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城，這座後世的名城，承載著數百年風霜的燕國古都，在深秋的朔風中卻透著一股蕭瑟的寒意……
    城頭之上，幾名燕軍士卒將身體縮在單薄的甲衣裏，不住地跺著腳，試圖驅散那無孔不入的寒氣，他們的長戟斜靠在牆垛上，就連上麵都凝了一層白霜……
    “這鬼天氣，真他娘的冷！”
    一個年輕的士卒哈出一口白氣，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抱怨道，“南邊都打成一鍋粥了，咱們倒好，在這喝西北風，連個鳥影都見不著。”
    “知足吧你！”
    旁邊的隊率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你還想去跟漢軍的瘋子們拚命不成？我可聽說了，冀州那邊，賈詡那老東西的大軍壓得人喘不過氣，咱們能在這守著都城，那是祖上積德！”
    話音剛落，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地掃向南方，那裏是如今的主戰場，他們這些留守都城的士卒，在慶幸自己遠離戰火的同時，心中也滋生出一種有恃無恐的懈怠。
    畢竟，漢軍三路大軍都被死死地釘在防線上，誰又能飛到這薊城的大本營來？
    就在這時，遠方的官道上，一隊騎兵卷著煙塵，蹄聲沉悶，不疾不徐地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中。
    為首的將領身形挺拔，麵容年輕英武，身上那套甲胄，正是從泉州方向調撥而來的燕軍製式。
    守城的隊率眯起眼睛，仔細地打量了片刻。
    直到看到對方人數不過數百，又身著己方甲胄時，才徹底放下了心，隻當是正常的兵員調動，這種時候有友軍前來，總歸是好事。
    畢竟，漢軍的主力遠在千裏之外，誰又能想到，死神已經叩響了薊城的城門……
    “站住！前方來者何人，報上名號，下馬接受盤查！”
    城門官站在門洞下，雙手叉腰，扯著嗓子高喊，聲音裏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傲慢。
    然而，那隊騎兵仿佛沒有聽見他的呼喊，依舊保持著原來的速度，不緊不慢地向前行進。馬蹄踏在凍硬的土地上，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城門官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聽見沒有！再往前一步，休怪我們弓箭無眼了！”
    他厲聲喝道，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城樓上的弓箭手也臉色微變，紛紛張弓搭箭，對準了來者。
    就在這瞬間，那隊騎兵為首的將領遽然褪去最後一絲偽裝，凶光如電，驟然迸射！
    “殺！”
    一聲石破天驚的暴喝，原來這人正是安南將軍蔣欽之子，蔣壹！
    隻見他雙腿一夾馬腹，胯下戰馬如離弦之箭，驟然加速！
    手中的環首刀不知何時已經出鞘，一道雪亮的寒芒在昏暗的門洞中劃出一道死亡的弧線！
    那名還在叫嚷的城門官臉上的傲慢瞬間凝固，他隻看到一道光，隨即便是喉間一涼，一股溫熱的液體噴湧而出！
    “呃！”
    他難以置信地捂住脖子，連一聲慘叫都未能發出，便頹然倒地！
    “敵襲！”
    淒厲的嘶吼聲終於從其他薊城守軍口中爆發出來，聲音中充滿了無限的恐懼……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蔣壹身後那數百名精銳漢騎，幾乎在同一時間拔出兵刃，朝著猝不及不及防的守軍發起了致命的衝鋒！
    他們身上那套燕軍甲胄，此刻成了最完美的偽裝，混亂之中的守軍根本沒有注意到袖口那一抹豔紅，隻看到刀光在眼前閃爍，溫熱的鮮血不斷噴濺在自己臉上，身邊的同袍一個個無聲倒下！
    蔣壹一馬當先，手中環首刀大開大合，每一刀都帶起一蓬血雨，硬生生撕開了守軍的防線，直撲城門絞盤！
    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務，父親率領的大軍正沿河道疾進，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為漢軍打開通往這條勝利的通道！
    “攔住他！快！放下千斤閘！快啊！”
    一名燕軍將領肝膽俱裂，嘶吼著指揮士卒反撲，他顯然已經看出了這夥“友軍”的真正意圖！
    數名燕軍死士咆哮著，從兩側舍身撲向蔣壹，阻止漢軍入城。
    蔣壹卻渾然不懼，他暴喝一聲，猛地一個旋身，環首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血色圓弧，將三名撲來的敵人齊腰斬斷！
    溫熱的鮮血濺了他滿頭滿臉，讓此時的蔣壹看起來如同從地獄爬出的修羅，猙獰可怖！
    “為了大漢！”
    他怒吼著，一腳踹開一名死死抱住他馬腿的燕軍，手中環首刀順勢劈下！
    “哢嚓”一聲，另一名守著千斤閘絞盤的燕軍士卒被連人帶盔，從頭到胯，生生劈成了兩半！
    幾乎就在蔣壹衝進城門，控製住絞盤的同時，薊城外的鮑丘水河道上，無數車船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了燕軍的視線中！而此時燕軍城中的飛影才剛剛得到漢軍突入的情報！
    畢竟漢軍突入的速度實在太快，他們依靠車船的輪槳逆流而上，從攻破泉州到兵臨薊城城下，一共隻用了一天半的時間……
    “咚！”
    “咚！”
    “咚！”
    震天動地的戰鼓聲從河麵上傳來，鼓點密集如雨，匯成一股令人心膽俱裂的洪流，狠狠撞擊在薊城守軍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上。
    城樓上殘存的燕軍驚駭地望著河麵上那突然出現，遮天蔽日的赤色森林，終於明白這不是什麽小股敵軍的騷擾，這是漢軍主力致命的一擊！
    燕王宮內，曹丕剛剛處理完前線傳來的糟心軍報，正準備與幾名新納的美姬飲酒作樂，麻痹自己緊繃的神經。
    就在這時，殿外的喊殺聲隱傳來，他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外麵何事如此喧嘩？派人去看看，一群廢物，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話音未落，就看見一個內侍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血色盡失，嘴唇哆嗦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陛……陛下！不……不好了！漢……漢軍！漢軍打進城了！”
    “什麽？！”
    曹丕手中的鎏金酒杯“當啷”一聲摔在地上，殷紅的美酒潑灑一地，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那內侍的衣領，雙目血紅……
    “胡說八道！冀州、兗州、青州，三路大軍都被我軍死死纏住，漢軍的水師一路在東萊，一路在三韓！他們如何能到薊城！你若謊報軍情，動搖軍心，朕誅你九族！”
    就在此時，一個身影臉色煞白，步履匆匆地從殿外闖了進來，正是司馬懿。
    他一把推開擋路的內侍，聲音因為急切和恐懼而變得嘶啞扭曲。
    “陛下！不好了！蔣欽的水師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繞過了東萊，從沽水登陸，奇襲泉州，如今已攻入東門！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不……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漢軍從何而來！”
    曹丕如遭雷擊，身體劇烈地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回冰冷的王座。
    他狀若瘋癲，眼神渙散，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驅散心中的恐……。
    “這怎麽可能……他們怎麽過來的？朕的防線呢？朕的斥候呢！為什麽一點消息都沒有！為什麽！”
    緊隨司馬懿身後，被兩名親衛推著輪椅進入大殿的程昱，那張蠟黃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慘笑。
    “陛下……漢軍是從沽水偷偷登陸的，他們奇襲泉州後，泉州守軍未能將消息傳出，而後他們又偽裝成泉州援軍一路北上，等我們的人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曹丕一下子撲到麵前巨大的堪輿圖上，雙手胡亂地摸索，看著漢軍進攻的路線，心亂如麻，哪裏還有半分帝王威儀。
    “陛下！醒醒！”
    司馬懿見他失魂落魄，心急如焚，一時之間他也顧不上君臣之禮，死死拉住曹丕的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嘶吼。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先退往遼西，逼其鋒芒，曹仁、滿寵、張合三位都督想來會立刻前來相助的，到時我們匯合子文將軍與宇文莫那的兵馬，再殺回薊城！”
    “遼西……對！遼西！我們逃往遼西！”
    曹丕空洞的眼神裏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但那不是希望的火焰，而是被徹底擊潰後，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恐懼與絕望……
    眼看城東的喊殺聲已經近在咫尺，仿佛就在宮牆之外，程昱眼神一肅，不再有任何猶豫，對著身後的幾名心腹親衛厲聲喝道：“還愣著幹什麽！架著陛下，從北門走！快！”
    在曹丕親衛的死命簇擁和拖拽下，神情麻木的曹丕被半架半抬地拖出了王宮，在一片混亂中，倉皇從北門逃出，向著遼西的方向亡命而去。
    就在曹丕逃離薊城不足一炷香後，伴隨著震天的喊殺聲，漢軍大軍也衝破了王宮最後的抵抗，潮水般湧了進來。
    漢軍蔣欽，身披一襲被鮮血浸透的重甲，緩緩踏入了這座燕國的王城。
    他沒有去看那些跪地投降、瑟瑟發抖的燕軍和宮女，隻是目光沉靜地掃過這座象征著曹氏最後權柄的宮殿……
    在他的身後，一麵巨大的赤色龍旗，在朔風中緩緩升起，如同一團燃燒的烈火，將灰敗的天空映照得無比刺眼，獵獵作響，向天下宣告著一個舊時代的終結……
    一戰定幽燕，奇兵貫南北！
    蔣欽駐馬城頭，遙望靖江的方向，仿佛看到了那位將賭注交付於他的帝王。
    他默默攥緊了手中的刀柄，心中百感交集，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蔣欽的名字，將與此戰一起，載入史冊，名震天下！
    《新漢書·卷三十三·黃太史魏霍董蔣列傳第十三》
    章武八年冬，帝密授機宜於石頭城。時三路伐燕，欽獨率銳師泛海，潛行千裏。
    其夜，欽乘秋汛溯沽水，偽作燕幟，一夕下泉州。
    乃分鐵騎北馳，自引車船並進。
    薊城方怠，欽子蔣壹詐啟城門，大軍猝至，丕倉皇北遁。
    蔣欽之名，揚於天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