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落日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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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那名老者的來曆賈風指是知道的,那是東島靠賣海貨換取晶礦的吳升。飛羽軍每月與島民交換的都是米糧、布匹等生活基礎必需品,其他的物品就要靠島民自己來想辦法了。因為沒有船隻,也沒法外出,即便是靠海,也沒有任何罪民靠打魚為生。但這個吳升卻是例外,他總能夠搞到一些海島上根本看不到的海中美食。比如,一種銀色帶翅膀的飛魚,味道就極其鮮美。居然說吳升會禦獸之法,能夠與百獸飛禽溝通,這些海貨就是他控製海鷗獵來的。原本隻是風聞,不足為信,但今天看吳升馴服青雕的這一手,看來傳言不虛。吳升在這次越獄計劃中是一個重要的環節,賈風指自然式清楚的。隻不過他的出場有些早了而已。
但另一個白無相的出現,他確是萬萬沒有想到。當初白無相製定計劃的時候,隻說他和酒屠有辦法解決另兩名翎衛。至於之後的事情,就是由吳升控製青雕,帶領酒屠、白無相裝扮成翎衛混入隊伍離開罪島。到達陸地後,按照童天開出的解除禁製的藥方抓齊煉製解藥需要的藥物。隨後,吳升去尋三隻能夠載人,耐力強的大型飛禽,馴服後帶幾人回島解救眾人。待大家恢複實力後再決定下一步。
而此時,多出來的白無相無疑是節外生枝,令賈風指感到了不安。他迅速觀察了一下對方幾人的表情。任家兄弟明顯是不知情,一臉懵。酒屠、童天和先來的白無相三人卻是老神在在,肯定是知情人。賈風指有些後悔,殺掉那名翎衛後,沒有將匕首拔下來。然而,隨即他又想起剛才白無相和酒屠殺掉另外兩名翎衛的情景,心中又不由的釋然了。看身手兩個人已經恢複的七七八八了,若是想要除掉自己一夥,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想罷,他緊繃著身體不由的放鬆了下來,左右不過一死,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何必讓人看不起。
“賈兄身手依舊啊!這一擊不愧天下第一殺手的名號。”後來的白無相,走到賈風指身前笑道。
“二位辛苦了,也請恢複本來麵目吧!”隨後他又衝著先來的白無相和酒屠開口。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兩二人依言在臉上一抹,各自揭下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露出了本來麵目。
白無相的麵皮下麵是一張有些蒼白的滿是皺紋的老臉,眾人大多不相識。但賈風指卻有著刺客敏銳的人臉記憶。那是有過一麵之緣的典獄司的老管家餘忠。餘忠不是來到罪島沒多久,便因為發瘋搶奪青雕被擊斃了嗎?難道這次逃跑計劃的背後還有那位典獄司的影子。而且,還是早有謀劃。
本來當白無相說有吳升相助的時候,賈風指已經覺得很意外了,畢竟東島和西島的溝通並不經常。但一想到能夠逃離生天,這份誘惑,估計任何一人也會動心。所以也就打消了疑慮。但此時餘忠的出現,就非常耐人尋味了。
這份疑問隻是在一瞬間閃過,便被另外那位脫去易容的人解答了。如果說餘忠大家都不大記得了,但餘力這位現任典獄司府上的管家,西島的各位就熟悉了許多,畢竟東西島往來雖然不經常,可典獄司的管家這麽多年來,這些人還是見過幾次的。於是,大家心裏頓時一亮,這次的逃跑計劃,基本上十成十的算是成功了。
為了打消幾人的疑慮,白無相簡單的和眾人講解了一下這次計劃的始末。一直以來,罪島是流放罪人的地方,即便是典獄司也是朝廷中的失勢之人。除了上一任典獄司因為餘長風的上任而調離以外,百多年來,數任典獄司無不老死在島上,甚至家人也在其死後,莫名其妙的離奇死去。從某種意義上講,典獄司不過是更高級一點的囚犯而已。
八年前,餘長風被調任到此,家人也隨其履任。那時候他便知道,自己全家怕是已經沒有了活路,自己活著家人還能苟且偷生,自己若是死了,怕是其他諸人一絲活路也沒有了。
二十年三年前,老滄海皇龍九鯤退位,因太子龍天海不思上進,不學無術,於是力排宗人府的壓力,將皇位傳給了當時的二皇子龍雲海。這也引發了當時太子黨的不滿,不但在祭祖之時,弄出了哭廟陳情的戲碼,更有激進者籌劃武裝奪嫡。幸好龍九鯤發現的早,在行動之前,以雷霆之勢將以龍九鯤親弟弟,當時的小王爺龍九鵬為首的二十餘名主犯擒住,方才免除了血濺宮門的危機。以龍九鯤的脾氣必要嚴懲所有涉案之人。但龍雲海以方才登基,不宜見血為由不但保住了一切涉案兵將等從犯的性命,隻是斬了主犯龍九鵬,其他人都隻是革職查辦,沒有傷其性命。太子龍天海則是禁足息潮宮而已。
此後龍雲海勵精圖治,大肆選用民間有才學之人充實朝堂,滄海國國力再次提升,打造出了一片盛世繁榮,滄海曆記載:“明皇在位一十七年,國中衣食足,倉廩實,夜不閉戶,民不稱利。”餘長風便是龍雲海的心腹之人,十六年前,龍雲海帥軍剿滅滄海國境內第一大海盜勢力血章盟之時,發現了被囚禁在水牢之中的餘長風。見其雖身處囹圄之中,卻依然氣定神閑,儀表不凡。於是好奇之心趨勢之下,上前盤問。一番交談下來,卻被餘長風的談吐和膽識所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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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以餘長風的身手,即便是血章盟盟主出手二者勝負也不過是五五之數。他是自願被關進水牢之中的,為的就是要說服血章盟盟主網開一麵,今後行事莫傷人命,取財留三分。在餘長風主動找到血章盟主章有角對其言:盜亦有道,秋收冬藏自有法度,即便是匪類也應有為,有所不為;而且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無外乎平衡二字,天亦如此,何況人呢?強勢之時給他人留一線生機,豈知不是給自己失勢之時備下一條回旋的後路呢?
“哈哈哈哈,章某幹的就是腰掛腦袋的營生,我殺人是我強過於他,他若殺我則是他強與我,大魚吃小魚,也是天之道吧,失勢之日何須回旋,一命還了債就是。”對於餘長風的勸誡,章有角權當是海風過礁石,不留一絲痕跡。而對餘長風的才華,章有角卻大是傾慕“我看餘先生有大才,不似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迂腐之輩,倒不如來我這血章盟,做個師爺可好,自我之下三十六島主、七十二路船隊,兩千四百名兒郎皆聽先生號令。大秤分金、小秤分銀,喝酒吃肉玩女人,快活百年豈不快哉!”言語之中,招攬之意拳拳。
二人各執一詞,十幾天爭論下來,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海上戰事緊張,章有角畢竟一介武夫,混勁上來,將餘長風囚禁到了水牢。依餘長風的手段,區區水牢自然是困不住的,但他聽聞滄海國主親自領兵來伐,倒是想看看這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於是安心在水牢之中呆了下來。果然也引起了龍雲海的注意。
二人約談越是投機,從眾生教化到民生吏製,再到攘除外患,平定四海,從日落西海一隻談論到魚燭三添,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此後,餘長風便隨龍雲海回到蓬萊島,成為了滄海國的右相。這一晃便是十多年過去。本以為,二人琴簫和鳴,能夠開創出滄海國又一場偉業,卻沒想到,八年前,滄海皇龍雲海第六子滿月宴的那一天,異變突起。
那一日,恰逢餘長風三子也是滿月,於是,滄海皇在皇室外苑——海天雲閣擺下盛宴,為二子共慶滿月,並決定在宴會上為兩個孩子賜名。滄海國皇宮分為內苑和外苑兩部分。內苑主要是皇帝辦公和日常起居之處,宮殿櫛比鱗次,氣勢恢宏。而外苑則是皇家日常休閑遊玩之地,以景色樓閣精細雅致勝出。在蓬萊島上便有多個這個樣的外苑。滄海皇這次選擇的海天雲閣便是其中一處,這處外苑,臨海而建,三麵環海,主樓建在崖頭,探出海麵之上。站在樓上海風徐來,煙雲嫋嫋,薄霧沾衣,若仙境一般。
因為三麵環海,下方又是懸崖,猿猱愁攀,這海天雲閣在諸外苑中也是最為安全之地。龍雲海經常在這裏宴請群臣,與眾同樂。這次宴會自然就選擇了此處。
然而,正是在這最為安全的地方,發生了滄海國建國以來最血腥的意外。當天明月初上,群臣匯聚海天雲閣。為顯恩寵,龍雲海在為自己兒子戴上一塊刻有皇家龍紋的碧青色玉佩後,當著群臣的麵又將一塊暗紅色,同樣刻著龍紋的玉佩戴在了餘長風兒子的頸上。並昭告群臣,收此子為義子。頓時閣中一片嘩然,有向餘長風道賀的,有驚歎之聲,也有暗自嫉妒悶哼之聲。餘長風自然是受寵若驚。
隨後,宴會開始,兩名宮女抱著孩子走入後堂,餘長風也隨後護送而入。恰在此時,十幾道黑影從三麵環海的窗外飛躍而入,燈光下刀劍聲鳴,寒光爍爍,直奔龍雲海和兩名宮女而去。群臣一片混亂,文臣各尋藏身之地,武將則擁到龍雲海身前護駕。
眼見眾人將皇帝護在中心無法得手,其中一名黑衣人突然從懷中掏出一物,大喊一聲“落花飛葉針,要命的多開。”落花飛葉針,是滄海國軍中的製式武器。形如竹筒,兒臂大小,按動機擴頂端便會飛出一百零八枚淬毒的飛針,見血封喉,身前兩丈以內無差別攻擊。這種大殺器因為製造困難,軍中也隻有高級將領身旁的親衛才有資格領用兩枚。沒想到現在居然被用來刺殺皇帝。
幾名圍住龍雲海的武將,自然知道這種東西,在殺手喊出這一嗓子後,下意識的彎腰閃躲了一下。也就是在這一閃一躲的過程中,落花飛葉針暴射而出,不但幾名擋在龍雲海身前的武將被射中,數枚毒針也穿過龍雲海的防禦,射在了他的臉上。隻是幾吸之間,中針的幾個人便麵色發黑,癱倒在地上。
這黑衣人一擊得手,也不停留,呼嘯一聲,率眾越窗跳入海中。而此時,留在閣外的禁衛軍方才衝入閣內。
在後麵,通往後堂的過道中,另一場生死之戰也分出了結果,兩名黑衣人的屍體躺在地上,餘長風胸口也留下一道深深的劍痕,鮮血直流。抱著皇子的宮女被從後麵刺來的一劍穿透後心,連帶著懷中的嬰兒,一命嗚呼了。另一名宮女看起來是想要躲避,身子斜撞到了旁邊的柱子上,雖然仍然沒有逃過一死,但懷裏的孩子看起來沒有大礙。隻是嬰兒的腦袋緊貼著柱子,此時也沒有了聲息,看起來撞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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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禁衛軍清理了現場後,一眾大臣不由得目瞪口呆。龍雲海駕崩,六個子女盡皆命喪當場,唯有皇後身在後堂,刺客未及闖入,毫發未傷,護駕的武將死了四個,其他文臣與家眷死傷二十餘人。兩名死掉的刺客,麵目滿是老疤,看不出容貌,身上除了一把長劍以外,沒有任何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滄海國上下一片混亂。
就在這群龍無首之時,三王爺龍鎮海,在其師左丞相孟乘風的推舉下,臨危受命,登基上位,成為了滄海國新的國主。新皇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查處刺殺案,昭告天下,凡提供刺客線索之人,有官身者官升三級,無官者賜六品官身,並賞黃金千兩,必要測查到底。隨後安撫護駕殉職的武將,家中嫡子封世襲子爵,同國葬。其他傷亡者,依照程度不同,朝廷給與撫恤。當日負責守衛的禁衛軍首領護駕不力,斬立決。其餘兵士發配北地戍邊。餘長風因衛護皇子不周,導致皇子殞命,貶謫為罪島典獄司,即日全家啟程赴任。
這場災難對於餘長風的打擊是致命的。失去了賞識自己的國主和摯友,被貶到不毛之地,更令他絕望的是帶去赴宴的兒子俱命喪當場,剛剛滿月的幼子,在刺殺中頭部收到撞擊,成為了不生不死的活死人。然而麵對天大的血海深仇,他卻已經無能為例,自己最終的結果大約便是終老罪島了。他心中不甘,這次刺殺來的太過蹊蹺,甚至連龍鎮海的繼位也透著詭異,但他已經喪失了繼續追查下去的資格。
八年了,查清原因,為龍雲海報仇雪恨的念頭始終沒有放下,即便是最強烈的海風也無法將這份執念動搖。多少次他站在海島最高的那塊礁石之上,遙望蓬萊島的方向。落日將他的身影拉長,再拉長,筆直的伸向無盡的遠方。耳畔似乎還聽到龍雲海豪邁的笑聲“長風破浪會有時,且看飛龍如雲海,長風,終有一天你我將西拓疆土,掃平北庭,創一世偉業,留不朽英名……”如今音容猶在,英魂杳渺。
“雲海兄,長風無用啊!”
夕陽暗淡沉入海中,餘長風的眼角悄然被海風打濕,海麵上最後一絲火紅色的餘輝,落寞中帶有一絲不甘和期望。但所有的布局,能夠用上嗎?餘長風不敢往下想,怕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直到那一天,躺了八年餘淵醒了過來,那沉寂在日落之時的一絲絲不甘和期望,陡然跳動了起來,攪動了他的心海。一場瞞天過海的計劃逐漸露出了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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