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雪夜。碎雪像揉碎的棉絮，無聲無息落了大半天，把小院的青磚、牆頭的瓦當都裹成了白茫茫一片。林天蹲在廊下，小心翼翼拂去山茶枝上的積雪那些花苞鼓鼓囊囊的，豔紅的花瓣已迫不及待探出頭，
    在白雪映襯下，像燃著的小簇火焰。他指尖觸到冰涼的雪粒，卻舍不得太用力，
    怕碰傷了這寒冬裏最鮮活的生機。打理完最後一株，他直起身，抬手拍掉手上的雪屑，雪末子在昏黃的燈光裏輕輕揚起，又簌簌落下。
    推門進屋時，暖意裹挾著淡淡的毛線香撲麵而來。陳婆婆正坐在窗邊的老藤椅上，手裏捧著一件剛織好的毛衣，
    銀針還別在袖口。窗外的雪光映在她花白的發間，也映亮了毛衣領口那朵繡好的山茶，線色濃豔，紅得耀眼，像是把院中的花苞直接摘了縫上去。
    “今年的山茶開得最好。”陳婆婆抬眼看見他，眼角的皺紋裏都盛著笑意，伸手把毛衣遞過來，“穿上就不冷了。
    林天接過毛衣，觸手是溫軟的質感，像是揣了捧曬過太陽的棉絮。他直接套在身上，寬鬆的版型剛好合身，
    柔軟的毛線貼著脖頸、裹著肩頭，暖意從四麵八方湧來，瞬間驅散了身上的寒氣。他低頭摩挲著領口的山茶繡紋，針腳細密工整，連花瓣的紋路都清晰可見。
    窗外風雪正緊，北風卷著雪粒拍打窗欞，發出嗚嗚的聲響。屋內卻暖意融融，桌上的鐵壺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茶香混著毛線的暖香，
    在空氣裏靜靜流淌。陳婆婆拿起桌邊的針線筐，又開始拾掇下一團毛線，指尖雖有些粗糙，動作卻依舊麻利。
    林天坐在她對麵的木凳上，看著窗外的雪，看著廊下雪中灼灼的山茶，忽然覺得時光好像從未走遠。每年雪夜，
    他總會這樣打理完山茶進屋總會看見陳婆婆坐在窗邊手裏或是織著毛衣或是縫補著什麽，領口袖口總少不了一朵豔紅的山茶。
    一季又一季的山茶從未缺席，春抽芽，夏長葉，秋孕蕾，冬綻放，在小院裏守著歲歲年年。陳婆婆的笑容也始終溫和，不管風雪多大，不管歲月添了多少白發，
    她看向他的眼神，總帶著不變的慈愛。毛衣上的山茶紅從未褪色，一件又一件，從薄到厚，從少年到成年，那抹紅始終鮮活，像陳婆婆藏在心底的暖意。
    小院裏的煙火氣日日升騰，清晨的粥香，午後的茶香，夜晚的燈影，還有陳婆婆織毛衣時的簌簌聲，林天打理花草的輕響。這些細碎的溫暖交織在一起，織成了一張最柔軟也最堅固的網，把歲月所有的寒涼都穩穩擋在外麵。
    雪還在下，山茶在雪中愈發紅豔。屋內，暖意縈繞，茶香嫋嫋，陳婆婆的針線在燈光下穿梭，林天身上的毛衣暖得發燙。滿院的暖伴著山茶的清香，漫過窗欞，漫過歲月，歲歲年年，從未改變。
    雪下到後半夜，才算歇了些勢頭。林天起身添炭火時，瞥見窗紙上印著山茶枝的剪影，雪壓枝頭，卻不見彎折，反倒襯得那些半開的花苞愈發精神。
    “起夜？”陳婆婆的聲音從裏屋傳來，帶著剛醒的軟糯。
    “嗯，給爐子添點炭。”林天壓低聲音，怕驚擾了老人，“您再睡會兒，天還早。
    裏屋的燈很快亮了，昏黃的光透過門簾縫隙漏出來。陳婆婆披著厚棉襖走出來，手裏拿著個布包。
    前兒曬的山茶幹，泡著喝暖身子。”她走到桌邊，掀開鐵壺蓋子，沸水咕嘟著衝下去，杯中立刻浮起幾片褐紅的茶瓣，淡淡的清香混著水汽漫上來。
    林天接過茶杯，暖意從指尖傳到心口。他看著陳婆婆坐在對麵，慢悠悠地整理著針線筐，毛線球滾了一地，
    紅的米白的淺灰的，像是撒了滿地的光斑。“明年想給你織件帶山茶紋的開衫陳婆婆忽然說你穿深顏色好看，領口再繡兩朵白山茶，配著院裏的紅山茶，熱鬧。
    林天笑了笑，點頭應著。他想起第一次來這小院，也是個雪夜。那時他剛畢業，工作不順，拖著行李箱漫無目的地走，
    誤打誤撞到了這裏。陳婆婆也是這樣坐在窗邊織毛衣，看見他凍得通紅的臉，遞過來一杯熱茶和一碟剛蒸好的紅薯後來他便留了下來，幫陳婆婆打理小院一晃就是五年。
    “那年的山茶也開得好陳婆婆像是想起了什麽眼神柔和下來你穿著單薄的外套蹲在院裏看山茶，雪落在你頭發上你都沒察覺。
    林天也記得。那時他滿心茫然，是院中的山茶和陳婆婆的暖意，讓他那顆漂泊的心落了地。此後每年雪夜，打理山茶、喝山茶幹泡的茶穿陳婆婆織的毛衣，成了刻在骨子裏的習慣。
    天快亮時，雪徹底停了。推開門，天地間一片潔白，陽光穿透雲層，灑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山茶枝上的雪漸漸融化，水珠順著花瓣滾落，紅得愈發透亮，像是浸了蜜的寶石。
    林天拿起掃帚掃雪，陳婆婆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廊下，手裏拿著針線，開始繡那件承諾中的開衫。
    陽光落在她的白發上，鍍上一層金邊，也落在她手中的毛線上紅的更豔白的更純。
    “你看，”陳婆婆抬手指向院中，“第一朵山茶全開了。”
    林天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最靠近廊下的那株山茶，開了一朵盛放的花，層層疊疊的花瓣，
    在陽光下紅得熱烈，像是一團跳動的火焰。雪後的空氣清冽，混著山茶的清香，深吸一口，滿是沁人的暖。
    他繼續掃雪，掃帚劃過雪地，發出沙沙的聲響。身後，陳婆婆的針線簌簌作響，陽光正好，茶香未散，毛衣的暖還裹在身上。林天忽然明白，所謂歲月靜好，
    大抵就是這樣：雪落有茶暖，寒來有衣添，有人守著小院，有人伴著山茶，一季又一季，歲歲年年，溫暖從不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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