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卻很掩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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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神廟外,風雪依舊。天地被鉛灰色的雲壓得很低,雪花像被撕碎的棉絮,從昏沉的天幕中一片片墜落,無聲地覆蓋了山道、樹林,也覆蓋了這座破敗卻倔強的小廟。
    廟門半掩,門板被歲月啃得坑坑窪窪,漆皮早已脫落,隻剩下黑褐色的木頭在風雪中微微發抖。
    風,依舊是那股風。它從山脊那頭呼嘯而來,穿過亂石,卷起積雪,
    在山神廟外打了個旋,又一頭鑽進山穀。它依舊刺骨,依舊鋒利,能把人的臉刮得生疼,能把樹梢上的殘葉卷得不知去向。
    但這一次,風不再隻是帶來寒冷。它也帶來了一絲暖意。
    那暖意,極淡,極輕,輕到如果不仔細感受,很容易被人忽略。
    它藏在風的縫隙裏,藏在雪粒間,像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悄悄鑽進山神廟的破窗,鑽進守廟少年的袖口裏,也鑽進了那盞搖搖欲墜的燭火旁。那暖意,來自遠方的山脈。
    遠方的山線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像一條沉睡的巨龍,脊背起伏,被白雪覆蓋,隻露出幾道深青色的輪廓。山那邊,
    有炊煙,有村莊,有被厚雪壓彎的屋簷,有在爐火旁說笑的人。那裏的人不知道山神廟的存在,卻在每一個風雪夜,在心裏默默念叨著一句——“山神保佑”。
    他們看不見這座小廟,卻把一份沉甸甸的祈願,順著風,送了過來。
    於是,風便帶著那一點點祈願,翻山越嶺,穿過冰封的河穀,越過陡峭的山崖,一路來到山神廟外。
    那暖意,也來自深雪中的腳印。
    山道早已被雪填平,隻留下一條隱約的輪廓。可就在那厚厚的雪層上,卻有一行腳印,從山下蜿蜒而上,一步一步,深深淺淺。
    腳印的主人已經走遠,隻剩下被風重新吹起的雪沫,試圖把那痕跡抹平。但每一次,雪沫剛要蓋住腳印,又被下一陣風卷起,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固執地把那些腳印露出來。
    那是朝聖者的腳印,是祈求者的腳印,也是守護者的腳印。
    有人在大雪封山時,背著藥箱上山,隻為給山神廟裏的老人送一劑藥;有人在暴雨傾盆的夜裏,頂著雷電來還願,把自家田裏新收的米,悄悄放在廟門外;也有人,隻是路過,卻在看見廟頂的破洞時,停下腳步,用幾片石板和一捆幹草,笨拙地把它補上。
    他們都曾被這座山守護過。
    被那一盞在風雨中不曾熄滅的燭火,被那位麵目模糊的山神,被這片土地上默默運行的善意守護過。
    於是,當他們轉身離開時,便也在不知不覺中,把一份暖意留在了雪中。
    風從那些腳印上掠過,卷起細碎的雪粒,也卷起了那一點溫度。它把這份溫度帶向更高的山,帶向更遠的路,帶向每一個還在風雪中前行的人。
    那暖意,還來自每一個被守護過、又想要去守護別人的人心裏。
    山神廟內,燭火在風中頑強地亮著。
    那是一支極普通的蠟燭,燭身有些歪斜,蠟油順著一側緩緩滴落,在粗糙的石台上凝成一圈圈白色的淚痕。火苗不大,卻倔強地立在風雪的邊緣,被從破窗縫裏鑽進來的冷風一次次搖晃,卻始終沒有熄滅。
    它在風中微微顫抖,像一隻不肯閉眼的眼睛。
    守廟的少年坐在燭火旁,雙手攏在袖中,目光落在跳動的火焰上。
    他叫阿遠。
    阿遠不是山裏人,卻在這座山裏住了許多年。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山神廟時,也是這樣一個風雪天。
    那天,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衣衫單薄,被風雪凍得嘴唇發紫,手指僵硬。他跌跌撞撞地爬上山道,幾乎要被這漫天風雪吞沒。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倒在某個雪堆裏,再也醒不過來時,他看見了這座廟。
    那時候,廟比現在更破,屋頂有好幾處漏風,神像前的燭火也比現在更小,小得仿佛一口氣就能吹滅。
    可就是那一點光,讓他在漫天風雪中看見了方向。
    他跌進廟門,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神像前,跪在冰冷的石地上,牙齒打顫,卻在看見那一點燭火時,忽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後來,他知道了,是前一任守廟人,在那樣的風雪夜裏,替他擋了一整夜的寒風,用自己的舊棉衣裹住他,用自己的體溫替他驅走了死神。
    守廟人沒有名字,山裏人都叫他“老山神”。
    老山神說:“山神廟不是給神住的,是給人住的。神在山裏,也在人心頭。”
    他還說:“燭火不能滅。燭火在,路就在。”
    那一年,阿遠不懂。
    直到後來,老山神在一個同樣的風雪夜裏,再也沒從山下回來。
    有人說,他是為了救一個被風雪困在山腰的孩子,被雪崩埋了。也有人說,他隻是老了,走不動了,倒在某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沒有人知道確切的答案。
    隻知道,從那之後,山神廟裏的燭火,換了一個人來守。
    那就是阿遠。
    他從被守護的人,變成了守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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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他見過太多人。
    有背著行囊的旅人,在風雪中迷路,絕望地倒在廟門前,被他扶進來,在燭火旁喝上一碗熱湯,第二天又重新上路;有失去孩子的母親,跪在神像前哭到嗓子沙啞,卻在離開時,把一塊剛烤好的餅悄悄留在供桌上;有在山下被人嘲笑的小木匠,被生活壓得抬不起頭,卻在為山神廟修補門窗時,第一次聽見有人真心對他說一句“謝謝”。
    他們都曾被這座山守護過。
    他們也都在離開時,把一點暖意留在了這裏。
    於是,當風吹過他們曾經站過的地方,吹過他們留下的腳印,吹過那些被他們修補過的木板、被他們擦拭過的神像,它便不再隻是寒冷的風。
    它也帶上了那些被守護過的人,心中那一點點想要去守護別人的溫度。
    燭火在風中頑強地亮著,像是在默默守護著什麽。
    也許,它守護的是這座山。
    山不語,卻承載著萬物。它讓樹根紮進岩石,讓清泉從石縫中流出,讓風雪有處可依,讓迷途的人有處可藏。山神廟立在山的懷抱裏,像一隻伸出的手,把那些在風雪中瑟瑟發抖的人,輕輕攬進懷裏。
    也許,它守護的是這片土地。
    土地沉默,卻從未荒蕪。它記得每一個春耕秋收的日子,記得每一粒被撒下的種子,記得每一雙在泥土裏勞作的手。山神廟外的風雪再大,土地下的溫度卻始終沒有消失。隻要春天一到,它便會用一抹新綠,回應所有的等待。
    也許,它守護的,是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
    他們平凡,他們渺小,他們會跌倒,會哭泣,會在風雪中被凍得幾乎想要放棄。可他們也會在別人需要的時候,伸出手,遞上一碗熱湯,一件舊衣,一句“別怕,有我在”。
    更也許,它守護的,是那一點被點燃、卻再也不會輕易熄滅的——希望。
    阿遠伸出手,輕輕護住燭火。
    風從他的指縫間鑽過,帶著刺骨的寒意,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度。
    他想起老山神說過的話:“燭火在,路就在。”
    那時候,他以為老山神說的是山神廟前的那條山道。
    後來,他才明白,那不是一條具體的路。
    那是每一個在風雪中前行的人,腳下的路。
    是他們在黑暗中摸索時,心裏那條不會消失的路。
    隻要燭火還在,希望就還在。
    隻要有人守著這一點光,就會有人循著這一點光,找到方向。
    山神廟外,風雪依舊。
    風從遠方的山脈吹來,從深雪中的腳印上掠過,從每一個被守護過、又想要去守護別人的人心裏穿過。它帶來了寒冷,也帶來了暖意。
    燭火在風中頑強地亮著。
    它守護著這座山,守護著這片土地,守護著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
    更守護著那一點被點燃、卻再也不會輕易熄滅的——希望。
    阿遠站起身,把已經燒得隻剩半截的蠟燭換了一支新的。
    新的燭火被點燃的那一刻,火苗輕輕一跳,像是在回應什麽。
    廟門外,風雪依舊。但這一次,風不再隻是寒冷的信使。它也成了希望的攜帶者。
    它帶著那一點暖意,帶著那一點光順著山道穿過樹林越過山穀向更遠的地方而去。
    它會把這一點暖意,送到每一個在風雪中獨行的人心裏。告訴他們山在,廟在,燭火在。希望,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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