：“
    玄清，嚐嚐這個！等我以後出師了，一定給你釀最好的桂花釀！”
    那時的林天，劍穗飛揚，笑聲清朗，連帶著這清冷的後山都有了生氣。
    然而，江湖從來不是隻有快意恩仇。林天聽聞魔教餘孽在邊境作惡，屠殺百姓，未經他同意，便偷偷下山。等玄清子趕到時，隻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林天的劍還緊緊握在手中，劍上的血已經凝固，他的嘴角卻還帶著一絲微笑，仿佛在說他終於做到了。
    玄清子握緊了手中的劍，指甲幾乎掐進掌心。這些年，他走遍江湖，隻為剿滅那些魔教餘孽。如今，大仇已報，可他的小徒弟，卻再也回不來了。
    “玄清，咱們...終於做到了。”恍惚間，少年清朗的笑聲又在耳邊響起。玄清子猛地抬頭，隻看見飄散的香灰和搖曳的燭火。
    他伸手去抓，卻隻握住了一把虛空。
    山雨不知何時落了下來，雨滴打在墓碑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玄清子跪在墳前，任由雨水打濕衣衫。
    他想起林天曾說，死後要葬在後山，這樣就能天天看著師父練劍。如今，他隻能對著這一方青石，訴說著這些年的思念。
    雨越下越大，玄清子卻渾然不覺。他又倒了一碗酒，放在墓碑前，輕聲說：“小林子，你看，這天下太平了。
    你放心，師父會守著這後山，守著我們的回憶。”
    山風裹著細雨，將酒香與思念，一同送入雲端。
    雨簾中，玄清子忽然瞥見碑後閃過一抹緋色。他瞳孔驟縮那是林天常係在腰間的軟綢，此刻正被雨水浸透，
    如泣血的殘蝶黏在青苔斑駁的石縫間。他踉蹌著撲過去，指尖剛觸到布料邊緣，整座墳塋突然震顫起來。
    地底傳來鐵鏈崩斷的悶響，玄清子倒退數步，隻見林天的墓碑轟然炸裂。漆黑棺槨破土而出，棺蓋緩緩掀開，
    裏麵卻不見屍骸，唯有一柄斷劍泛著詭異的幽藍。劍身上密密麻麻爬滿符文，正是三年前林天隕落時，玄清子親眼看著斷成兩截的那柄「青雲」。
    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玄清子僵在原地，那聲稱呼太過熟悉，帶著少年獨有的清亮，卻又夾雜著某種不屬於人間的森冷。
    他緩緩轉身，雨幕中站著個白衣男子，麵容與林天別無二致，隻是眼尾爬著蛛網般的墨色紋路，額間印著暗紅咒印。
    斷劍突然發出龍吟，化作流光沒入白衣男子掌心。他抬手撫過玄清子濕透的銀發，指尖冰冷：“當年徒兒墮入魔道，
    怕您失望，才假死騙過所有人。如今大仇已報，該帶您去個地方了。”
    玄清子猛地抓住對方手腕，卻摸到一片冰冷的鱗片：“你到底是誰？”話音未落，白衣男子周身騰起黑霧，將兩人卷入其中。
    再睜眼時，他們已置身於一座懸浮在血海上的宮殿，殿中萬千劍塚林立，每柄劍上都鎖著一縷殘魂。
    “這裏是徒兒為您打造的劍獄。”白衣男子抬手召來一柄刻著玄清子名字的青銅劍，劍身上嵌著無數人的麵孔，“
    隻要您願意執掌此劍，便可操控天下劍客，讓這世間再無紛爭。”
    玄清子望著那些痛苦掙紮的魂魄，突然想起林天初次見血時，曾躲在柴房裏整夜發抖。他反手抽出腰間長劍，
    劍尖抵住白衣男子咽喉：“我的徒兒，寧肯死，也不會用如此邪術。你究竟把他藏到了哪裏？”
    白衣男子突然詭異地笑起來，聲音在殿中回蕩：“師父當真以為，三年前那場圍剿魔教的戰役，
    為何隻有他一人死在荒郊？若不是有人故意泄露行蹤......”話未說完，玄清子的劍已刺穿他的胸膛。然而黑霧翻湧間，傷口竟迅速愈合。
    “真相總是很疼的。”白衣男子舔去嘴角血跡，“跟我回劍獄吧，師父。在那裏，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他掌心浮現出鎖鏈，纏住玄清子腳踝。玄清子奮力揮劍斬斷鎖鏈，卻發現更多鎖鏈從地底鑽出，將他死死捆住。
    千鈞一發之際，玄清子懷中的空酒壇突然炸裂，一道金光衝天而起。那是林天最後一次偷藏的桂花釀，
    此刻化作萬千劍氣，將血霧與鎖鏈盡數絞碎。白衣男子發出淒厲慘叫，身影漸漸透明。
    “師父快走！”熟悉的聲音從白衣男子體內傳來，竟是林天的魂魄，“
    我被魔教煉化成了魔劍器靈，他想借我控製您！”玄清子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卻隻握住一縷消散的青光。
    血海上空傳來雷霆轟鳴，整座宮殿開始崩塌。玄清子握緊那柄刻著自己名字的青銅劍，將其狠狠插入地麵。
    萬千劍塚同時迸發強光，無數冤魂得以解脫。他望著消散的血霧，低聲呢喃：“這次，師父帶你回家。”
    當玄清子再度回到後山時，雨已經停了。他在林天的墓前重新立起石碑，將那柄斷劍埋入墳中。
    從此，每逢月圓之夜，後山便會響起若有若無的劍鳴，伴隨著陣陣桂花酒香。
    有人說，那時師徒二人，還在繼續著未完成的江湖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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