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虛空風暴漸漸平息，破碎的法則碎片如同無聲的幽靈，在天地間緩緩飄蕩，最終被新生的秩序所同化。
    趙軒一襲白衣，靜立於九天之上，他的目光深邃如淵，掃過這片浴火重生的土地。
    萬物複蘇，生機重燃，然而，他那緊鎖的眉頭卻昭示著風暴並未真正遠去。
    “不對。”他低聲自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身旁白芷與玄真子的耳中，“太虛主宰雖已身死道消，但那股源自混沌的本源氣息，並未徹底消散。”
    他的感知中，天地間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陰冷與混亂，它比法則碎片更加隱晦，如同附骨之疽，悄然潛伏在彼岸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等待著卷土重來的時機。
    白芷素手掐訣，指尖流光溢彩，天機羅盤在她掌心飛速旋轉，指針瘋狂顫動，最終指向一片混沌。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無比，沉聲道：“趙軒說得沒錯。混沌主宰的意誌被你打碎，但並未被完全磨滅。這些意誌碎片正像無形的種子，尋找著宿主！若不盡快清除，它們會依附於彼岸生靈，尤其是那些在戰爭中道心受損、意誌薄弱之人，將其扭曲、異化，形成一個個新的虛淵，從內部將彼岸徹底腐化！”
    玄真子手持拂塵，望著下方滿目瘡痍卻又生機勃勃的大地，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浩劫過後，人心思定，但也最是脆弱。彼岸，已非昔日那個純粹的彼岸了。”
    就在三人神情凝重，思索對策之際，一道落寞而淩厲的身影悄然無聲地出現在他們身後。
    此人身著灰袍，麵容滄桑，眼神銳利如鷹，周身氣息收斂到了極致，仿佛與虛空融為一體。
    若非他主動現身，即便是趙軒，也難以在第一時間察異。
    來者，正是遊俠風無痕。
    “三位不必費心猜測了。”風無痕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金屬般的質感，“白芷姑娘所言非虛，甚至，情況比你們想象的更加凶險。”
    他的目光落在趙軒身上，帶著一絲審視，但更多的是一種同道中人的凝重。
    “我曾在放逐之地，見過被混沌殘痕附體之人。”他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他們起初隻是心性大變，變得偏執、嗜殺，但神智尚存。可隨著時間推移，混沌意誌會不斷放大他們內心的陰暗麵，欲望、貪婪、嫉妒……最終，他們的肉身、神魂乃至大道，都會被徹底扭曲異化，成為隻知吞噬與毀滅的混沌傀儡，比最凶殘的虛空巨獸還要可怕。”
    說著，風無痕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枚已經碎裂成數片的古樸玉符。
    玉符之上，黑氣絲絲縷縷地纏繞，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邪惡氣息。
    “這是我從一位墮落的道友身上取下的。”他的語氣中透著一絲悲涼，“他曾是名震一方的強者，卻在一次險境中道心失守，被混沌趁虛而入。我殺了他，在他徹底淪為傀儡前，給了他最後的解脫。這玉符中，封印著他最後一絲尚未被完全汙染的殘魂。”
    趙軒目光一凝，伸手接過那幾片破碎的玉符。
    入手冰寒刺骨，一股混亂狂暴的意念順著他的指尖便要侵入神海。
    他冷哼一聲，混沌道印在眉心微微一閃，金色的神光瞬間將那股邪念鎮壓驅散。
    “讓我看看。”趙軒雙目微閉，磅礴的神識如潮水般湧入玉符之中。
    刹那間，天旋地轉！
    他的意識被一股巨大的拉扯力拽入了一片血與火交織的模糊空間。
    無數破碎的畫麵在眼前閃過：淒厲的哀嚎、瘋狂的獰笑、扭曲的血肉、崩塌的山河……這些畫麵混亂不堪，充滿了絕望與痛苦。
    趙軒強忍著神魂的刺痛，以自身堅如磐石的意誌為錨，強行在這些混亂的記憶碎片中搜尋著源頭。
    終於，在一片血色迷霧的深處，一幅相對清晰的畫麵定格了。
    那是一座通體漆黑的古塔，如同一根刺入天穹的魔指，靜靜矗立在彼岸世界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古塔周圍黑霧繚繞，隔絕了一切生機與法則，塔身之上，似乎封印著某種恐怖至極的存在。
    畫麵到此戛然而止，玉符中的殘魂再也無法支撐，徹底化為了飛灰。
    趙軒猛地睜開雙眼，眼底閃過一絲駭人的精光。
    “一座塔。”他沉聲對眾人說道，“彼岸深處，有一座被黑霧籠罩的古塔，那裏是問題的關鍵。”
    “古塔？”白芷聞言，再次催動天機羅盤，這一次有了明確的目標，羅盤上的指針不再狂亂顫抖，而是指向了一個遙遠而模糊的方位。
    她的臉色愈發蒼白：“天機顯示，此塔乃彼岸初辟之時，由第一代先民所立，其存在的曆史甚至比許多不朽道統還要久遠。塔中……封印著一位曾主動接觸混沌，試圖將其掌控，最終卻被反噬的古修！”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試圖掌控混沌？那是何等的狂妄與無知！
    “看來，我們必須去一趟了。”趙軒語氣果決，沒有絲毫猶豫。
    他看向柳青衣與墨淵，兩人早已來到他的身邊，眼神堅定。
    “我等與你同往。”
    事不宜遲，趙軒一行人，加上主動請纓的風無痕，化作數道流光，按照天機羅盤的指引，朝著那座神秘的古塔疾馳而去。
    越是靠近目的地，周遭的天地靈氣便越是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與混亂。
    大地幹裂，寸草不生，天空中漂浮著灰黑色的塵埃，法則在這裏都變得紊亂不堪。
    終於，在一方獨立於彼岸正常空間之外的破碎小世界裏，他們看到了那座塔。
    它比趙軒在記憶畫麵中看到的更加宏偉，也更加邪異。
    整座塔並非由任何已知的材料建成，而像是由凝固的黑暗與詛咒澆築而成，塔身上銘刻著無數古老而繁複的封印符文，這些符文早已黯淡無光，卻依舊散發著不屈的鎮壓之力。
    緊閉的塔門上，一個巨大的“封”字，曆經萬古歲月，依舊透出森然的寒意。
    “好強的封印。”風無痕常年在放逐之地行走，見多識廣，此刻也不禁動容，“布下此印之人，其修為恐怕已經通天徹地。可惜，歲月無情，封印的力量已經流失了九成九。”
    白芷凝視著塔門，推演道：“封印的核心，與那位古修的神魂相連，也與混沌的氣息相連。想要強行破開，隻會引發劇烈的反噬，甚至可能讓裏麵的東西徹底失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趙軒身上。
    在這裏，隻有他，身負混沌道印，既能駕馭混沌之力，又能鎮壓混沌之邪。
    趙軒一步踏出，來到巨大的塔門前。
    他深吸一口氣，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方法天象地的金色道印緩緩浮現。
    這道印之上，混沌氣流轉，卻被金色的秩序神鏈牢牢束縛，演化出創世與毀滅並存的無上道韻。
    “以混沌，開混沌！”
    趙軒低喝一聲，將手中的混沌道印緩緩按向塔門。
    “嗡——！”
    當道印接觸到塔門的刹那，整座古塔劇烈地顫抖起來。
    塔身上那些沉寂了萬古的封印符文仿佛被激活的遠古英魂，爆發出最後璀璨的光芒，與趙軒的混沌道印展開了激烈的對抗。
    然而，它們鎮壓的是純粹的混沌之惡，而趙軒的道印，卻是掌控了混沌本源的秩序之光。
    此消彼長之下，封印符文上的光芒節節敗退，最終發出一聲不甘的哀鳴，寸寸碎裂。
    “轟隆隆……”
    沉重無比的塔門，在萬古之後，第一次緩緩開啟。
    一股比虛空風暴還要陰冷，比九幽黃泉還要死寂的氣息，如同開閘的洪水，撲麵而來！
    眾人立刻撐起護體神光，擋住這股氣息的侵蝕。
    塔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神識探入其中，也如泥牛入海，被瞬間吞噬。
    趙軒首當其衝，邁步而入。
    塔內空間極大，仿佛自成一界。
    他們拾級而上，越往高處，那股混亂與邪惡的意誌便越是濃厚，仿佛空氣都變成了粘稠的沼澤，每一步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終於，在古塔的最頂層，他們看到了源頭。
    空曠的大殿中央，一具枯槁的屍體盤膝而坐。
    他早已沒有了任何生命氣息，但肉身卻萬古不朽，隻是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黑色。
    在他的眉心處，一個漆黑如墨的混沌印記，正像一顆活物般緩緩搏動，散發著一切邪惡的根源。
    就是他！那位試圖掌控混沌的古修！
    趙軒死死盯著那枚混沌印記，他能感覺到，其中蘊含著一段龐大而完整的記憶，以及……一份驚天的誘惑。
    “我來。”趙軒製止了想要上前的眾人，獨自走向那具枯屍。
    他必須知道，混沌主宰究竟是如何蠱惑人心，才能防患於未然。
    他伸出手指，淩空點向那枚搏動的混沌印記。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的瞬間，那印記猛地爆開，化作一道無法抗拒的黑色洪流，將趙軒的意識瞬間吞沒！
    趙軒的眼前再度陷入黑暗，但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記憶。
    他仿佛親身降臨到了一個古老的時代，化身成了那位驚才絕豔的古修。
    他看到“自己”在修行之路上高歌猛進，橫壓一個時代，最終卻在通往彼岸之上的道路上遇到了瓶頸。
    他看到了“自己”的不甘、偏執與狂傲。
    就在這時，一道宏大、威嚴、充滿無上智慧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那聲音不談毀滅，不談殺戮，而是與他論“道”。
    它說，世間萬法，皆有極限，唯有混沌，才是萬道的起點與終點。
    掌控混沌，便能超越一切束縛，成為真正的“道”之本身。
    它向“自己”展示了混沌演化萬物的無上奧秘，那種從“無”中生“有”的創世之能，讓這位古修徹底沉迷了。
    他以為自己找到了通往至高境界的終極法門，於是主動接引混沌之力入體，試圖以自身的“道”去駕馭它，融合它。
    然而，畫麵一轉，當他以為自己即將成功，即將成為萬道之主時，那宏大的聲音在他神魂深處發出了一聲輕蔑的嗤笑。
    無盡的混沌之力瞬間失控，不再是溫順的綿羊，而是化作了最貪婪的惡魔，瘋狂吞噬著他的神魂、他的大道、他的一切！
    那位古修在無盡的痛苦與悔恨中，用最後的力量將自己封印在這座塔裏，以防自己徹底淪為禍害彼岸的怪物。
    “原來如此……”
    趙軒猛然驚醒，意識回歸本體，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終於明白了！
    混沌，並非隻依靠純粹的力量去侵蝕，它更可怕的武器，是以“道”之名，行蠱惑之事！
    它會找到你內心最深的渴望，最執著的念想，然後將自己偽裝成實現這一切的唯一途徑，誘你心甘情願地走向深淵。
    這比任何刀劍都要鋒利，比任何神通都要致命！
    “邪魔外道，也敢妄談大道！”趙軒眼中殺機暴漲，眉心的混沌道印金光大盛，化作一隻遮天蔽日的金色手掌，狠狠地拍向那具枯屍！
    “給我鎮！”
    枯屍眉心的混沌印記似乎感受到了天敵的降臨，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嘶鳴，黑氣衝天，化作一隻猙獰的鬼臉，迎向金色巨掌。
    金色的道印與黑色的混沌符文激烈碰撞，迸發出無聲的嘶吼。
    整座古塔都在這股力量的對衝下劇烈搖晃，牆壁上裂開一道道巨大的縫隙。
    “淨化！”
    趙軒再度催動道印，金色的秩序神火從掌心噴湧而出，瞬間將那具枯屍連同那枚邪惡的印記一同包裹。
    “啊——！”
    一聲不屬於人間的慘叫響徹虛空，那是混沌意誌碎片的哀嚎，也是那位古修殘魂最後的解脫。
    在熊熊的金色火焰中，枯屍與混沌印記一同化為了齏粉。
    轟隆！
    隨著邪惡源頭的湮滅，這座屹立了萬古的黑暗古塔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從內部開始崩塌。
    眾人不敢怠慢，立刻飛身而出。
    在他們身後，古塔轟然倒塌，化作漫天煙塵。
    緊接著，一道純淨浩然的清光從廢墟中衝天而起，如同一輪耀眼的太陽，瞬間撕裂了這片小世界的黑暗，將殘留的所有混沌餘波一掃而空。
    陽光普照，死寂的大地之上，竟有嫩綠的新芽破土而出。
    眾人回歸彼岸中心，劫後餘生的彼岸生靈們望著那道淨化天地的清光，紛紛跪地叩拜，口中呼喊著趙軒的名號。
    然而，趙軒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
    他望著下方眾生百態，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沉聲對身邊的同伴說道，也像是在告誡自己：“我們斬斷了混沌的爪牙，卻斬不斷它播下的種子。今日之事讓我明白，真正的敵人，從來都不是來自外界的強敵……”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一字一頓地說道：“而是我們……內心的動搖。”
    話音落下，天地間一片靜默。
    而在遙遠的彼岸盡頭，那片時空亂流與世界壁壘交匯的混沌地帶，一道孤高的身影靜靜佇立。
    歸藏身著一襲樸素的麻衣，古井無波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凝視著趙軒所在的方向，似乎穿透了無盡的空間，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當聽到趙軒那句“真正的敵人，是內心的動搖”時，他那雙仿佛容納了萬古歲月、看透了世事變遷的眼眸中，極其罕見地，閃過了一抹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
    那光芒中，似有讚許，似有追憶，又似乎……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