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舉著桃木劍衝進祠堂時，褲腰帶還掛著半截醃黃瓜。這位方圓百裏最出名的獨眼神婆，今早剛用公雞血給村口王寡婦治好了打嗝，此刻正惦記著灶台上燉的酸菜粉條。
    "都讓開！這房梁上盤著五通神！"她一腳踹翻功德箱，三枚鋼鏰滾到會計老趙頭腳邊。這位戴著酒瓶底眼鏡的老會計，正把算盤珠子撥得劈啪響："七姑，您這驅邪費得入賬啊。公雞血二兩算三毛五，朱砂三錢是公社時期的物價......"
    話音未落，房梁突然掉下個青麵獠牙的泥塑。七姑的桃木劍"哢嚓"劈在功德箱上，驚得箱底竄出隻懷孕的母老鼠，尾巴上還粘著褪色的紅袖章。
    "好你個貪吃仙！"七姑揪著老鼠尾巴轉了三圈，"上回偷吃我供果的就是你！快說，把狐仙娘娘的胭脂藏哪了？"老鼠吱吱叫著作揖，忽然放了個帶著韭菜味的屁。
    桂芬嫂抱著個搪瓷缸衝進來，缸身上"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紅字已經斑駁。這位四十年前嫁來村裏的上海知青，至今還保持著用雪花膏擦臉的講究。
    "都什麽時候了還鬧！"她一腳踩住滿地亂滾的鋼鏰，"後山墳圈子裏的黃皮子全跑出來了，我家房梁上蹲著七隻！"說著從裹腳布裏掏出把鏽剪刀，"七姑，快給我這剪子開光！"
    老趙頭扶了扶眼鏡："桂芬同誌，封建迷信要不得......哎喲！"話沒說完就被桂芬嫂用裹腳布抽了個踉蹌。那三尺長的裹腳布迎風展開，露出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竟是當年生產隊的工分賬本。
    七姑突然盯著搪瓷缸裏的渾濁液體："你這黑狗血不純啊！"桂芬嫂臉一紅："鎮供銷社就剩最後半瓶英雄墨水了......"
    小滿滿頭大汗撞開門時，正看見三個老人圍著老鼠開批鬥會。少年舉著個鏽跡斑斑的鐵盒："蠶種箱被人換了！裏麵全是......"
    "我的雪花膏！"桂芬嫂尖叫著撲上來。鐵盒裏整整齊齊碼著二十盒百雀羚，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紙條："拿蠶種抵了76年借的雪花膏——王彩鳳"
    七姑氣得往地上啐了口濃痰："好你個王寡婦！上回說用冥幣還我二斤雞蛋，這次又偷梁換柱......"突然祠堂外傳來轟隆巨響，那頭鎮河鐵牛竟然自己走到了曬穀場，牛嘴裏正往外噴彩色玻璃彈珠。
    老趙頭舉著算盤追出去："牛同誌！你今早還吃了公社三斤豆餅......"話音未落，鐵牛屁股後麵"噗"地噴出個東西——正是失蹤的蠶種箱，箱蓋上粘著張紙條："換你二兩芝麻醬——鐵牛"
    七姑把鐵牛尾巴係在村口老槐樹上時，樹洞裏突然傳出河北梆子唱腔："正月裏來是新年啊~"桂芬嫂嚇得把雪花膏罐子扣在了老趙頭禿頂上，定睛一看，樹皮上竟貼著張1968年的灶王像，畫像嘴角還沾著玉米糊。
    "好你個吃裏扒外的！"七姑用桃木劍戳畫像眼睛，"去年臘月二十三給你供的麥芽糖，轉頭就去王寡婦家通風報信！"灶王像突然眨了眨眼："您老供的是公社代糖！粘得我牙床子疼了半年！"
    小滿湊近細看，發現畫像右下角有行鉛筆小字："本灶王已通過掃盲班考試，現調任公社廣播站播音員——憑此證可兌換二兩香油"。
    為湊齊驅邪法器，眾人殺向每月初五的鬼市。七姑抄起印著"獎"字的搪瓷痰盂："這醃過十年鹹菜的，鎮宅最靈！"攤主老太翻個白眼："這是俺老伴的骨灰盒！"
    桂芬嫂相中個繡著"忠"字的紅肚兜，剛套上就聽背後老趙頭慘叫——肚兜背麵竟縫著1975年的肉票存根，被會計當成重要票據扯下半截。攤主黃鼠狼翹著二郎腿抽煙："拿三斤糧票贖，過期不候！"
    小滿在舊書堆裏翻到本《赤腳醫生手冊》，書頁間突然掉出張泛黃照片：知青聯歡會上，年輕桂芬嫂正和王寡婦跳"草原女民兵"，兩人腰間紮的同款武裝帶，正是如今七姑的褲腰帶。
    回村路上遇見劉嬸抱窩老母雞難產。七姑掐指一算："這是中了"雞兔同籠咒"！"說著往雞屁股上貼符紙，朱砂寫著"要文鬥不要武鬥"。
    桂芬嫂翻出赤腳醫生手冊："按科學方法應該熱敷！"順手把雪花膏抹在雞冠上。老母雞突然下出個帶螺紋的金屬蛋，蛋殼上刻著"東風15"。
    老趙頭掏出算盤："根據市場價，軍工產品折舊率......"話音未落，鐵牛從三裏外狂奔而來，一口吞下鐵蛋，牛角上掛著的王寡婦假牙開始播報《東方紅》。
    為尋失蹤蠶種，眾人拽著七姑下到枯井。井壁上密密麻麻貼滿大字報殘頁，1976年的《人民日報》與《驅邪符咒大全》層層交疊。桂芬嫂的裹腳布突然繃直成尺子："這井是照著人民英雄紀念碑尺寸挖的！"
    井底傳來滋啦電流聲，老式擴音器裏正在播放："第三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驅邪運動第一節，掄臂砸鬼！"七姑跟著節奏揮舞桃木劍，劍尖戳下一窩蝙蝠，蝙蝠翅膀上全蓋著"已檢疫"藍章。
    小滿突然踢到個鐵盒，打開竟是帶發條的機械蠶，蠶背上刻著"上海玩具三廠1978年出口樣品"。鐵盒內側用鋼筆寫著："換你二尺布票——知青小王"。
    暴雨突至，眾人躲進破敗的龍王廟。褪色帷幔後傳出鄧麗君歌聲，掀開一看，龍王像手裏攥著台紅燈牌收音機，龍須上別著張點歌單："《甜蜜蜜》點播者：河西張鐵匠，代價：鐵牛左蹄鐵一塊"。
    桂芬嫂對著龍王爺喊話："能不能放段《紅色娘子軍》？"供桌突然轉動，露出底下暗格，裏麵塞滿用避孕套包裹的糧票——全被老鼠啃成了蕾絲邊。
    七姑往功德箱裏投了枚五分錢，廟梁上突然垂下條幅："點播《智取威虎山》請投糧票半斤"。老趙頭剛要摸算盤，房梁上掉下個搪瓷痰盂，裏麵遊著三條自稱"龍宮特派員"的泥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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